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斕問：“趙叔去哪兒了？”

“他家里有事，臨時請假一天。”

夏斕微微一怔，這晏秋離是在這里接她放學的嗎？可是他平日里都是獨來獨往，就連早上兩個人都很少一起出發去學校。沒想到今日卻要共坐一車嗎。

雖說經過上次的校園帖子事件，兩個人關系似乎比以前親近了一些。可晏秋離如同一座萬年冰山，怎么可能幾天的時間便瓦解？

正猶疑著要不要上車的時候，夏斕聽見后車傳來刺耳的喇叭聲。放學的時候接送學生的車子較多，只這一會兒的功夫，后面便有兩三個車在等著了。

夏斕正要去拉后排車的門，卻聽見那人沉聲道：“我不是你的專職司機，坐前面來。”

夏斕只好聽從，坐到了副駕駛位上。

轎車啟動，飛速往家的反向駛去。

狹小的空間里，異常的安靜，兩個人誰都沒有說話。只有冷氣呼呼的聲音以及窗外車輪碾壓過柏油路的聲音。夏斕余光撇過去，只見那少年皮膚白皙，光影斑駁，依次從他臉上一閃而過，他的下顎線緊繃，視線專注的看著前方。

許是她的目光有些熾烈，晏秋離回過頭來看了她一眼，“看著我做什么？”

夏斕臉微微紅了，“沒見你開過車。”

晏秋離似乎輕輕笑了。

“對不起。”她說。

那人眉頭微簇，“對不起什么。”

“對不起之前曾經誤解你。”

對于夏斕這突如其來的一句，晏秋離眼中有一剎那的錯愕。

卻聽見那少女的聲音如溪水擊石，悅耳清冷，“謝謝你為我做的一切。但是其實我沒有你想象中的那么軟弱，即使沒有晏家的庇護，我也能自己照顧好自己。而且，我不喜歡欠別人的情。”

晏秋離的眼睛巋然不動的盯著前方，可惜眼底卻有緊繃的怒氣。

他沉聲道：“我以為依你的性格，不會在意別人說了什么。”

夏斕眸子一黯，低聲道：“別人說了什么跟我無關。我只是不習慣別人對我好。晏秋離，你知道嗎？這世界上比生離死別更可怕的便是你習慣了依賴一個人，你全心全意交出你的信任，可是那又如何呢，這天下哪里有不散的宴席。”

晏秋離余光瞥過去，只見那少女眸色淡淡，瞳孔幽黑，身上似有清冷之氣，好似庭院里寂然開放的玉蘭。

“這就是我的目的。”晏秋離唇邊有笑，“我發覺在把你趕出去之前，能讓你先全心全意的信任我，親手將你推向地獄，豈不更有趣？”

夏斕轉過頭來，似有些不可置信，隨后搖頭輕輕笑了。

“我不相信。”

“我們認識才多久，你覺得你很了解我？”

“我記得你曾說過。是否了解一個人并非用時間長短來衡量。”夏斕輕笑，“晏秋離，你不是個壞人，你沒必要非要在我面前假裝。我看見你手機上的屏保照片，是你媽媽對嗎？她很漂亮。”

晏秋離黑白分明的瞳孔緊縮，抓住方向盤的手上骨節分明。

“我知道你很想念她。我知道你的高傲和敏感，孤獨和多疑。我也知道你對我的恨都來自你對你媽媽的愛。不管你做過什么，我從來不覺得你是壞人。你只是習慣保護自己。”

“是嗎？”晏秋離臉上流露出冷笑，“我還是第一次聽見有人說我不是個壞人。看來——我做得不還不夠。”

晏秋離突然腳下用力，猛踩油門。汽車咆哮一聲，飛速竄了出去。車流不斷，人頭攢攢，汽車如一條靈動的蛇一般不停超車變道，驚得四下都是驚慌失措的鳴笛聲。

晏秋離速度極快，兩岸風景飛速后退幾乎模糊。夏斕面色一白，卻不作聲，只是死死抓住安全帶。

她的那番話——好像讓晏秋離惱羞成怒了。

山道之上，一輛黑色寶馬急速飛馳，驚得地上的落葉翩飛。山野之間，幾聲引擎的咆哮如猛獸，最終一聲尖銳的剎車聲，汽車在晏家小樓門前停下。

夏斕只覺胃部翻涌，險些吐出來。她臉色煞白，腳下有些軟。車門卻已經被打開，晏秋離高高在上的俯視著她，他眉眼之間有冷笑，“夏斕，別做出一副了解我的樣子——你根本不知道真正的我是什么樣子。”

夏斕強忍不適，仰頭回之一笑，“好像真正的你還有點幼稚。”

晏秋離一頓，夏斕已經下了車。晏秋離卻沒有往后退，兩個人瞬間面貼面，身體幾乎快要靠到了一起。夏斕并不高，大約160出頭，剛好才到晏秋離的嘴唇。少女仰起頭，一縷碎發輕輕拂過他的唇，帶著梔子花的幽香。

晏秋離不由得眼神一暗，心底似乎有個地方被什么東西撥弄了一下。他想要伸出手抓住那勾人的東西，卻只是在她的笑容里撲了空。

她的聲音很輕，似乎沒有生氣于剛才對她的捉弄。她唇邊噙著笑，“晏秋離，鐘燕燕的事情，謝謝你。”

晏秋離身子一頓，眉梢幾不可聞的揚了一下。

“還有，你不用再派人暗中保護我。你放心，我也并非是軟柿子。”

晏秋離眉頭一皺，眉宇間似有朦朧的寒意，他沉著聲音道：“我——沒有派人跟著你。”

少女的瞳孔猛然縮緊。晚風之中，那少女瘦弱得如同一陣風便能吹倒。可偏偏那人眼底卻透著一股陰寒。良久，她唇邊揚起輕笑，“那是我看錯了嗎？”

夏斕已經心生警覺，她向來機警，只覺得似乎有人在跟著自己，可是當她回頭看去，卻看不見半個人影。

即使在學校里，她也盡量讓自己不落單。

然而，甩掉了外面那條若有若無的影子，學校里的人她卻無論如何都甩不掉。經歷過鐘燕燕的事情之后，這學校里的大部分人都避她如蛇蝎，人還沒走近，其他人便會自動讓開一條路來。

她聽見有人壓低了聲音說：“看見沒有，那就是初中部的夏斕，千萬不要去招惹她，否則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我聽說鐘燕燕前幾天被人打得肋骨都斷了——”

“噓——”那人壓低了聲音，瞥了瞥夏斕，見夏斕只是坐在食堂靠窗的位置安靜吃飯，似乎沒有察覺他們，“鐘燕燕已經被退學了。據說她現在人都不敢來學校，就連東西都是他們班同學給送過去的。”

“天啊。那咱們可千萬不要招惹她。”

學校食堂并不大，正是十二點吃飯的時候，食堂便顯得有些擁擠。偏偏夏斕前后左右兩排的位置都詭異的空著，仿佛將她生生從擁擠之中隔絕開來。

過往學生無不好奇的往這邊看了一眼，似乎都想知道那里坐著的是什么人。

原來竟是最近連續半個月都霸占學校輪胎首頁，掀起整個學校輿論八卦浪潮的女主角，晏氏繼女夏斕。

難怪都不想跟她坐一起。

可是為什么風暴中心的人卻是如此平靜。平靜得近乎冷漠。

陽光透過落地玻璃窗落下來，照在她的臉上，她的臉孔淡得幾乎透明，只余一雙黑白分明的眸子。她自顧自的吃飯，好似周遭發生的一切都跟她沒有關系。

普通人只怕早已在學校都待不下去了吧？偏偏她如此冷靜，也不知是沒臉沒皮，還是心如冷鐵。

吳悠卻已經走了過來，她手里提著食盒，一屁股坐在夏斕身邊。夏斕余光瞥過去，只見吳悠將食盒里的格子一一拿出來擺好，隨后推到她面前來，笑嘻嘻道：“喏，我家阿姨剛送來的，還熱著呢。嘗嘗我家新換的廚師手藝。”

夏斕眉眼一抬，也沒動筷子，只是說：“吳叔叔很關心你。”

吳悠一下子冷了臉，“他也關心他外面那個女兒。”

夏斕沒有說話了，愣了一秒之后馬上轉移了話題，她微抬下顎，語氣之中竟還藏著笑意，“你看，這里是我們的VIP專座。”

吳悠也笑，“沒心沒肺。”

“對了，你消息廣，我想問問你，鐘燕燕是不是退學了？”

吳悠湊上前來，“你也知道啦？”

“剛才聽他們在議論。聲音太大，我怕大家尷尬，就假裝沒有聽到。”

吳悠瞥那些側目的學生們一眼，壓低聲音道：“具體我也不清楚，說是鐘燕燕自己要退的學，總之人是不會再出現在學校里了。就憑她跟蹤過晏秋離，又在網上發些帖子胡說八道，別說晏秋離不會放過她，就是晏秋離的粉絲也不會放過他。”

還真是退學了？

吳悠笑道：“不過現在整個學校都以為是你把她趕走了。”

夏斕唇角一勾，慢條斯理的擦了擦嘴，“我哪里有那樣的本事？”

“管它是誰做的，只要這個人不出現在你眼前就是了。晏秋離做的也好，鐘燕燕自己退的學也罷，都跟你沒有關系。你也用不著同情可憐她，凡事自有報，她既然做了，便要承擔后果。”

夏斕沒有作聲，一雙淡漠的眸子似乎看不出情緒。

吳悠見她沒有聲音，抬起眼皮看她一眼，卻只見她一動不動的盯著窗外。她順著夏斕的視線看過去，只看見一片花叢，卻是什么都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