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借他的名字，畫過一尾魚。

怕記憶模糊，所以，在校服角上刻了一遍又一遍。

所以我叫他魚一尾。

2

魚一尾坐在桌角上，聊天的對象不是我。

余下的桌面，我用來抄寫單詞。

他說，自己是不小心推到我的。

筆尖滑過練習本，留下像流星一樣的墨痕。

我提起筆——是鉛筆，翻開他的書——是用不著那頁，畫了一個又一個圈。

現在我都記得，那頁的插圖，是那頭熊給它的朋友們送禮物的故事。

是用不著那頁和鉛筆。

這是后來呀。

他拿著圓珠筆，把我單詞表劃穿了兩頁后。我哭著鼻子，向老師告狀時，唯一的有理之處。

從小父母捧著，朋友讓著。我以為，仿佛全世界都在以我為中心。

有“惡人先告狀”的說法，也有惡人臊紅了臉，我語無倫次。

和他一前一后站在講臺前邊，老師的話一一模糊

像是有什么東西在瓦解，開始變得不一樣。

3

魚一尾是我的同桌，這是后來的事。

深黑色的油漆木桌，窗外有云，白茫茫一片，沁入大半個灰色的教室。

他仿佛是在光里。

是有其他同學的？

老師是坐在哪里，叫著我的名字，讓我同他旁邊的姑娘換個位子。

而我很清楚的記得，匆匆收拾的書本，于是有幾分的期待。

4

魚一尾是國慶的生日。

有一年，我和他說，生日快樂，他說了謝謝，我一個國慶假高興了八天。

后來的有一年，我寫作文一樣的寫了祝福，一句沒沾邊，他也沒收到。

只有十只紙鶴。

是每年都有折的，從九月二十號開始標的日期。

家里有一個上了鎖的木盒子，裝紙鶴的。

我問他，我這一盒子折紙都送給你，你收不收呀？

他說，這些東西沒有都沒有什么用，要著做什么呀。

上一次這么問他，是好久之前了。

折的紙是紅的還是黃的？我忘了。

無聊時，折的，沒地方擺，送的。

紙鶴翅膀是水平的一字，是三角隊形，排列在他書桌緣邊。

他故作驚訝，問我這是天上來的？

嗯，飛來的。

有朋友見我排在他桌緣的千紙鶴，起哄說那是送給喜歡的人的。

后來男神女神一大堆，臉皮極其厚重的我，害羞到沒臉見人，撤了頁他的草稿本，貼自己臉上。

扯開兩條縫隙作小眼睛，看不見路，也看不見魚一尾。

5

至于我的男神女神們。

在他們的排行里，魚一尾不在里邊。

你會遇到許許多多個喜歡的男孩女孩，他們五官各異，氣質不一，只是剛好都不喜歡你。

魚一尾和他們一樣，也不一樣。

6

魚一尾是豬嗎？

二選一的答案，他非要選一眼看上去就錯的那個。

賭約還是從我兜里翻出來的硬幣。

一角錢的硬幣壓在桌縫里，答案沒被報出來之前，誰都不可以動。

我贏了，沒有疑問的。

只是硬幣卡在桌縫里，掏不出來罷了。

后來我回到教師找那張桌子。

硬幣不見了，也許是桌子沒找對吧。

我和他上課說小話，多數是我問的。

“你家貓頭鷹叫啥名字。”

“我打算起個洋氣點的，你說是叫雙福，還是四喜？”

朗朗讀書聲忽然停下，老師說，不要講小話。

指尖，落在我和他中間。

……

“你家貓頭鷹怎么樣了？”

“我把它放飛叢林了。”

“哦，好吧。”

7

是哪一年的，二月三，我忘了。

他說，他喜歡我。

我不信。

他說，算了。

……

開頭和結尾之間的故事，我會哭著和朋友說。

后來會笑著和朋友講，說了笑了又哭了。

再后來，仿佛真的像個笑話一樣。

后來的后來，也就不大想記起來了。

我猜，是他玩大冒險輸了，我剛好是某一列表里的某一個。

8

我夢見過魚一尾三次。

他在籃球架下站著，看不清輪廓和面容。我知道是他。想靠近，卻又邁不出步子。眼前朦朧。夢醒時分，匆忙閉上眼睛。

在樓梯轉角處遇見他，那姑娘沒認出來。一旁朋友提醒她。那姑娘丟下朋友，向他背影消失那方向跑。

他頭一回發消息給我。醒來時，和朋友說玩笑話。醒著做的白日夢，夢里成真。沒有欣喜若狂，我忘了回消息。

……

我很少很少夢見魚一尾。

夢見過許許多多男孩女孩，喜歡的，討厭的，陌生的，熟悉的。

可夢里只有找過他的影子。

9

朋友幾個去山上野炊，不曉得他也會在。

他下山來，我遇見他在山路上，

路邊野花開，草是綠的，天是藍的，然后有幾縷云。

青色牛仔衣，黑色褲子。

他和我說什么，沒聽見，腦子一片空白。

我是叫了他名字的。

“你去哪里？”

他說：“你猜?！?

就像后來我問魚一尾。

“你有沒有喜歡過我。”

他說：“不說?！?

10

他在或不在，陪了我十年?？傊霈F得早，離開得也早。

11

將那個少年寫成魚一尾之后。

很久很久之后，我又做了一個夢，這夢，其實我做過夢中夢。

劃著小木船，落在了湖里，湖邊是不知寬窄的柏油馬路。

魚一尾沒有出現在我的視野中時，很寬；出現時，卻很窄。

我死死扯著湖邊下垂的網，滑過湖面，怕墜入湖底停了呼吸。

因為手勁很大，所以小木筏飛了出去。

他坐在庭前小排椅上，背影模糊，像上一回的夢里一樣。

魚一尾拽著我的手停下。

我問他，我是在做夢還是你是真的？

他和我說，是真的，回來了。

他手很漂亮，聲音很真實。

我啞了喉嚨，發不出聲。

找筆，寫字，字很丑，墨水淡淡的。他看得認真。

夢里，我和魚一尾仿佛在一起了兩輩子，是久別重逢的滿心歡喜。

只是五官模糊，笑顏朦朧。

因為許久許久未見，白日夢也湊不出他的樣貌。

夢里是魚一尾，夢外何許人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