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不群道：“明慧和尙究竟是不是你殺的？”

柳三變淡淡道：“我很少殺人，若非明慧和尙這樣的高僧，還不配我親自出手。”

他悠然接著道：“我殺的一向只不過是名土、高僧、英雄、美人?！?

岳不群道：“我呢？”

柳三變冷笑道：“你還不配?！?

程修真忽然道：“但你也不必著急，我們總會找個合適的人來殺你的?！?

岳不群冷笑道：“我想死。我情愿死，也不愿再看你們這群餓狗的嘴臉?！?

程修真也不生氣，淡淡地笑道：“餓狗總比死狗好?！?

柳三變忽又道：“你會的武功很雜，不知道有沒有學過少林派的拳法？”

程修真笑道：“練武的人，沒練過少林拳法的，只怕還不多?！?

少林派的確太普遍，只不過練過少林拳的人雖多，能得到其中精髓的，加起來，也許還不到十個。

柳三變道：“你既然練過少林拳，這件事就交給你了?！?

程修真道：“哪件事?！?

柳三變道：“最后一件事?！?

他微笑著，接著道：“你只要用少林拳在岳大俠的玄機穴重重一掌，再用岳大俠的扇子，刺在福愛大師的咽喉里，我自然會找人將他們送到嵩山去。”

楊嫪冰搶著道：“我明白了，你要叫少林寺的人，以為他們是在決戰之下，同歸于盡的?！?

李大娘笑道：“這么樣一來，岳不群雖然殺了福愛大師，但福愛大師總算替他師弟報了仇，這段公案從此就結束了。”

楊嫪冰道：“我們這計劃，也就完全大功告成，只等著喝喜酒了?！?

柳三變悠然笑道：“所以我說這是最后一件事，也是最容易的一件事?！?

程修真忽然搖了搖頭，道：“你們全都錯了。”

柳三變皺了皺眉，道：“怎么錯了？”

程修真道：“以我看，這才是最困難的一件事?！?

楊嫪冰道：“為什么困難？現在要殺他們，只不過是舉手之勞而已。”

程修真淡淡地笑了笑，道：“你若認為很容易，你為什么不去殺他們？”

楊嫪冰眨了眨眼睛，道：“你若不肯動手，我動手也沒關系?！?

她揚起一雙春蔥般的玉手，吃吃地笑道：“你莫以為我這雙手只會摸男人的臉，有時候它也會變得很硬很硬的，硬得叫你吃不消！”

程修真道：“哦？”

楊嫪冰道：“你不信？”

她忽然從懷里拿出鐵護手，戴在她那柔若無骨的玉手上，嫣然道：“現在你信不信？你要不要試試？”

程修真笑通：“既然已經有人試，我又何必搶人家的生意？”

楊嫪冰笑道：“你總算不笨?！?

柳三變已沉下了臉，忽然道：“慢著?！?

楊嫪冰道：“你別瞧不起我，少林派的拳法，我也練過的，不信你就看這一招伏虎揚威?！?

她忽然竄到岳不群面前，沉腰坐馬，“呼”的一拳沖出！

這一拳果然很有少林拳的架子，也很夠力。

可是這一拳并沒有打到岳不群的身上。

她的手忽然被岳不群捉??！

看來已軟得就像一灘泥般的岳不群，竟忽然間又變得硬了起來。

他的手硬得就像是一道鐵匣。

楊嫪冰用盡力量，也掙不脫他的手，突又飛起了一腳。

她的腳也被捉住。

她的臉上已變得慘白無人色。

程修真這才嘆了口氣，淡淡道：“我說這才是最困難的事，現在你們總該相信了吧?！?

柳三變冷冷地看著他，臉上一點表情也沒有。

劉詩詩也在看著，已看呆了。

她實在弄不清這究竟是怎么回事。

只聽一人厲聲道：“你殺的是名士高僧，英雄美人，我殺的是妄巨逆子、無恥小人，今日我就要為你這小人開一開殺戒！”

福愛大師。

忽然間，福愛大師竟也從棺材里站了起來。

他身材雖枯瘦矮小，但看起來就像是個十丈高的巨人。

李大娘也已面色慘變，忽然轉身，就想往外面沖出去。

岳不群一手提著楊嫪冰的腕子，一手提著她的手，忽然將她提起來一掄。

楊嫪冰的人就飛了起來，撲到李大娘身上，兩個人就一起撲倒在地。

岳不群笑道：“這就對了，你們本是好姐妹，誰也不能拋下誰走的?！?

李大娘掙扎著，轉過身，忽然張開嘴，重重地一口咬住了楊嫪冰的耳朵。

楊嫪冰慘呼一聲，扼住了她的咽喉。

李大娘曲起腿，用膝蓋猛撞楊嫪冰的小肚子。

她們就是這種人。

能夠彼此利用的時候，她們就是好姐妹，到了大難臨頭時，她們就變成了瘋狗，你不咬我，我也要咬你。

她們就是這種不是人的人。

柳三變突然走過去，一把拉起了楊嫪冰，正正反反給了她十幾個耳刮子，再拉起李大娘，也給了她十兒個耳刮子。

兩個人被打得滿臉是血，連動都不敢動。

柳三變這才轉過身，淡淡一笑，道：“這種女人本就不知羞恥為何物，在下本不該要他們參與大事的，倒讓三位見笑了?！?

到這種時候，他居然還能沉得住氣。

岳不群長長嘆息了一聲，道：“看來一個人要做大俠真不容易，不但要心黑手辣，連臉皮也得比別人厚些才行。”

程修真微笑道：“但大俠也并不全都像這樣子的，像他這樣的大俠，世上還沒有幾個?！?

柳三變道：“像閣下這樣的好朋友，世上只怕也不多?！?

程修真笑道：“的確不多?！?

柳三變也長長嘆息了一聲，道：“現在我才知道，交朋友的確是件不太容易的事?！?

程修真道：“有些事其實你本來早就該想到的?！?

柳三變道：“哦？”

程修真道：“你難道還不明白我的意思？”

柳三變道：“我很想明白！”

程修真道：“你這里防守得很好，里里外外，至少有三十六道暗卡，無論誰只要走近這里周圍百丈之內，你立刻就會知道?！?

柳三變道：“你只算錯了一點，這里的暗卡一共有四十九道?！?

程修真道：“所以無論誰要來找你算帳，還沒有走進這里，你早已遠走高飛?！?

柳三變道：“要找到我的確不容易?！?

程修真道：“何況，就算能找到你，也未必能找到你害人的證據，你當然絕不會承認明慧和尙是死在你手上的?！?

柳三變道：“所以你只有用這法子，才能將他們帶到這里來？”

程修真道：“我讓劉詩詩一個人先進來，為的是要你認為已可以放手對付她，我絕不能讓你對這件事起一點點疑心?！?

柳三變道：“所以你連她也一起瞞住？”

程修真道：“因為她不是個會說謊的人，若已知道這秘密，一定會被你看出破綻的?！?

柳三變輕輕嘆息，道：“但若換了我，我就一定不舍得她這樣子害怕擔心，看來你實在一點也不懂得憐香惜玉。”

程修真道：“但我卻懂得怎么叫一個不老實的人說實話。”

柳三變道：“哦？”

程修真道：“我只有用這法子，才能叫你在福愛大師面前說實話，因為這件事的確已死無對證，你若不親口招認，就根本無法子洗清岳不群的罪名。”

柳三變慢慢地點了點頭，道：“你做得很好，的確做得太好了?！?

程修真道：“你是不是也很佩服我？”

柳三變道：“我一直都很看得起你，一直將你當我的好朋友，想不到你……”

他長長嘆息了一聲，臉上的表情好像痛苦得要命，好像痛苦得連話都說不下去。

程修真卻又笑笑，道：“你真的一直把我當朋友？”

柳三變道：“你自己難道不明白？”

程修真道：“我當然明白，而且太明白了，不明白的是你。”

柳三變道：“哦？”

程修真道：“你知不知道我為什么要去找你？”

柳三變道：“我只知道自從那一天開始，我就跟你交上了朋友，是你要對付我，我從來就沒有想到要對付你?！?

程修真道：“所以你還是不明白。”

柳三變道：“不明白什么？”

程修真道：“是你先要對付我，所以我才會去找你的?！?

柳三變道：“我幾時對付過你？”

程修真道：“很久以前。”

他不讓柳三變開口，接著又道：“我問你，你一心想劉家的財產，為的是什么？”

柳三變道：“因為我需要錢?！?

程修真道：“你為什么忽然急著要錢？”

柳三變道：“因為我要做一件大事，做大事總是需要錢的?！?

程修真道：“這件大事是什么事？”

柳三變目光閃動，沉吟著道：“這件事難道你已經知道了？”

程修真道：“我只知道江湖中最近又出現一個叫‘九江幫’的秘密組織?！?

柳三變道：“你還知道什么？”

程修真道：“我也知道這組織為了一統江湖無惡不作，‘山流是它的絆腳石’的，因為這組織的老大西門幫主，在暗中做了很多見不得人的生意，都被‘山流’破壞了?！?

他笑了笑，又道：“我當然也知道這組織的老大兒子就是你。”柳三變的臉色好像有點變了，瞪著他看了很久，才一字一字道：“這件事和你又有什么關系？”

程修真道：“不但有關系。而且關系很大。”

柳三變道：“你……你難道是‘山流’的人？”

岳不群忽然也笑了笑，搶著道：“若沒有他，又怎么會有‘山流’？”

柳三變就好像被人抽了一鞭子，過了很久，才能說得出話來。

他長嘆了一聲，苦笑著道：“我一直猜不出‘山流’的龍頭大哥是誰，一直想找他，想不到這個人每天都跟我見面?！?

程修真微笑道：“你若真的將我當朋友，為什么不要我參加你的組織？”

柳三變道：“因為……”

程修真打斷了他的話，道：“你若沒法子說出口，我可以替你說，那只不過因為你利用我做過這件事之后，就不會讓我再活著的？”

他淡淡地接著道：“像‘九江幫’這樣的機密組織，當然不需要一個已經快死的人。”

柳三變道：“至少我要你做的，并不是壞事，你并沒有吃虧?！?

程修真道：“哦？”

柳三變道：“我要你表演英雄救美人，又要你討這樣的美人做老婆，像這樣的好事，有很多人都愿意搶著來做的?！?

程修真道：“但你卻絕不會找別人?！?

柳三變道：“不錯，就因為我看得起你，拿你當朋友，所以才沒有去找別人?！?

程修真道：“不是這原因?！?

柳三變道：“不是？”

程修真道：“你找我，只不過因為沒有人比我長得更像程修真，你早就想找這么樣一個人了。”

柳三變道：“為什么？”

程修真道：“因為你想要我冒充程修真去劉家騙婚。”

柳三變道：“我難道不怕被人揭穿？”

程修真道：“沒有人能揭穿，林之平眼已失明，耳已失聰，只因他壯年時結怨不少，生怕仇家找上門去，所以這件事江湖中極少有人知道?！?

柳三變沉吟通：“但前幾天還有人看到他的。”

程修真道：“那只不過是林之平自己的替身。”

柳三變道：“替身？”

程修真道：“就因為林之平不愿江湖中人知道他已殘廢失明，所以自己找了個替身，每年替他到江湖中來走動兩次?！?

柳三變道：“這替身難道也分不清程修真的真假？”

程修真道：“他根本也很少能見到程修真的面?！?

柳三變道：“大靈王呢？”

程修真道：“大靈王近幾年來，根本就沒有見到過程修真?！?

柳三變道：“真的程修真若回來了呢？”

程修真道：“他失蹤已有三四年，有人說他已經做了和尚，也有人說他已經死了，你算準了他不會忽然出現的?！?

柳三變道：“他的朋友呢？”

程修真道：“他脾氣本就有點古怪，本就很少和人接近，接近他的人，脾氣大多比他更古怪，你當然也算準這些人不會去喝喜酒的?！?

他笑了笑又道：“何況，就算程修真和他的朋友忽然出現，你也一定有法子對付他們，叫他們永遠也沒法子露面?！?

柳三變沉默著，似已默認。程修真又道：“這件事本來已計劃得很好，誰知事情忽然又有了變化?！?

柳三變道：“什么變化？”

程修真道：“變化就發生在大靈王身上?！?

柳三變皺了皺眉頭，道：“你知道他已經死了？”

程修真道：“我本來有些懷疑，直到今天晚上，才完全證實?！?

柳三變道：“怎么證實的？”

程修真笑了笑道：“你莫非已經忘記李大娘還有個妹妹？”

柳三變道：“你已見過她？”

程修真點點頭，道：“這消息你一直瞞著我，就因為大靈王既已去世，你已用不著我，已準備一把我踢開?！?

柳三變看著他，又沉默了很久，才長長地嘆了口氣，道：“如此復雜的事，想不到你居然能知道得這么清楚。”

程修真道：“我的確知道得很清楚。”

柳三變道：“有些事你本來絕不該知道的?！?

程修真道：“你想不出我怎么會知道的？”

柳三變苦笑道：“我實在想不出?！?

程修真又笑了笑，道：“那只不過因為你還有一件事不明白，這件事才是最大的關鍵?！?

柳三變道：“哪件事？”

程修真忽然道：“程修真本來就是我，我本來就是程修真。”

他微笑著接道：“你當然絕對想不到，這假程修真就是真程修真?！?

柳三變這才真的怔住。

程修真道：“這幾年我忽然失蹤，既沒有做和尚，也沒有死，只不過因為‘山流’有很多事要做，所以我才一直沒有在江湖上露面。”

少林寺我去過，但是不是去做和尚，是去學武功。

柳三變臉色蒼白，再也說不出活來。

程修真回頭向岳不群笑了笑，道：“這件事實在很復雜，連你也許直到現在才明白。”

岳不群嘆了口氣，苦笑道：“說老實話，我直到現在還是不太明白?！?

程修真道：“我豈非已將每個細節都說出來了嗎？”

岳不群道：“你雖然說出來了，我卻沒法子記住?！?

他看著程修真的頭，忽忽，又笑道：“我又沒有讀過很多書，怎么能記得住這么亂七八糟的頭緒？”

程修真也笑了，道：“其實你只要再仔細想一想，就會發覺這件事不但一點也不亂七八槽，而且很合理?！?

岳不群道：“很合理？”

程修真道：“這件事的頭緒雖多，但結局卻只有一種，而且是早已注定了的。”

岳不群道：“早已注定要有什么樣的結局？”

程修真并沒有直接回答這句話，卻又轉頭看著柳三變道：“無論誰都不會無緣無故去買口棺材，是不是？”

柳三變點點頭。

他也不能不承認，若沒有人死，誰也不會去買口棺材。

程修真道：“你并不知道福愛大師和岳不群會到這里來的？”

柳三變道：“我不知道。”

程修真道：“所以這口棺材，你本來是為我準備的，是不是？”

柳三變道：“這口棺材并不壞?！?

程修真道：“有了死人，就不能沒有棺材，有了棺材也不能沒有死人。”

柳三變看看岳不群，又看看福愛大師，終于慢慢地點了點頭，道：“你的意思現在我總算已經明白了?！?

程修真道：“所以現在我也不必再說什么……也許有一句話……”

柳三變道：“哪句話？”

程修真道：“請君入棺?！?

柳三變苦澀的笑了笑道：“我可以問一個問題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