文|盛之鍇

2013年，年初的帝都，寒風刺骨。如同此時，從未如此渴望一個擁抱，溫暖突然間的深冬，冰冷世界。歌聲環繞似響徹空靈，凄美像是漫天黃沙飛舞，模糊的背影消失在視野，潺潺流走。

你在我耳畔輕聲問起它的名字。

它叫，一生所愛。

01

某一刻人潮人海里回首，燈火闌珊處依稀的人影閃爍。有些記憶總是埋葬在特定的意象之中，被打磨被銘刻也被雪藏。而也總是在翻開日記本，瞥見相冊，觸碰一塊石頭或一個煙灰缸時，如同鑰匙，打開它們。

薛毅，這是第三杯可樂了，而他現在正走向營業臺準備點第四杯。朱磊又在趕稿到一點的深夜敲響房門，苦著臉說我好餓，我們出去吃夜宵。遇見過聲音最好聽的女孩之一墨墨要了一包Marlboro。她歪頭微笑，聽旁人說起1995年她是中國傳媒學院大一的小天才。皮特總是一副蔫蔫的樣子，又總在聽到什么后突然振奮起來。李小沫從我身后出現，不知從何處學來失憶的把戲，欠欠地笑著問我，你是誰？可憐的方佳英又喝醉了，與醉得不省人事被各種惡搞拍照相比，哭訴前女友真的已經算很溫和的狀態。伊晨總是沉默，塑造一個溫柔乖巧的女孩形象。我們最不缺的就是酒，ABSOLUT VODKA又是誰想一口灌下。

包夜場的KTV只剩下天天與我還活著，她笑著聽我唱五音不全的歌。來時她帶著一個巨大的旅行箱，我總在猜測里面究竟放了多少東西，又有些什么東西。她與我坐在樓梯轉角口，還有紅雙喜以及雪花啤酒。我們聊天，看她哭著，笑著，沉默著，瞇起雙眼看吐出的白色煙霧彌散。

后來的回程里，無意間看見路邊有一家店。

店的名字叫禾木。而腦海里一瞬間閃現出四個字的陌生詞匯：禾木橋長。

02

我要說我真正為一首歌流淚，是北京之旅后的某一天，在陪你玩著QQ游戲里無聊并且幼稚的對對碰時，耳機里單曲循環的，一生所愛。

突然就流出淚來，如同那時盛夏從長春返回上海的火車里，止不住地失聲。

我生性冷漠，絕不會因為一首歌而感傷，因為一個故事悲戚，也不會因為熒幕中男女主角照著劇本演出的劇情而動容。只是我依然記得，那日夜晚我們圍坐一起觀看的《西游降魔篇》：一身白衣的段小姐站在月光下跳舞，玄奘笨拙地搖著那只早已破爛，卻能發出動聽旋律的樂器，癡癡地望著長發飄飄的女孩。

你在一邊輕聲地問，這首歌叫什么名字。

它叫《一生所愛》。多年以前《大話西游》中最后回蕩在耳邊，久久消散不去的旋律。《西游降魔篇》里被齊天大圣一把一把扒光頭發的玄奘，以及《大話西游》中趴在牛魔王身上瘋了一般喊著“我要你死”的孫悟空。相同的情節，卻是不一樣的時間不一樣的人。臺詞中的“愛你一萬年”，以及“一萬年太長，就現在好不好”，紫霞仙子躺在孫悟空懷里，輕聲地說：“在夢里，我的如意郎君會踏著七彩云朵來娶我。可我猜中了這開頭，卻沒猜中這結尾。”段小姐嘟著嘴，委屈地嚷嚷說：“不是和你說過女孩子閉上眼睛就是讓你親她的嗎！”越縮越緊的金箍，戴在無名指上的戒指，在某一刻匯成一條線，糾錯相纏，彼此連成，不分不離。

2013年3月1日下午一點十分，即將離開北京駛往長春的火車啟動。站臺上的我注視著車窗里倒映的自己，和自己倒影里的你模糊而蕭瑟的面龐，腳如同生根一般不肯也不敢向前挪動一步。我害怕自己會不顧一切地沖向火車，害怕對著你大喊別走。我害怕這一次是最后的離別，害怕這變成最后一次的相遇。

感受到汽笛震天的轟鳴，鋼鐵車輪摩擦鐵軌的刺耳。笨重車廂內人群擁擠，如同逃離。我同你相望而不自知，相遇而不自知。前方的世界一片荒涼，三月的冷風刺骨冰寒，我們看不見未來。

我獨自停留于北京火車站，六個小時的徘徊，密集的人潮四面八方地散開，又四面八方地聚合。成百上千的旅行箱拖著無數面無表情的路人，在車水馬龍里等待，等待深冬密云里陽光穿透，花開時的春暖。曾一直所知天下沒有不散的宴席，看著當初一起的我們，一個一個離開，驀然間想起海子的《楓》。他說，明日天寒地凍，日短夜長，路遠馬亡。

手機沒了電量。我想著你發給我的最后一條很長很長的短信，手里逐漸黑下去的屏幕映著蒼白的臉。車窗外風景一瞬即逝，似永恒而寂靜的黑夜。火車駛向歸路，如同生命般遙遙無期的漫長。

十二個小時的車程，父親帶著當初我買給他的鴨舌帽，雙手插袋立于出口，接我回家。他踮著腳尖一直在張望，看我默默地走過他身旁，接過我的旅行箱。我再次回到了小城，好像之前無數次回家的重復。突然間又想起2月14日第一天抵達北京的凌晨，同你行走在深冬的帝都街頭，漫無目的地尋找一家落腳的旅店。父親的車里響起《一生所愛》，我哼起曲調，目光打量遠方，就好像還是京城陳舊的老路，老樹，陌生人。

我忘記火車上狹小的臥鋪里的輾轉，因為失眠而無神地打開面前的電視。重復了三遍《天下無賊》，劉德華抱住劉若英，叫她先走，叫她照顧好他們的孩子。劉德華說：“我告訴你，如果你敢打掉孩子，我連你一起殺死。”眼神里卻是溫柔。《大玩家》里，謝娜擁有幫助別人實現夢想的能力，可是成為武林高手成為大明星成為有錢人甚至成為皇帝，到最后也不如自己幸福。一句臺詞這樣說：生活就是要有一點點苦，一點點痛，才能在苦中作樂，在痛里尋美，這樣火候剛剛好。以及《瘋狂的賽車》，《瘋狂的石頭》，一直笑著，而不知為何去笑。便這樣度過人生里最煎熬的十二個小時，瘋狂地想找人說說話，可閉塞的車廂里什么也沒有。

我到家，倒在床上，用被子把自己纏緊，沉沉地睡去。醒來不知過去了多久，泡了澡，蒸了桑拿。將所有已發生的故事用平靜梳理開，然后讓它沉淀下來，最后封鎖。點起一根煙，瞇起雙眼望著升騰的煙霧飄蕩。這是我最愛做的事，一口煙不吸入肺直接吐出，看著緩緩逸散在空氣里的煙霧變幻。因為外婆說過，小孩子要多看看云，就會忘記所有的事情。

它就是云。

03

我們約定在2月14日抵達北京，只因那一天是情人節。我前往上海，五點的和諧號動車自上海出發，十點抵達北京。22號公交車，輾轉北京南站到北京站。后來我才知曉，原來北京有好多火車站，也是后來才知道，北京站離天安門是如此之近，我卻一直擦肩而過。

我在北京站出口一旁的麥當勞里等待你零點才到的列車。你總是對我說，要是我遲到導致你出站后見不到我，我就死定了。你讓我自己看著辦，你說你會叫別的人來接你。我從未有過遲到。

北京的天，冷得刺骨，風可以毫無阻礙地穿過衣服，扎進皮膚。我們便在這樣的時間，這樣的地點，零點相遇，相擁。卻并沒想到，再一次來到現在我們所站的地方，彼此所發生的故事，超出各自所能承受的范圍極限太多太多。你看帝都高聳的大廈，四通八達的胡同，迷宮一般深入人心，走不出進不去。有人說我們這輩子，一半總是在尋找入口，另一半總是在尋找出口。

去年的七夕我為你寫下第一封情書，他們一直說寫得很好很讓人感動。那時我用了一個晚上，恰好趕在了十二點七夕節結束前貼在了空間。而你遠在西寧，一遍一遍刷新著空間動態，虛妄的互聯網相連你我，就算相隔萬里。

今年的情人節，我陪你走過鼓樓東大街，經過南鑼鼓巷，在后海肆無忌憚地嘲笑那些拿著巨大棉花糖傻了吧唧的人們。我答應要為你再寫一封情書，為你再喝下一整瓶ABSOLUT VODKA。直到現在，這是依舊沒有完成的承諾。

鼓樓東大街那家賣吸血鬼血袋飲料的店換了地址，我們找了很久。血袋并不好喝，嘗上去像是普通的兌水果汁。但是小小的店鋪里擠滿了慕名而來的游客，也有很多人拿起手機拍照。我們買了兩個血袋，你竊喜著回學校后，滿是同學羨慕的目光。南鑼鼓巷永遠擠滿了人，窄小的胡同透不過呼吸。你帶我找到一家香水店，買下一支試用版的小香水，你說這是你最喜歡的味道，還嚷嚷著不允許在見其他人時用它。

忘記了當時你對我說的，不知是中傳還是中戲就坐落在南鑼鼓巷里。你眉飛色舞地講著夏天這里會有一群帥哥坐在大學門口的馬路牙子上吃著南鑼鼓巷的小吃聊天，門口的保安是清一色的美女，還拉著我去看，卻忘了大年初五沒有哪個單位這么折騰美女，在這個時候看門。也忘了校門口我和你鬧了什么矛盾，帶有玩笑意味的矛盾。我一動不動，你大步流星頭也不回，走出路口匯入人流。我追上去，擠進人海，從一旁的店里竄出來的你在背后抱住我。你輕輕地問：“有沒有緊張我就這樣跑掉，再也找不到了？”我笑了笑：“沒有。我知道你會躲在某一家店里，只是還沒找到你，你就自己跑了出來。”

穿過南鑼鼓巷步行不遠便是后海。你曾說最喜歡后海的一家酒吧名叫火唐。我們找了許久才發現它，結果卻還未營業。在此之前你說，現在要是哪一家酒吧放起陳奕迅的歌，我們就去哪一家。我說我也是這么想的。而站在火唐緊閉的門口，突然傳來了陳奕迅的背包。我們驚喜地相視一望，拉著手跑過去。

你點的瑪格麗特，你說這杯酒是為了祭奠一個女人，酒里酸甜苦辣咸五味俱全。我忘了另一杯酒的名字，只記得顏色深藍，像盛著一小杯大海，也是大海的味道，雖然從未見過與嘗過大海，卻偏執地這樣認為。

情人節的那天深夜我們聊天。

聊著那些我們早已記不清的天。

04

我同天天說，我自第一眼看見北京，就愛上了這座城。它擁有某一點我說不上來的，和南京相同的氣味。它的古色，它的胡同，它的街道與行道樹，它的路和路人。而我最愛的一座城，是南京。

我翻遍了所有的記憶，找到當初我們圍坐的那間小出租屋，我們一起吃你做的飯菜，嘲笑著前一天薛毅做的可樂雞翅是有多難吃。以至于后來我們圍坐在一起玩真心話大冒險時一個懲罰就是吃一個凍在冰箱里的幾天前薛毅做的雞翅。雖然我不忍心，但我還是要說幾個吃的人都吐了。

我們在這座城里發生了太多的故事，每一個，都是他人不會輕易遇見的。我們哪里來的那么多精彩故事，哪里來的那么多歇斯底里，哪里來的那么多酒灌醉那么多破碎的夢想。

我一個人在北京深夜冰冷的街頭找尋你的蹤跡，一遍遍哀求你出現在我的面前。而你躲在陰影的角落里撕心裂肺地哭著，聽不進我的話。你丟掉我給你的戒指，如此輕易地摘下，丟掉。如同那時的上海，我抓著你的手臂，你冷冷摘下戒指丟在地上，甩開胳膊轉身離去。你望向我的眼神冰涼，那令人發寒的恨意便似這發了瘋般凄冷的冬季，一道道刺入心扉。

我抱著你。我說，我們石頭、剪子、布。如果我輸了，我現在立刻從你眼前消失，如果你輸了，那么我們相互原諒。

你輸了。

愿賭服輸。

不知在你臨走的那一瞬間，是否聽見這座城市上空凝聚盤旋著的吶喊。一聲一聲被每一朵灰色的云包裹在柔軟的身體里面，然后在下一場天明時被太陽刺穿，隨著冉冉而起的光線俯沖向大地。

暖如地血，寒比天風。

05

我聽過有人說，圓是這個世界上最完美也是最能印證命運的東西。代表圓周率的無限不循環著的數字，總有兩位是你的年齡，有八位是你的出生年月，有十一位是你的手機號碼。也就會有一串實實在在存在的數字是你一整個人生的代碼，它的確存在，早在這個世界之前便存在。人們說這就是命運。

我們遇見的時間無論是對是錯，我們遇見的人無論是對是錯。

只是我們命中注定該遇見的那一個人。也就無謂分離，愛恨情仇，悲慘孤獨。

如果這就是我們的結局，懺悔和委屈需要多長才會消散不再？你曾說過我是你所交往的男生中時間最長的，我們在一月相識，磕磕碰碰走到了第二年三月，一起艱難地度過整個寒冬。

你不是說春暖了花就開滿了嗎？

我希望每一次你難過的時候，我能在你身旁與你相擁，這樣誰也不會再感受到這個冬天永不泯滅的凜冽。

你卻不知，白駒過隙，深冬臨近，漫山蘭花，尸骨無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