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將手輕輕放在夏斕肩頭，面色凝重，一字一句說道：“斕斕，晏秋離的媽媽和晏嶺早在五年前就已經離婚了。那個時候晏秋離還小，所以他們一直秘而不發，晏秋離也一直不知道他父母的事情。我和你晏叔叔一年前就瞞著你領證了，他母親知道后，來鬧過來吵過，用盡了各種手段，甚至頻頻以自殺的手段來威脅晏嶺復婚。你晏叔叔不肯，誰知她竟然真的割腕了——”

說到這里，夏卿有些痛苦的閉了閉眼，“對于晏秋離母親的死，我很遺憾。但是并不感到抱歉，因為那不是我造成的。如果你見過他的母親，你便會知道那個女人有多瘋狂和偏執。”

夏斕呆住了，她靜靜的站在那里，媽媽說的話像是天方夜譚一樣，沖擊著她腦子里的每一個認知，每一種情緒。她突然想起舞會那一晚，許佑章曾說過晏秋離有一個瘋瘋癲癲的母親。

她竟能清楚的回憶起當時晏秋離唇邊那自嘲的輕笑。

“斕斕，我不是誰的小三情婦，我跟你晏叔叔自由戀愛而在一起。晏秋離是很可憐，他媽媽性格扭曲，晏嶺也很少管他，他沒有在一個健全的家庭里長大成人。但是那都不是他可以變成一個壞人的理由。如果一味縱容，他只會比他的母親更加瘋狂。”

夏斕心亂如麻，夏斕的聲音輕柔，卻像是海嘯一般，她的整個世界在這一片輕柔之中轟然倒塌。

媽媽不是小三，可是晏秋離卻認定這個事實，她和晏秋離經過此事之后也根本無法和平共處。晏叔叔會怎么處理他？

她對晏秋離的情緒是如此復雜，厭惡到了極致，可是又可憐到了極致。她痛恨這樣無能的自己。

她心情慌亂到了極點，就連外面的蟬鳴聽起來也像是催命的鬼符，此起彼伏，只叫她手腳冰涼。

良久，她問：“晏叔叔會怎么處置他？”

夏卿看了一眼窗外，眼底里有一閃而過的厭惡，“不管晏嶺怎么處理他，我只希望他能離這個家越遠越好，最好再也不要回來。無論這件事情的起因是什么，他都不該對付你。”

“媽媽……”

“他的所作所為，我再也不能容忍了。如果晏秋離不走，我們便走。”

夏斕愣在了原地，媽媽從未如此狠心過，卻是為了她。

這樣嗎？可為何她的一顆心跳得如此厲害。

此刻，晏嶺的書房內，巨大的水晶燈吊下來，如同銀河傾瀉在房間內。房間右側是一排排木質書架，上面擺滿了各種書籍和藏品。窗臺上有幾株蘭花，白嫩如玉，緋紅如桃，在夜色之中自顧舒展。

晏嶺坐在那把木質雕花椅上，看著對面的晏秋離。

那人生得及其精致，一雙漂亮的眼睛，白皙的皮膚，英挺的鼻梁，以及涼薄的唇。

都說這種唇形的人最是無情。他就靜靜站在那里，如此情形之下，他一雙眼睛淡漠得好似一點情緒也無，冷靜得叫人害怕。

“晏秋離，你去英國吧。”許久，書房里響起晏嶺的聲音，冰冷的沒有一絲溫度，“越快越好。”

晏秋離輕笑了一聲，他的眸子好似晶瑩剔透的琥珀，“就這么迫不及待的送我走嗎？”

“我不能再縱容你。”晏嶺的臉色青白交錯，他胸口微微起伏，顯然是在極力控制自己的情緒，“我不能眼睜睜的看著你變成你母親那樣。”

“我母親怎么了？”少年的眼底有一抹寒芒閃現，他唇邊漾出冷笑，死死盯住面前的男人，“我媽死的時候，你在哪兒？你忙著跟那個女人共度春宵，我給你打了十幾個電話，只求你回來看她最后一眼，你怎么說的？嗯？你說等她真死了再給你打電話！我一個人背著我媽去醫院，你知道她在死前都念著你的名字嗎？——說什么我心思狠毒，我根本不如你十萬分之一！”

“晏秋離！”晏嶺突的站了起來，兩個人面對而立，晏秋離眼底冷意更甚，“我媽尸骨未寒，你就帶著那個女人登堂入室，你什么時候問過一句我的感受？我這才剛開始使一點點手段，你就這么受不了了，看來你還真是很看重他們母女啊。沒關系，在乎他們是嗎？我偏偏要一點一點的毀掉他們——”

晏嶺氣得滿面通紅，沉聲說道，“我跟你媽早就離婚了！五年前就離婚了！”

晏嶺聲音很大，冷冷的回蕩在書房里，猶如悶雷一般，炸響在晏秋離的腦子里。

他腦子里嗡了一聲，臉色已是慘白，他張了張嘴，卻已經出聲，“……你說什么？”

“當時你還小，所以我想瞞著你，至少等你長大一些再說。一年前我和夏卿結婚，你媽知道后又哭又鬧，每天都說要自殺逼著我復婚。這也是為什么當她真的死了的時候我根本無法相信，因為她那樣的人，怎么會為了我自殺。”

晏嶺灰白的臉上浮起一絲冷笑，“你媽根本不愛我，她愛的是晏家夫人的位置。她就像是吸血鬼一樣想要吸干我最后一點血。我曾想過送她去國外，她不肯，你知道為什么嗎？”

晏嶺輕輕一笑，眼底滿是厭惡，“離婚時我給她十億，她用了三年時間將這些錢揮霍一空。她生活落魄，又跑了回來，用盡手段想要跟我復婚。她甚至利用你來威脅我就范——”

“不可能！！”晏秋離陡然提高了音調，男子的呼吸變得急促，他眸色之中染上一層厚重的水霧，“我媽她不是這樣的人！你為了你和那個女人開脫，編出這些謊話來騙我。她已經死了，你為什么還不肯放過她？！”

“是她不肯放過我！！”晏嶺勃然大怒，死死的盯住晏秋離，“夏斕做錯了什么，你要對她做這些事？你沒有看見嗎？！她把你變成了個充滿仇恨和瘋狂的怪物！你以為她真的愛你嗎？她如果愛你，就不會兩番三次利用你來要挾我復婚；如果她愛你，就不會教你去恨這個世界。晏秋離，她讓你的恨和愛都淪為了一個笑話！你不過是她報復我的一個工具，你卻還這樣傻傻的為了她去對付夏卿母女，簡直太可笑了！！”

“夠了！”晏秋離低吼一句，面上露出痛苦之色。

那少年有些痛苦的閉了閉眼，那長而密的睫毛上已是一片水光。他睜開眼睛，望了望窗外的月色，臉上漸漸浮出一絲凄楚，他聲音輕的像是自言自語，“夠了。”

他——可真像個小丑啊。

應該哭的吧？可是那酸楚卡在喉嚨，生生扼住了他的呼吸，讓他發不出一絲聲音。不應該哭的，這世上只剩下他一個人了，他哭給誰看呢，又換不回一絲關心和同情。

這晏氏小樓，今夜過后，再也不是他晏秋離的家。

寂靜之中，那少年輕輕笑了，“你跟我媽又有什么區別呢。一個為了錢舍棄我，一個為了自己的愛情舍棄我。”

少年的眼中突然凝聚起一絲絕望的希冀，他喉頭一滾，輕聲說道：“如果我說，這件事不是我做的呢？如果我說我沒派人做過這些事情呢？”

晏嶺一怔，抬眸望向晏秋離。

他微微一笑，眼底冷光凝聚：“你這樣的人，什么事情做不出來？晏秋離，若你能敢作敢當，我還認你是我晏嶺的兒子。”

——原來是這樣。

晏秋離啞然失笑，原來心如死灰的感覺是這樣。

“好，我知道了。我會盡快給你的家人騰位置的。”

晏嶺的聲音很冷，“你自己悄悄的走。不要讓家里其他的人知道。”

“好。”

晏秋離轉身，開門走了出去。每一步，他都走得極慢，像是耗盡了他此生所有的力氣。那少年背卻挺得很直，猶如山間挺拔的柏楊。

夏斕聽著走廊那木質地板上傳來的腳步聲，心里知道晏秋離從書房出來了。

這一刻，她很想沖出去問問他晏叔叔對他說了些什么。可是一接觸到媽媽略帶警告的目光，夏斕只得暫時打消了這個念頭。

沒過一會兒，聽見晏叔叔在敲門。媽媽快步走上去開了門，晏叔叔看上去很是疲累，他卻仍在笑著。

他情緒藏得極好，不動聲色之間便將晏秋離趕出了這個家。他只是說了一句：“斕斕留學的事情先暫緩，我們暑假再說吧。”

夏卿一動不動的盯著他的臉色，似乎想從他的表情之中讀出一絲端倪，仍舊問道：“晏秋離呢？”

晏嶺卻沒有回答，只是沖屋內的夏斕笑笑，“斕斕，早點休息，其他什么事情都不要想。”

夏斕有無數問題盤旋在心頭，可是她知道，現在不是問這些的時候。她強忍心頭的疑問，只是點了點頭，“好的，晏叔叔晚安。”

“晚安。”

這一夜，整個晏氏小樓安靜如墳，一點聲音也無。偶有墻上的掛鐘撞擊，發出沉悶的報時聲。滴答滴答，時間有聲，猶如重鼓狠狠敲在心上，叫人心底發慌。

二樓晏秋離的房間，燈亮了一夜。

而同樣的，夏斕也一夜無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