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小鵬在審訊室隔壁的單向玻璃墻前觀察著等待審訊的飛龍，后者坐在審訊椅上一直低垂著頭躲避著攝像頭看不到任何表情，也不見任何動作。

這是一個不好對付的家伙，馮小鵬覺得秦峰還是離開得早了，他應該再努力拖上一拖就好了。

李明哲雖然成長很快，但是與這種人打交道還不夠老練，容易被人激怒。馮小鵬本想自己來做這次審訊，但李明哲堅持他去，只好先由著他，也可以利用這個機會好好研究一下這個人。

馮小鵬本想把小鷗也叫來，他知道小鷗特別想親手抓住這家伙，但想了想還是算了，小鷗還在醫院休養，以后應該也不會在刑偵部門工作了，不想再讓她受到這種刺激。

李明哲黑著臉走進了審訊室，對已經在電腦桌前準備好的李闖說了句話，李闖一愣，站了起來走了出去。

接著李明哲將審訊室的門鎖好，然后眼前一黑，里面暗了下來。馮小鵬馬上快步回到監視屏前，結果發現攝像頭的連接已經斷開。他想干什么？

馮小鵬不得不把火壓下來，連忙走出了監控室，看到李闖在審訊室門外無所適從的表情。

“馮隊，李哥他……”李闖有點為難地說，“他說要單獨跟飛龍說幾句話。”

他覺得頭皮發麻，什么樣的話需要背著人說？他走到審訊室門前抬起手用力拍了拍門：“李明哲！你聽著，別做傻事！”

里面沒有回應，他一點辦法也沒有，氣得頭疼。

他回過頭將李闖帶回監聽室，邊走邊說：“一會兒你過去檢查一下審訊室的攝像頭。”

“哦，好吧。”李闖不自然地撓了撓頭皮，百無聊賴地坐在監聽室的沙發上。

馮小鵬盯著一片黑屏的顯示器，耐著性子等待著，事情還能糟糕到哪去？飛龍落網的消息一出，上級就讓他去匯報案情，可是背后主謀還逍遙法外，他卻一籌莫展。

他回顧著接手案子之后的事情，閻剛被殺，同一天閻強被害，至今沒有恢復意識，李明哲計劃放出假消息引出江山，結果引去的是袁溪，不但沒能抓住江山涉案證據，反而打草驚蛇。接著追蹤飛龍很快就找到了文靜的尸體，張皓扮成遲旭去了北宸城堡，受傷失憶無功而返。

可以說所有的線索都斷了，也沒能救回文靜，這時候，飛龍卻落網了。

他感覺自己一直被牽著鼻子走，卻又毫無辦法。接下來，一旦飛龍抗不住壓力承認這起綁架案，再不肯說出背后主使，就很難定其他人的涉案證據，那么江山，程天宸這些人就與這宗案子毫無關系，全身而退。他實在是不甘心。

可是從飛龍那里能挖出多少東西來，他也沒有十足的把握。

此外，他對于飛龍如此簡單地被抓獲也心存疑問，并非懷疑警方的實力，而是怕落入又一個圈套。

忽然他產生了一個推測，飛龍這次被捕似乎是有意為之，雖然還沒有什么證據支撐這一點，但是他知道必須要忍耐，狐貍再狡猾也會露出尾巴。

他看看時間，十分鐘過去了，走到審訊室門前敲了敲門。

“李明哲，開門！”

門應聲而開，與他想象的不太一樣，李明哲沒有滿臉的怒火，反之異常平靜地走了出來。

“怎么樣？”馮小鵬看到他面如死灰的樣子感覺很不好：“你沒把他怎樣吧！”

李明哲疲憊地搖了搖頭，表情呆滯地坐在墻邊的休息椅上深深呼吸好像在努力讓自己平靜下來，接著他閉上眼睛似乎一句話也不想說。這太反常了！

馮小鵬見狀氣不打一處來，等忙完正事再收拾他，他耐著性子直接推門進去，審訊室的燈已經恢復明亮，他檢查了攝像頭，將電源線插好。

飛龍抬起頭露出了懶洋洋的笑容，看不出來被一點李明哲修理過的跡象，這讓馮小鵬十分詫異，李明哲這么突如其來的中斷了監控難道不是為了私人泄憤嗎？

李闖跟著走了進來，看到筆錄上一個字也沒寫，輕輕嘆了口氣，他調整了下郁悶的心情，沖馮小鵬點了點頭，倆人開始審問飛龍。

李明哲睜開眼愣了幾分鐘后，機械地站起身走向自己的辦公桌。他的辦公桌上一片狼籍，案卷、草稿紙、筆、空的方便面袋子，還有一杯殘留了不知幾天的茶水。同事們經過他身邊時習慣性地拍拍他的肩膀，他也渾然不覺。

有那么一瞬間，他倒希望自己跟張皓一樣失憶。

文靜的尸體到底有沒有找到？這事僅僅是一個噩夢吧？他甚至不敢閉上眼睛，那腐爛模糊的面孔，那一套他很喜歡看文靜穿著的衣裙布滿污漬和蛆蟲，纖細的手臂僵直枯骨畢露……

“你把文靜藏哪去了！”一進門李明哲就迫不及待抓緊飛龍的領口。

飛龍被弄得有些窒息，但他還是嗤嗤笑著稍顯虛弱地說：“你們不是找到她了嗎？”

“少來這套！”李明哲憤怒地低聲吼道：“我不知道你們干的是什么勾當，但是你信不信早晚有一天，我能找到她！”

飛龍沉默了良久，在黑暗中似乎上上下下認真地打量了他，忽然笑了起來，“你這是在浪費時間，”他胸有成竹地對他說：“除非她自己想回來，否則你找不回她！”

他聽了這句話一下子像五臟六腑都被抽空了一樣，失去了全身的力量。飛龍被松開后，臉上露出勝利般的笑容。他知道面前這人是誰，一個小角色，不過卻是他幾乎忽略的一個人，這次他記住了。

自從讀過周錦南的筆記之后，李明哲就覺得自己渺小得沒有足夠的能力去對抗那股力量，但是他絕不甘心，也從沒有放棄的想法，可是飛龍的話還是把他打擊到無力對抗，他好像正在向一個無底深淵墜落。

他可以上刀山下火海，只要能救回文靜，但是他沒辦法去救一個不想回來的姑娘。他還記得為了阻止她去找程天宇遠離危險，他們都做了哪些努力，甚至每天監視著她的一舉一動，但她還是丟掉追蹤器私自與他接觸。

如果不是認識了程天宇，她也不會陷得那么深，還被楚嬌嬌傷害到幾乎丟了命。仿佛又一個輪回，她再一次走向深淵……

文靜曾憂傷地說，自己是一個倒霉的人，身邊的人總是會被連累，如果她知道這一切從她出生就已經埋下了種子，那么換做誰都會不顧一切的去查明真相。

他忽然想到了袁溪，那種愛恨交織的糾結壓得他透不過氣來，他越發覺得她在這整件事中有多么關鍵，他也知道她的癥結所在，就因為她愛上了張皓，讓他覺得心有不甘，又無法怪罪他們倆個，所以他總是逃避著她，這讓他在面對她辦案的時候有些縮手縮腳，以后不會了。

從今天開始，她只是一個關鍵嫌疑人。

張皓來到馮小鵬辦公室的時候，他剛剛回來，水還沒有喝上一口，看到張皓回來他驚訝極了。

“小鵬，怎么樣？”

“你怎么回來了？醫生準你出院了嗎？”

“我沒事！李明哲告訴我飛龍抓到了，我才過來看看。”

“你記起來了？”

“唉，還沒有！”張皓滿臉的失落，“不過，我跟小白了解了一點情況，這個飛龍有沒有交待人在哪里？”

馮小鵬疑惑地看一他一眼，明白了，小白一定沒有忍心告訴他實情。他為張皓和自己各倒了一杯水遞過去一杯，端起自己的那杯水慢慢喝了下去，思忖著該怎么解釋。

“飛龍很狡猾，他沒有承認綁架事實，只說他欺騙了閻強手下的人去交易，但文靜實際上并沒有在他那里，這一點在閻強手下交待的交易過程中，文靜確實沒有出現，之后他們反目了，交易也就沒有成功。我們這邊確實沒有他實施綁架的直接證據，在博物館查到的拉鏈頭頂多證明他那天去過那里，沒有目擊者，也沒有監控，無法坐實。而文靜跑掉的事情死無對證了。”

“死無對證？”張皓一驚，手中的水潑了出去，他連忙把水杯放在桌子上。

“你是說……”他沒有說出口，頭部又劇烈疼痛起來，幾秒鐘的功夫冷汗淋漓。

“你沒事吧？”馮小鵬很擔心他。

他擺了擺手，雙手抱著頭揉搓了一會兒，劇痛從大面積轉為某處一跳一跳，接下來是種疼痛到麻木的狀態，整個頭上好像被緊緊勒上了一道道的鐵絲。

“我想去見見她。”他咬著牙說，語氣稍有些顫抖。

馮小鵬猶豫了一下，點了點頭，帶他去了法醫室的停尸間。

“你做好心理準備，尸體腐爛得厲害。”小鵬小聲說，好像怕嚇著了他。

張皓點了點頭，腦子里全是照片上女孩的樣子。

法醫小鐘接到了馮小鵬的電話，已經在停尸間門口等著倆人。

他一手習慣性地推了推眼鏡，另一只手邊推門邊沖著倆人急切說：“有了一個新的情況。”

“說說看！”馮小鵬眼睛一亮，他最想聽到的就是這句話。

“在文靜失蹤的博物館，我們的技術人員曾找到了少量的頭發，但不知道是不是文靜的，好在有的發根處還有毛囊，我們準備試著提取DNA，如果可行的話與這具尸體比對一下看看結果怎樣。”

“需要多久？”馮小鵬緊張地問。

“從條件具備到送檢加急的話也要5天左右，沒辦法再快了。”

“那你快去忙吧，這里有我！”馮小鵬連忙把小鐘趕走。

小鐘稍有些尷尬地沖張皓點了下頭就匆匆離開了。

冷柜拉開，一股陰冷的氣息撲面而來。

“皓，要不然先別看了，你也聽到了，沒準兒是虛驚一場，等結果出來再說？”

張皓沉默著目光定定地看著面前冰冷的裹尸袋，黑色不透明，就這樣隔開了此生。她的尸體和自己的失憶有沒有必然的聯系呢？

“小鵬，我能看看案卷嗎？”

“你如果想看的話，就盡快吧，如果DNA出不來結果，飛龍的口供又沒有進一步突破，這案子要轉到冷案科了，到時再想接觸就難了。”

馮小鵬情緒低落下來，緩緩合上停尸柜，率先向辦公室走去，步履有些沉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