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胡納川的名字是出自海納百川的詞語。

頭一回聽說時，是十分羨慕的。

三四歲的時候撇下爸媽去奶茶店的路上，我走丟過一次。后來才知道，那是胡納川家的奶茶店。

還是小學報道那天，我和胡納川一起坐在第一排的位置。

我離開一小段時間后，他和另一個想挨著他同桌的小丫頭說，他旁邊的位置是我的。而在我的身邊，從七歲到十七歲，哪個時候沒有他。

2

胡納川是很喜歡我的小小一只，比我喜歡他要多很多。

我倆的課余時間，不約而同的留在木桌邊。前三排后三排，左右兩列，空空如也。

他不大愛和男孩子玩，女孩子不大愛和我玩。

兩人一人拿一只筆，講自己個兒的故事。

我畫了一座座火山，最高那座山下的是我的家，家里有只三足金烏。他來我家做客的時候，越過山重山，披著隔溫衣，因為他是水屬性的，我是火屬性的。

他叫胡納川，大概五行缺水，故事之外是不克我的。

3

我媽十字繡剩下的彩線，我編了麻花結。送給胡納川的那個，是所有麻花結里最丑的，灰綠色的三股繩扭一團，花了好長時間。他拿到手里很高興的樣子，我勾了勾了勾唇角，小孩子真好騙。

好久之后，他和我說，他有一個儲物柜，我的麻花結掛在了最顯眼的地方。

4

我愛叫他一聲妹妹，胡妹妹嬌氣又妖精，特別愛哭。

那時候我身體挺好，無病無痛。而他讓我知道胃疼不是神經傳導的一種痛覺，它會讓人覺得觸目驚心。我嘲笑他五官猙獰的樣子，然后笑著笑著又很揪心。

5

他有一個有趣的靈魂，外加好看的皮囊，討人喜歡。后來好多人都叫他一聲妹妹，叫的我心里滿不是滋味兒。

就像你愛一朵玫瑰，后來好多人都愛這玫瑰很美，其實你愛的是獨一無二。

6

十三歲那年，我去了另一個小城上中學，沒有和胡納川說再見。

一同到小山丘上野炊，告別的時候，他和我說：“咱倆中學還得一個班。”

落山的夕陽很美，山下蜿蜒的路仿佛沒有盡頭。

我在他身后沒有點頭，父母有父母的想發，我有別樣的期待，然后笑嘻嘻不說話。

我給后來的矛盾埋了隱患，他把我的不告而別掛嘴上，說我如何如何怎樣怎樣，和我們共同的朋友說一大堆破事，我以為這是諷刺，這是那時自私的種子，后來開出的食人花。

7

中學三年，我除了任性極端，有情有義，怕只有糟糕了。

感謝胡納川在我那些不太明媚的日子里，分了我一些光。

他愿意認識我的新朋友，他和他們說，我人生地不熟，需要多多關照。

他愿意聽我的委屈，也愿意和我分享他的快樂。而他的委屈，我和他隔著山重山，沒有機會站到他身前，去否定那些流言蜚語和異樣的眼光。

我倆有一搭沒一搭的聊著，從不說晚安，知道對方還在。

8

路過胡納川樓下那條街。

給他發消息，你猜我在哪兒？

他說，我家樓下。

每次到他家附近，我才會問這個問題。

胡納川短發齊劉海，白衣青牛仔，高我大半個頭。

以前我媽還說，他跟毛毛蟲似的，又矮又瘦，不知道長不長得高。

9

我媽是胡納川他們中學的老師，我從小在這個校園里長大。

偶然比他多了一個假期，他下課的時候看見我，很驚喜。

有山外山，山下有淺野。樹梢劃過我和胡納川的腳尖。

如果繼續呆在這三年，會不會什么都不一樣。

10

畢業中考，高中志愿。兜兜轉轉，我又遇到了胡納川。

開學前一天，我刷手機刷到一段話——高中第一天，第一個對你笑的人，未來三年會對你很好。

古色的高門，青灰色的石階，一串一串的紅花開得燦爛。

胡納川看著我，笑顏明媚。

朋友說，我每一次看見胡納川，整個人激動得跟沒見過似的。

哪像現在，他在遠處，我會繞道，我看見他看見我，他會側目。

11

后來我脾氣不好，郁郁寡歡又敏感。

他有更好的朋友我會失落，和他挨久了，又覺得乏味無趣，甚至厭煩。

運動會那天上午，他被我丟在操場上，我拉著另一個姑娘走了，我記得他眼眶微紅，一個上午沒理我。

那天下午，四百米后，我拉著朋友哭得很兇，很多不開心的事在停下腳步后一下子涌入腦子里。

胡納川拿著紙巾幫我揩眼淚，沒有措不及防，他見我哭過很多次。

他說：“你哭起來真好看。”

我停下來，問：“真的？”

他揮了揮手機說：“嗯，我幫你拍一張。”

我說：“好，那我再哭著維持一下。”

他把我拍得很丑，臉都是方的。

12

滿樹玉蘭，似羊脂玉雕，葉葉落下開在我的心上。

灌木無名，掛上奶白色的小花，朵朵開得悠然，泛著甜膩的幽香。

胡納川送我的玉蘭花含苞待放，在我的木桌上縷縷枯萎。

胡納川給我的小白花熱烈張揚，在我的手心里漸漸無味。

13

我和胡納川的小學畢業照，中學畢業照，高中一張合照，把我倆切下來挨在一起，每一個階段五官相似，表情神似。

就像遇到另外一個自己。

兩個相似的人，容易相互吸引結伴，更容易相互排斥討厭。

好長一段時間的我，長了滿身的刺。

遠離朋友，否則傷害；依賴別人，實則質疑。

胡納川是第一個，卻不是唯一一個。

我轉學又休學，沒有和胡納川說再見，也許再也不見。

我叫他胡納川，讓他在我的記憶里李代桃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