壹

他不是自己漂到岸邊，儒夢也不敢告訴他，就算沒有木筏，她也可以帶著他到對岸去。

只不過一入水中之后，自己的雙腿就會變成魚尾，身上就會滿閃亮的鱗片。他說想要帶著自己一起走的時候，儒夢滿腦子都是那句，“饒了我們吧，我們還有孩子”這一瞬間，她自己都有些懷疑自己是不是不祥之物。

況且，自己一個弱女子，自是有與常人不一樣的能力，也不可能做到他說的，能幫楚國覆滅齊國。儒夢沒有回答鐘離昧，只是從腰間拿出一把匕首，低著頭一直削著木樁。

鐘離昧不明白自己為什么會對一個齊國的柔弱女子說出這樣子的話，話說出口中之后覺得有些欠妥，拔劍出來一起削著木樁。

星辰的光亮，從洞頂閃爍得越來越明顯。

齊國殿上，齊王開懷大笑，“國師這一計，必能大銼他們的銳氣！”齊王笑得開心，姜呂卻一直看著齊王桌上的那塊香墨，墨下方刻著的“墨”字，讓他屏住了呼吸，一模一樣的位置，一模一樣的字，除她以外，再無別人會這樣。

“王上，這墨……”姜呂朝著它走近了一步，硯臺上已經(jīng)磨好的墨，香味緩緩地飄進了鼻子。夜來香，不算是很名貴的香，他認(rèn)識的制墨師中，只有她可以把這樣普通的味道融入墨中發(fā)揮到極致。

“國師也喜歡，這是我前幾天才得到的一塊貢墨，已經(jīng)命人找到制墨師傅，明日，應(yīng)該就能見到”聽到齊王的這句話，姜呂的心跳都漏了一拍，自己已經(jīng)尋了墨一年，如今再見，難道會是在齊王的殿上？

沒了自己，墨還是能過上很好的生活，不對，是沒了自己，墨就不用被藏在人群之后，她的生活可以更好。

“恭喜王上，小人先行告退”邁出殿門，姜呂無力地扶著柱子，他知人事明天命，在王權(quán)面前，還是顯得這么無力。

天空中的長庚星實在是太明亮，姜呂匆匆地回到了府上把房門窗門都關(guān)的死死地，生怕還會有一絲絲的光亮透進來。

貳

墨離開之后，一日，一月，兩月……時間漸漸過去，對她的感情確是越來越深。

他也漸漸明白，這感情不是憐惜，而是舍不得。

她在姜府，沒留下任何的物件，有時候姜呂都在懷疑，墨的存在，是不是就是一個夢？連風(fēng)，也在夜里變得安靜。

木筏快要靠近對岸的時候，鐘離昧轉(zhuǎn)身看著月光下站著的儒夢，從跨上木筏的那一刻開始到現(xiàn)在，鐘離昧知道儒夢一直都在那里站著，望著自己離她越來越遠(yuǎn)。

靠岸之后，再轉(zhuǎn)身的時候，只剩下了空空的海灘和月光，儒夢已經(jīng)不在。鐘離昧站在原地好一會兒，才轉(zhuǎn)身朝著岸另一邊奔去，離得近了，鐘離昧才看到月光下那艘已經(jīng)沉沒了一半的船，還有士兵絕望的呼喊著，船身不斷地破碎折斷，士兵從船上摔進海里騰起了浪花，最后消失在墨色般的海面上。

鐘離昧是這樣的無助。看著屬下在自己面前逐漸的消失在別國的海里，卻沒有絲毫的辦法可以救他們。是自己叫他們都撤退到那艘船上，是自己覺得這樣就可以護住他們，現(xiàn)在，也是自己把他們?nèi)克蜕狭怂劳觥?

如今自己一人身處齊國的邊境，看著面前茫茫地大海和身后陡峭的巖壁，竟是一點氣力都提不上。他是楚國的將軍，是楚國的驕傲，身經(jīng)百戰(zhàn)從來沒有遇到這樣讓他覺得絕望的處境。他朝著沉船的方向跪下，拿著劍的手也不住地顫抖著，鬢角的血已經(jīng)凝結(jié)在了頭發(fā)上。

有一種不理性的沖動，想要提著劍沖進齊國的陣地廝殺。現(xiàn)在已經(jīng)沒有需要自己保護的人，在這個地方靠著一葉木筏，根本沒可能回到楚國。鐘離昧顫抖著站起身，月光下，楚國的旗幟還漂在最后沒有沉沒的船頭上。

在岸邊，鐘離昧看著船沉沒的地方站了一宿，初日從身后將他的影子印在了沙灘上。

“帶我走吧，請將軍保護小女子”儒夢出現(xiàn)在鐘離昧的影子身邊，兩個影子站在一起宛若畫里的英雄美人。

叁

但是他們不是，他們只是流落的兩個近乎無望的人。鐘離昧早就知道身后有人，他更希望不是儒夢，而是齊國的追兵，這樣子至少還能用他們的鮮血去祭祀那些葬身大海的楚國士兵。

鐘離昧轉(zhuǎn)身看著儒夢，一夜未眠，臉上的胡茬卻是撒野般地瘋長，像是要順著發(fā)絲攀上頭頂。儒夢遞給鐘離昧條手絹，上面繡著的雙魚在手絹的最角落，不仔細(xì)看甚至很難發(fā)現(xiàn)。

“我現(xiàn)在除了一身盔甲和手上這把劍，還有什么能帶你離開這里？”鐘離昧看著她手上的手絹，不禁輕聲笑出了聲，昨日想要帶她走，是因為他以為那艘船還完好無損。

“我有辦法讓你回去楚國，只要你蒙上眼睛上舟就好”她說完退到了一邊，身后的小舟在海邊隨著浪潮波動。

鐘離昧看著小舟，這一切似乎是像是被誰提前安排好一般。此刻的儒夢，在鐘離昧看起來更像是一個齊國刻意安插在自己身邊的間諜。

“從一開始，我未曾懷疑過你說過的話，你知道為什么嗎？”鐘離昧拔出劍對著儒夢，他覺得可笑，齊國竟然想用這樣的方式在自己身邊安插一個間諜讓她跟著自己一起回楚國。這片海域他根本據(jù)不熟悉，就算是讓他睜大眼睛看著小舟如何行駛，都不知道哪邊是楚國正確的方向，現(xiàn)在還要蒙上自己的眼睛。

“因為我說的像是真的一般？”儒夢向著劍跨了一步，劍尖也直直地對準(zhǔn)了她的心臟。鐘離昧冷笑一聲，用劍挑過了儒夢手上的手絹，“不，因為你根本不知道該怎么說謊。”儒夢看著從劍上滑落的手絹，竟也開始笑了起來。

世上的人，果真都是一樣的，真話和謊話，到底選擇相信或者不相信，是看說的人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