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連安甚是滿意地點了點頭，隨即沉聲開口道：

“有哪位愛卿可愿作為此次兩國議和的使者，為我陸云的和平出一份力啊？”

朝堂之上鴉雀無聲，一改方才喧鬧的場面，就連一開始氣勢洶洶滿懷自信的左相吉中倫此時也是默不作聲，一眾文武百官都低著頭，盡量降低存在感，生怕皇帝欽點到自己。

這件事明擺著是要找一個替死鬼來拖延著時間，好讓大軍有時間喘口氣，若是南容肯議和那還好說，若是鐵了心要攻打陸云，那這代表陸云前去議和的使者便只有死路一條，喪命異國他鄉。

朝堂上個個都是混跡官場多年的老手，自然知曉其中的利弊，此次出使，是拿著性命做賭注的，試問又有誰敢呢？

突然間一道清冷的聲音打破了這片死寂，眾人終是松了一口氣，總算是有人站出來了。

“兒臣愿意一試。”

赫連川走到大殿中央，對著高座之上的人說道。

淡雅如霧的晨光里，這個男子顯得更加豐神俊朗，紫金玉冠，玄黑朝服，彰顯著別于凡人的尊貴氣質。

赫連安一瞬間神情微楞，他想過站出來的會是任何一個其他人，卻萬萬沒有料到會是這個從小疾病纏身，體弱多病的寧王。

“你可想好了，此一去，必定兇險萬分，甚至可能會命喪他鄉，如此，你也愿去？”

赫連安再次確認道，現在反悔還來得及，沒有人會笑話他，因為那些人連站出來說一句“我敢”的勇氣也沒有。

“黎民安危面前，談何個人生死。”

赫連川語氣平淡又堅決，他從來不會為自己所做的決定而后悔。

赫連安突然發現自己從來都沒有讀懂過這個兒子，他自小性格冷淡，寡言少語，就像他的母妃一樣，靜謐清冷，讓人難以捉摸。

“好。從現在開始，就由寧王代表我陸云前去與南容議和，朕隨后會親自挑選一支京畿衛貼身隨行保護。”

京畿衛向來是皇帝的親衛隊，此時將他撥給寧王，由此可見陛下對他的重視。

“陛下，秦姜請戰。”

凌軒大將軍秦姜方才在朝堂之上一言不發，赫連安原本是想著他剛從北疆回來需要休整一段時間，此次戰役的將領便直接將他排除在外，沒想到他倒是忠心。

“秦愛卿忠勇，好，相信此番有秦卿統帥，大軍定能打勢如破竹，全勝而歸。”

“微臣定不辱使命。”

秦姜眼神堅定，仿佛在他的眼睛里又看到了一簇冉冉升起的烈火，熊熊燃燒，久難平息。

百官退朝，秦姜一瞬間與身旁的赫連川相視，會心一笑，赫連川微微頷首，算是對他的一種尊重。

——

北方冬日的清晨總是那么寒冷，遠處的層林積起了一道厚厚的冰霜，黎明的曙光泛著金色的光暈灑下了一片壯麗。

盛京城闕前，三十萬大軍整裝待發，旌旗獵獵，戰鼓催征。

此次秦姜與赫連川同行，兩人身著銀色鎧甲立于三十萬大軍的最前方，向皇帝作最后的拜別。

“朕等著諸位凱旋歸來！”

赫連安眼中充滿著希冀與信任，陸云最有謀略的皇子和最優秀的年輕將領都將背負著家國責任遠行，看著底下一張張稚嫩的面孔，三十萬大軍中不乏年輕士兵，他相信，他們一定能把這些孩子安全帶回來的。

“出征！”

秦姜作為三軍統帥，一聲令下，大軍整齊劃一，踏上了南下的征途。

“哥，一定要平安回來啊！”

背后響起了再熟悉不過的聲音，秦姜一轉頭就發現了馳馬飛奔而來的妹妹。

秦越大喘著粗氣，跳下馬，走到秦姜身邊，拽著他的韁繩，眼神眷戀不舍。

“剛回來又要走，我們還沒好好說過話呢，你說過要帶我去北疆看格桑花的，可不許食言！”

“好，大哥答應你，一定不會食言的。”

秦姜寵溺地笑看著那張明媚的小臉，心中即使萬般不舍，此時也不得不壓制住這排山倒海而來的窒息之痛，強顏歡笑。

秦越瞥見另一邊的赫連川畢竟兩人共同歷經過好幾次的生死關頭了，任是此刻也毫不吝惜真心關懷了。

秦越彎著眉眼笑看著他，發自肺腑地說道：

“你也要平安呀！”

謝謝。

赫連川神情微楞，那聲謝謝不知是隱埋在了心底還是說出了口，他已經分不清楚了。

不過也可能是風太大，她沒聽見，什么都沒說就轉過身去了。

“回去吧，外面風大。”

秦姜看著馬下嬌小的人兒柔聲道。

再多看她一眼，牢牢記住她的樣子。

秦越緩緩放開了哥哥的衣角，馬兒向前飛馳，想再次握緊手心，卻再也抓不住了......

秦越登上最高的城墻，站在上頭遙望著遠去的大軍，眼神迷蒙，看著他們由漸漸變成一個黑點，直到完全消失在眼前。

“回去吧。”

齊淮知道她肯定是來這兒了，將從家中帶來的披風給她披上。

秦國公年輕時經常出征在外，常年不回家，小阿越可以說是由秦大哥一手帶大的，兩人的感情是旁人比不得的，也是難以體會的。

而秦大哥從十六歲參軍開始，也是重復著秦國公年輕時的路，再加上他與生俱來的軍事才華，深得天子器重，便經常被派遣在外領兵打仗，他們從此聚少離多，可他們卻并沒有因此而疏遠，阿越依舊很親近秦大哥。

很多時候軍情緊迫，軍令急催，秦大哥便連告別都顧不上就急匆匆地走了，這么一走短則三個月，長則一年。

家人屢次的突然離開給阿越造成了極大的心理創傷，自此以后，阿越最害怕的就是毫無征兆的告別，她也因此不敢獨自一人待在幽暗封閉的房間內，自己以前還嘲笑過他，說他膽子比耗子還小。

這些，他們都不知道，他答應過阿越，這是獨屬于他們之間的秘密，絕對不允許有第三人知曉。

一路上，秦越噤聲不語，齊淮再次親眼看到了一個昨日還是活潑靈動今日就變得呆滯安靜的阿越，這幅樣子，他見過不止一次了。

看著她這幅樣子，齊淮感覺自己的心也在隱隱作痛，自己能做的，也就是安靜地陪在他身邊，不用做什么，說什么，至少能讓他感覺到自己不是一個人就好。

兩人一前一后，站在那巍峨雄壯的景云宮最高處，俯瞰著遠處的一切，前面的人突然轉過頭來，濃眉緊促，秋水含光的眼睛看著他。

“小淮，你也會離開我嗎？“

“不，我會一直在的。”

意氣飛揚的少年眼神溫柔，望著身旁的人兒應下一世之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