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入城門,又是另一番景象。
熙來攘往,人聲鼎沸。挑擔的小販在兜售香粉,前來選購的既有豆蔻年華的少女,也有生了細紋的婦人,互不相識的兩人甚至還會交流一下心得,在這方面,她們都是老手。小販旁是個畫攤,年過半百的落魄書生將自己的書法和山水畫掛了半堵墻,可惜門前冷清,他索性將筆一扔,自顧自的打盹。畫攤對面是個賣紙元寶的老嫗,也賣壽衣和紙花,她手持一把剪刀,黃紙在她手里隨便折了幾下,就是一枚元寶,被她整齊碼在一起。
“古怪,這城里怎么有人?”看到如此詭異一幕,蘇城幾人都警惕起來,小心地觀察四周。
“銀珠,你看這些人,是不是有些眼熟?”蘇城忽然問道,銀珠目光環視一圈,搖了搖頭,道:“有嗎?”
蘇城皺眉,城里的人總給他一種莫名的熟悉感,好像在哪見過。
走過畫攤的時候,落魄書生正好醒來,連忙起身拉住蘇城,道:“公子,你看著也像是個讀書人,是來拜謁洛河神女的?嘿嘿,我這里就有神女的畫像,你要不要看看?”
“洛河神女畫像?”蘇城眼珠子一轉,任由落魄書生拉到畫攤前,只見書桌上堆滿了卷軸,連著打開數卷,都是山水寫意,最后還是在最底下翻出來,是一幅白描仕女圖,瘦骨清象,氣度高遠。
“這就是洛河神女?”
蘇城有些生氣,道:“一個背影,讓我看什么?”
落魄書生笑道:“所謂畫虎畫皮難畫骨,我曾在洛神邊呆了十年,就是為了能夠將神女像畫出來,可不瞞你,畫圖千幅,也只有這一幅能將她的風采體現一二,其他的都撕掉了。”
蘇城將畫卷拿起認真觀摩,墨筆丹青,如行云流水繞素箋,展瀚海重山依舊顏,只覺她綽約多姿,儀態萬方,似要從畫中走出來,不由癡了。
銀珠重重地咳了一聲,蘇城臉微紅,將畫收起,道:“先生,這幅畫怎么賣?”
落魄書生伸出一個指頭,道:“便宜,一枚香火錢就夠了。”
蘇城和銀珠眼中皆眼皮一跳,修真界的香火錢只有八種,金木水火土五行銅錢,風雷銅錢,再加上地獄的酆都銅錢。當初在觀星臺,老猿猴就曾用一枚香火銅錢,向靜元借月桂盤來觀星象,蘇城還記得靜元得到銅錢時的竊喜神情。
“什么破畫要這么貴!畫圣也不敢開這個口!”
鐵公公將手輕輕按在畫攤上,木質畫攤竟如朽木般一寸寸風化,木屑掉了一地。畫攤上的畫卷則被一股無形力量拖著,靜靜飄浮。
“道友好手段。”
落魄書生哈哈一笑,對著木屑輕輕一吹,就像是時光倒流,碎屑成木,畫攤又原原本本的立了起來,鐵公公面如一變,轉身就走。
對面的老嫗笑道:“幾位要買元寶嗎?去看神女總不能兩手空空。”
蘇城又停下來,道:“神女也愛元寶?”
老嫗笑道:“神也有三情六欲,你禮數到了,才能得到他們的眷顧不是?”
蘇城點了點頭道:“老婆婆說得在理,不知這元寶要怎么賣?”
老嫗拿起一枚金元寶和一枚銀元寶,道:“便宜,兩個加起來才一枚銅錢。”
“哪種銅錢?”
老嫗笑道:“自然是香火銅錢了。”
蘇城露出果然如此的神情,聳了聳肩,道:“我現在才知道咱們這么窮。”
見蘇城幾人沒有要買的意思,老嫗的臉色就陰沉了下來,道:“哪里來的窮鬼,沒有錢也敢來洛陽城亂逛!”
她厲喝一聲,手中元寶飛起,大放毫光,化為一金一銀兩座高山壓下,鐵公公怒喝道:“老夫忍你們很久了,出!”一掌拍在三葉紫銅香爐之上,香爐化為十丈高巨物,與金銀元寶撞在一起,火花四濺,陰雷轟鳴。
那金銀元寶本是用紙折出來的,可現在卻化為了真正的金銀之物,堅不可摧,兩物交合,竟釋放出極其罕見的陰雷,專傷魂魄,歹毒無比。
鐵公公是鬼怪,在一道道漆黑的陰雷轟擊下顯得有些忌憚,蘇城拿出真靈符筆,又從儲物袋當中掏出一張蟒皮符紙,在上面畫符。
起!
只見他將符紙扔出,符紙攤開,金色的光芒從符紙發出,在半空當中化為一道長約十丈的巨型符箓,雷云在符紙上翻滾,陰雷落在其上,就如石沉大海。
比起洞墟雷印所化的紫霄鐘,畫這種普通雷符就顯得輕松許多了。
老嫗見金銀元寶被破,氣得眼皮直抖,罵道:“臭小子,我還沒找你麻煩,你竟敢壞我好事。”
她拿起跟前的壽衣一抖,一抹幽光飛來,唰的一聲,失去了蹤影。
“糟糕!”蘇城連忙移動身子,可剛邁開腳步,就覺身子一緊,身上竟然套上了一件黑色壽衣,越纏越緊,讓他透不過氣來。
一抹紫光從三葉紫銅香爐當中飛出,落到蘇城身上,化為一只紫色蜘蛛,八只爪子在壽衣上面扒拉,一根根絲線被她扯出,一件壽衣轉眼就化為一個黑色線團,被她收了起來。
“渡厄仙府果然不凡,連烏蠶絲都有。”紫蛛化為人身,臉上露出喜色。烏蠶絲水火不侵,是煉制法衣的上佳材料。
就這時,城中響起陣陣馬蹄聲。
蘇城抬眼看去,面色微微一變,不知何時,城中出現了一隊又一隊身著鎧甲的守衛,身騎龍馬,腰跨大刀,將他們圍了起來。
一名身著銀色鎧甲的小頭目騎著龍馬上前,喝道:“大膽賊子,竟敢在城中生亂,速速繳了武器,聽候發落。”
紫蛛拔出長劍,啐罵道:“要本姑娘束手就擒,看你有沒有那個本事!”劍光橫掃,劍氣浩蕩。
“結陣,拿下他們!”小頭目把手一揮,守衛結蛇形陣,蛇首吞吐,似要將他們吞下。
蘇城的目光落在落魄書生身上。
“紫蛛,你能否將這些守衛擋住?”蘇城低聲問,紫蛛點了點頭,道:“不過這些家伙竟然每人都是凝氣巔峰,我也不知能抵擋多久,你要做什么得快些。”
蘇城點了點頭,身如游龍,從蛇形陣穿過,在落魄書生旁邊站定,目光在他筆下一掃,面色一沉,道:“果然是你搞的鬼!”
右手往前一抓,形如虎爪,若是一爪抓實,就是鐵板也要多個窟窿。
一根扁擔橫拍,將蘇城震得身子后退一步,就見賣香粉的小販手持扁擔,憨笑道:“畫叟寫字作畫的時候,你打攪不得。”
蘇城冷哼一聲,直接將木劍拔出,太一劍經使出,到處都是劍影,層層疊疊,好似有千劍萬劍,小販將扁擔舞成風輪,卻也難以擋住這圣人劍經。
“太一劍經!”
生了細紋的婦人面色微變,雙手結印,一雙眼睛變得赤紅,面色浮現出一道道如蚯蚓般的青色紋絡,嘴角長出兩根又尖又利的獠牙,雙手干癟,泛著金屬光澤,卻是一頭女僵尸。
僵尸練體,將自己的尸體當做兵器錘煉,刀槍不入,劍光落在她身上,竟不能破開其皮囊。
“好姐姐,我來幫你!”
原本在買香粉的少女也掏出一把精巧木弓,將一支羽箭搭在木弓上射出,凌厲的破空聲震得人耳刺痛,因速度太快,在空中形成了一道氣浪。
羽箭被蘇城險之又險的避開,可饒是如此,脖子還是被劃開,鮮血浸透了衣領。
少女皺眉,又是一箭。這一箭時機抓得很準,正是小販的扁擔和女僵尸的拳頭一起出擊的時候,就算他能躲開扁擔,那拳頭呢?更何況還有這神出鬼沒的一箭。
她甚至想到蘇城被一箭射穿額頭時的凄慘模樣。
羽箭直直穿過蘇城的腦袋,就連小販的扁擔和女僵尸的拳頭他也沒能避開。
原來是銀樣镴槍頭!少女有些鄙夷地想。
可就這時,一道莫名的殺氣讓她毛骨悚然,一柄木劍從下而上,將她喉嚨破開,浩瀚劍氣將她的魂魄攪碎,到死她也沒有想明白,他是怎么逃過自己三人聯手一擊的?
木劍拔出,少女的尸體躺倒在地,小販將扁擔往地上重重一頓,喝道:“欺人太甚!”說完欺身上前,卻沒發現腳下不知何時多了一張紙符。
流沙陷地符。
堅硬的地面忽然變成流沙,那沙還不是普通黃沙,而是符文所化的靈物,人陷入其中,符文不毀,休想逃脫。小販往前走了一步,整個人就陷了進去,蘇城飛身上前,一劍刺入沙中,一道凄厲而短促的哀嚎從流沙當中傳來,他將木劍從沙中拔出,抬頭看著女僵尸,道:“只剩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