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見溫姝滿目狐疑，問道：“你說讓它過去？”

程致遠沒料到她會有此一問，道：“不然呢？”

溫姝囁嚅半晌，道：“我聽你的，以后不再提了。”

事實上程致遠想到的，溫姝早已想過了。由于掌握更多信息，又有探查人心的能力，這件事上溫姝遠比程致遠想的深入透徹。但她向來信任程致遠的分析能力，程致遠既說不要再提，自然有他的考量，那便不提也罷。

那晚在防空洞入口，程致遠與溫姝重逢，后來溫姝一直在替陳雄講情，此舉一度令程致遠感到費解。他想溫姝同情陳雄，原因不外乎溫姝本性善良，再者陳雄真有悔改之意，想法被溫姝洞察到，溫姝這才替他說話。卻不知溫姝的理由并非如此簡單，程度也不止是同情，而是心疼。在溫姝看來，關于程一峰意外死亡那件事，參與者或多或少從中受益受害，唯獨陳雄是純粹的受害者。

在木屋里躲避十二欽的那段時日，溫姝最感興趣的，便是聽楊萬儀聊往事。此前項云也曾對溫姝傾訴過，加上楊萬儀的視角，拼湊整合過后，溫姝對程一峰和項云有了更深入的了解，也由此產生疑惑：“程一峰的死究竟是不是意外？”

她認真思考這件事，繼而又產生了一個疑惑：“為什么程一峰會死在項云手上？”

以她對項云的了解，基于二人情深愛篤，假如程一峰沒有“意外”死亡，項云明知“峰哥”被列入死亡名單，決計不會舍他而去。那樣一來，項云有孕在身這件事遲早會被曝光。

“方舟”組織在短時內，以近乎相同的手段，連續殺害數名武術家，并在殺人后肆無忌憚解剖尸體，取走需要的器官，且不擔心留下現場罪證。其勢力之強大，作風之冷酷，可見一斑。

“方舟”取走器官，用作基因研究。溫姝不是這方面的專家，但她學過生物，有關基因的構成，包括遺傳的原理，她還是了解一些的。她想程致遠是程一峰的兒子，自然遺傳了父親的基因，一旦“方舟”知曉此事，項云必將成為下一目標。無論當時程致遠是否降生，項云一定是活不成的，而程致遠也會像實驗室里的小白鼠那樣，成為重點研究對象，經受長期折磨。

溫姝做不到程致遠那樣的邏輯推理，她分析問題的基礎只有一個——愛。當她切身感受到恐怖后，終于理解了程一峰這一決定的偉大之處。

在溫姝看來，程一峰不是沒有保命的能力，只要帶上項云躲去“鬼村”，或是躲去其它隱秘地點，方舟組織短時內未必能找到他們。不過萬一找到了，后果將不堪設想，項云母子當場便有殺身之禍，即便成功逃掉，為了躲避追殺，也要畢生隱藏身份，不與外界聯系，始終茍且偷生。

很顯然，程一峰不忍心毀掉妻兒的一生，他甚至不愿讓妻兒承擔任何風險。可是當時情況緊急，方舟絕不會善罷甘休，自愿放棄目標，留給程一峰的選擇只有兩種。第一種，徹底摧毀方舟和它背后的強大組織；第二種，自我犧牲。結果顯而易見，程一峰果斷選擇了后者，犧牲自己，保全妻兒。

程致遠母子相認當天，項云談起方舟組織，還有“射線”組織。當時提到過一名武術家，名單上唯有此人死后沒被取走器官，原因是他的死法與其他武術家不同，他是被人割喉的。由此可見，方舟組織取器官是有嚴格標準的，不合格的一律舍棄。

溫姝沒見過程一峰的尸體，但她透過楊萬儀的想法，知道程一峰死后立刻被冰凍了。當時想到程一峰保留全尸，難過的同時也感到一絲安慰，隨之產生疑惑：“冰棺是何時備下的，難道早有準備？”

正因產生這個疑惑，溫姝解開了一部分謎團，后來遇到陳雄，余下的謎團也逐個解開。

溫姝終于明白，為何程一峰選擇死在項云手上，不顧死后妻子背負罪責，也不顧項云會內疚一生，毅然決然選擇了她。

溫姝認為只有項云母子活下來，程一峰的犧牲才有意義。可是根據楊萬儀的描述，當年的項云全然不似今日的項云，那時的她沒有現在成熟，考慮問題也不夠全面，最重要的是她眼里只有程一峰，說程一峰是她的世界也不為過。

溫姝設身處地想過，假如她是當時的項云，帶有沖動的性格，對于心愛之人與世長辭這件事，無論如何難以接受。很可能一時沖動，在傷心過度之際自刎殉夫。于是她理解了程一峰的做法，感受到程一峰的良苦用心。因為程一峰憑借對項云的了解，給她留下兩道難題，解開難題之前，程一峰相信項云不會輕生。

第一道難題是找到殺夫真兇。

項云年輕時善解人意，凡事講求公平，她不欺負別人，也不準別人欺負她。程一峰深知她最不能受委屈，于是想到假借陳雄之手制造意外，讓項云蒙冤受屈。結果證明程一峰沒有看走眼，項云親手開槍“意外”打死程一峰，當場便崩潰了。可是無論多么痛心疾首，多么難以忍受，最終還是從悲傷中走出，咬牙堅持下來。因為滿腔憤怒，項云發誓要找到真兇，將此人碎尸萬段。這份仇恨伴隨她很多年，也幫她挺過了最艱難的階段。

第二道難題是撫養兒子長大。

程一峰之所以挑選陳雄，因為他早看出陳雄覬覦項云，厭惡自己，有足夠的殺人動機。另一方面，陳雄做事謹慎，但能力卻實在平庸，除了力氣勝過項云，其他方面盡皆遜色。一個掀不起大風大浪的人，實在算不得重大隱患，程一峰料知除非陳雄被逼急了，否則輕易不會加害項云。當然程一峰希望項云永遠不要得知真相，永遠不要發現是陳雄動了手腳，他寄予希望，陳雄能好好隱藏下去，把真相帶進棺材。

可是凡事都有意外，程一峰考慮到陳雄沒準哪天突然轉性，突然不愛項云了，甚至為了掩蓋真相而殺人滅口。所以在計劃實施前夕，他特別囑托楊萬儀照料項云和遺腹子，不到萬不得已，不要除掉陳雄。項云一直認為楊萬儀疏遠自己，是因為自己失手錯殺他的愛徒。實際情況卻是楊萬儀躲著項云，怕她問起手槍的事，擔心穿幫。

程溫二人各懷心事，向湖邊走去，過程中沒再交談。

項云本意是想偷聽情話，意外受到二人言語啟發，回想起楊萬儀的那句話：“峰兒死于你手，看似不假，但真兇既不是你，也不是你要找的人。世間唯有情字難以勘破，情若有錯，怎生追究？”終于知曉謎底。

只見她掏出手機，重新打開那條彩信，編輯了十個字，按下發送。

“回來吧，我真的原諒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