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曾想到冰寒的冬季，盼來的雪沒到，卻是一場翠雨，劃過葉梢，滴在了地面上。

在房間里收拾衣物的徐母，探出一個腦袋，對著客廳發出一道聲音:“外面這場雨下得斷斷續續，萬一結了冰，走在路上打滑怎么辦？”

“沒那么夸張。”徐海谷拿下手機，按下了結束鍵，對著里面的徐母回應道。

“我害怕的是你把我們橘子摔了！”

“合著您的意思就是我要是摔著就無所謂唄？”谷子抱著一團衣物走了進來，停在徐母跟前。

徐母不說話，只是抬頭看了眼谷子，嘴里開始哼起了采茶戲的小調。

谷子見狀，識趣地回到了客廳，拿起茶幾上的手機，打開訂票的頁面，手指覆在屏幕上摩挲了許久，谷子才意識到自己發呆了有那么些工夫。起身走到窗前，修長的手指碰上窗戶的紐桿，輕輕一推，外面的幾絲細雨打了進來，弄濕了谷子的手背。看著窗外無休止的細雨，恍惚間，谷子再次陷入了發呆的世界中……

從以前到現在，不論谷子遇到什么事情，她總是喜歡默默地站在無人的片隅間，放空自己。只有這樣，谷子才會忘記短暫的情緒，比如失望、難過、不安、后悔，或者譬如開心、驚喜、激動……

谷子收回懸浮在窗外的手，關上窗戶，回到原位，拿起手機，再次打開剛才的頁面。

手機鬧鐘的鈴聲響起，醒目的時間掛在屏幕上。

原來一小時、兩小時、三小時過去了，橘子還是沒睡醒。

谷子快步走進臥室，映入眼簾的是這樣一副畫面：橘子靜靜地躺在床上，手上揪著一件藍黑條紋的衣服，時不時地含在嘴里。

“這家伙太能睡了吧！”谷子不禁感慨道。

“是啊，跟你小時候一模一樣...”徐母附和著。

祖孫三代就這樣安靜地同處一室，仿佛歲月都靜止在了這個房間里。

實在是不放心谷子母子二人前往春城，徐海棠主動請纓陪同，就這樣，三人踏上了征途。

沿途的風景，看起來似乎不錯，尤其是從天上的視角上看去，別有一番味道。

“你瞇會兒眼吧，我看著橘子，保證沒問題！”海棠拍了下谷子的右肩，輕聲地說道，得到的卻是谷子的搖頭。

不強人所難，海棠靜靜地抱著熟睡的橘子，而谷子若有所思般地倚在窗邊，凝視著外面，一片白茫茫的云海。

第一場帶有橘子的空中旅行，繁盛你在天上能看見嗎，我們和你擦肩而過了嗎？

谷子悄悄地從心底問了一句話，隨記就擦掉了眼角流出來的那滴淚，不想讓海棠看見。

隨著廣播的響起，這場空旅終于來到了終點。谷子就抱著橘子，其他的行李被身后的海棠背在身上、拿在手里。

“歡迎您乘坐本次航班，下次旅途再見！”走出艙門的那瞬間，站在旁邊的空乘人員悠揚的聲音響起，面帶微笑看著他們。

“謝謝！”一句輕謝，一個點頭，讓谷子她們告別了安靜的機組人員，走向了喧囂的熱鬧當中。

“不愧是春城，感覺都有點熱了...”看著海棠不經意間擦了擦額上的細汗，谷子竟笑出了聲，這一笑不由地海棠翻了一個白眼給她。

“真去住酒店啊，干嘛不去奶奶家？”坐在副駕駛上的海棠，一系好安全帶便將腦袋轉向了身后。

“奶奶他們回老家了，不在家！”海棠似乎沒有意識到自己的聲量略高，谷子輕輕地豎起了食指，放在嘴前，告訴他禁止大聲喧嘩，莫要吵醒了懷里的小家伙！

乘坐了長達兩三個小時的飛機，再加上半個多小時的出租車，谷子和海棠都感覺到了一股疲憊。一回到房間，海棠直接丟下一句“急事喊我，其他勿擾”后，就扎進了尋找周公行之中，呼呼沉浸...

等到海棠再次睜開眼睛，橘子也醒了。而窗外，滿天的星甸。

“餓不餓？”

“有點...我睡多久了？”海棠揉揉惺忪的睡眼，問著。

“快七點了！”谷子差點將手表直接懟在海棠的臉上。

“那你給橘子沖奶粉了嗎？”

“放心，喂過了！你快點收拾下吧，帶你去吃點東西。”說完，谷子抱著橘子回到了自己的房間。

然而剛睡醒的海棠征了許久，等到谷子的微信推送過來，他才意識過來究竟發生了些什么事情。重重地拍了拍自己的臉頰，一個箭步沖進了洗手間里。

而旁邊房間的谷子，感覺等待時間太長，忍不住再次跑到海棠的房門前，剛準備敲門，門就從里面開了。

“大哥您在干嘛呢？”谷子極力忍住心中那一股怒火，咬牙切齒地吐出七個字。

“別愣著了，趕緊走吧...”可是海棠并沒有回答她的問題，而是一把抱過橘子就往電梯方向走。

雖是春城，可仍是耐不住早晚的溫差。出了酒店，陣陣涼意侵襲著谷子她們。見狀，谷子連忙從背包里取出一條絨毛的圍巾。

“側抱著一下，我給他圍上一條圍巾，別給凍感冒了！”海棠按照谷子說的，二人齊心合力地給橘子裹上了“愛”。

“橘子我抱會兒，你把衣服拉鏈拉上，也別給感冒了。”海棠仍舊是聽著谷子的話，將橘子遞給了她，一邊拉著拉鏈一邊跟在她的身后。

等來到地鐵站口，海棠快步跑到谷子的前面，似乎要阻止她的這種行為。

而谷子不緩不快地開口道：“這個點要是打車過去估計得堵，還不如地鐵來得快，又便宜。”

海棠不再說什么，不知何時又將橘子抱在了自己的懷里。

“橘子仿佛這一路沒怎么哭鬧過，這也太乖了吧？”

“跟你一樣吵鬧？那不得煩死了...”谷子扔了一記白眼給海棠，便走向自助機那兒購票，而海棠站在原地，認真地逗弄著懷里的小孩兒。

買完票，走過安檢，穿越人群走進地鐵站里，沒花太多的時間。

車廂里烏泱的人海，谷子完全淹沒在了其中。

“谷子...這邊！”海棠的身高優勢也就凸顯了出來，即便在這人海中他仍是鶴立雞群，而順著他的聲音，谷子慢慢地靠近了他。

“你抱著橘子坐，我站著！”等到谷子站定在自己的眼前，海棠起身站了起來好讓她坐下去。遛神了一會兒，谷子才接過橘子。

到達東風廣場站，貌似有八九站的距離，路途有點遙遠。離東風廣場站越近，上來的乘客越多。

“抓色狼啊...”

“真不要臉！”

“......”

突然，一直較為安靜的車廂里爆發出喧鬧聲，因此懷抱著橘子小睡中的谷子被吵醒了。

然而一睜開眼，無法想象的一件事發生了自己的眼前。

海棠在擁擠的地鐵里猥褻女乘客？

不不，怎么可能？

可是待她反復觀看之后，被群眾圍在中間的男人不是海棠還是誰。

“北辰站到了，有前往欣都龍城購物中心、北辰財富中心的乘客請在此站下車，下車時請注意列車與列車之間的間隙。”剛好列車語音播報響起，北辰站到了，谷子看著海棠被眾人拽出車廂，自己緊緊地抱住橘子跑到了外面。

“放開我！”海棠在掙脫禁錮，可是越用力越是被大家扯得緊緊地。

“各位各位，這是不是有什么誤會？”努力撥開人群，谷子終于來到了海棠的身前。

“你是什么人？”

“我是他的姐姐，我弟弟不會這么做的，真的！”

“這種事情誰說得這么準，你讓開，我們要把他交給巡警。”說話的男人聲音比較粗暴，一下子嚇哭了橘子。

橘子的哭聲，讓在場的人群一時有點不知所措。

而隨后趕來的巡警，將在場所有人等全部帶離了站臺邊上，防止給其他乘客帶來不便。

“誰是當事人，陳述一下究竟發生了什么事情？”當所有人走進窄小的辦公室，巡警出了聲嗎，發問道。

然后，一名身材瘦小的女孩子站了出來，說話的聲音滿是顫抖，仿佛在害怕，谷子注意到女生時不時地往海棠的身上瞟去，眼神里滿是慌張與害怕。

原來，女孩子在車廂里被人摸了屁股，當時站在她身后的人正是徐海棠！

“誰說站在你身后的人就是色狼？”海棠早就是滿肚子的怒火，等到被害人陳述完原委，咆哮般地喊出了自己的不滿。而他這一行為，巡警誤認為是一種“狗急跳墻”的行為，立馬上前兩人摁住了海棠。

“到底發生了什么事情，我們會調查出來，你要好好配合我們的工作！”某位巡警予以警告般地提醒著海棠。

“哇......”橘子從頭至尾地哭著，尤其是海棠怒吼時，哭得猶如撕心裂肺。

“這位女士，你趕緊帶著小孩子離開這里吧。”因為橘子的關系，谷子被巡警勸離現場。

“可是我是他的姐姐...”谷子的心情現在也是慌張的，無從釋放。

“放心，我們保證會處理清楚地，絕不會冤枉和放過一個人！”

就這樣，谷子本著相信人民公安的信念，抱著橘子離開了這間小辦公室，坐在了不遠處的座位上，目光時不時地投射過來，就算不在里面，也要關注它。

過了約莫半個小時，海棠和被害人首先同時走了出來。

海棠一眼看見谷子和橘子，便疾步走向她們。

“走吧......”海棠執意接過橘子，輕聲說了一聲便要往前走，便被剛才的被害女生攔住。

“真的很抱歉！”伴隨著一聲道歉，女生鞠了一躬。

“道歉我接受了，你可以走了！”海棠的聲音冷冰冰。

“海棠...姑娘，這種事情放在任何一位女性身上都不好過，但是所有的事情總有一個真相，別急于一錘定音，相信為人民服務的同志們，他會給咱們找到結果。所以，你以后自己也注意點安全吧，再見！”面對著海棠的這般態度，谷子完全理解，可是看見眼前這位剛剛受過傷害的女生，說出了自己的心里話，完畢，不等她有反應，便小跑著追上了海棠。

“還想著剛才那事兒呢？”谷子忍不住地問道。

“想那干嘛，我在想橘子呢，這小家伙兒剛才哭得，聽得我都心疼了。”

看看海棠，再看看懷里的橘子，谷子不再說話，而是靜靜地坐在他們身邊，等待終點的到來。

說不上多熟悉的地方，可是陌生之中卻有那么點熟悉。帶著海棠隨便轉了轉，二人也隨便吃了點東西，趁著夜色還未深沉，他們踏上了回酒店的路上，而這一次，他們選擇了打車。

黑夜中的春城，街道上閃爍著各色的燈光，為這座夜幕中的城市帶來了活潑、帶來了生機。

回到酒店房間，一道熟悉的身影倚靠在谷子的房門前。

“回來了？”轉過身來的秦雪，讓谷子吃了一驚。

“你怎么知道我在這里？”

“你真要帶橘子去瑞城嗎？”

“進來吧，我這里沒什么喝的，只有酒店提供的礦泉水，要不要？”谷子示意海棠先將橘子帶回自己的房間，她要和秦雪聊聊，所以房間里只有她和她。

“可以。”秦雪接過水，再次認真地看向她，等待她的回答。

“他是一名父親，他的兒子和妻子去看他不可以嗎？”

“那很危險。”

“我會注意！”

秦雪看著谷子眼里的堅定，無法再接下一句。

第二天醒來，昨晚發生的所有事情，不論是谷子還是海棠，大家都緘默不語。

因為酒店距離車站較遠的關系，午后三點左右的長途，海棠準時地在十二點鐘之前去前臺辦理退房手續，谷子留在房內收拾行李。

臨近中午飯點，谷子雖沒什么食欲，但是記得要給橘子喂奶。于是，母親舉著奶瓶遞喂嬰兒的畫面在喧鬧的商場里上演，似水柔情。

“這位媽媽您好，用微信掃描二維碼關注我們可以免費領取我們的母嬰產品哦！”剛喂完橘子，一位年紀較輕的女人走了上來，仿佛她一直在等著自己一般，然而谷子想得沒錯，她被這女人盯了許久。

“不用了，謝謝。”谷子最不愿意搭理這些人群，因為自己沒有這些需求，就算是有也會通過正規渠道獲得安全保障。

可是谷子的這番拒絕并沒有打消對方的毅力，仍是鍥而不舍地糾纏著谷子，不論對方有三寸不爛之舌，就是打不動谷子，最后只好打了一副感情牌。

“這位媽媽，您看看就是需要您動動手指就可以幫助我們這些為生活而努力奮斗的人...”說到后面，谷子其實并沒有太認真去聽，因為第一句話就已經讓谷子陷入了深深的思考海中。

“剛才那人是誰啊？”

“哈？”海棠的聲音和人同時出現在谷子的身邊，谷子才知道剛才拉票的女人離開，再看看自己的手機，原來已經關注了剛才她說的關注。

生活的苦難，無人未知自己的堅辛，需要別人的幫助，只有自己知道究竟何為苦、何為酸，所以谷子才會最后應允了那人的哀求吧！

漫長的等待，谷子在海棠的陪伴下，總算是熬了過去。然而，更為辛苦的便是，長達八個小時的長途他們該怎么熬過去？

躺在窄小的床上，谷子不禁想起了以前的事情，石鵑她們的音容相貌都無比清晰地在她的腦海里浮現了出來。可是想著想著，谷子沉睡了過去。

醒來的時候，是被售票員喊醒的，原來目的地已經到了。

九點多鐘，對于灌城、春城這類城市并不太晚，可是瑞城無法與它們比較，正是夜晚狂歡的時候，在這里缺顯得靜謐極了，街道上明亮的的燈也不多，昏昏沉沉，讓人不禁倒吸一口涼氣，不寒而栗...

來到預定的住宿賓館，海棠不禁感慨：濃重的七八十年代味道。

既來之，則安之。

這家賓館房源比較緊張，提前也沒訂上兩間房，只好訂了一間兩張床的標準間。

可能作為女生來講，谷子顯得有些不好意思起來，就算她和海棠是親姐弟的關系，可是現在的他們，不再是當初的小孩，何況谷子已是嫁為人婦。然而，海棠卻是隨意極了，沒有任何拘謹和害羞。也因此，慢慢適應了下來，谷子也就丟棄了那份感覺。

谷子沒想到第二天醒來，竟是被屋外的公雞打鳴叫醒的！

“喔喔喔.......喔喔喔！”

“哪來的雞鳴啊？”最后，海棠也被喊醒了。

海棠頂著一頭亂糟糟的頭發出現在洗手間里，閉著眼睛刷著牙洗漱。被回來的谷子看見后嘲笑，可是沒睡醒的他完全不在乎。

“什么，你說你要去哪？”剛要放進嘴里的油條像是被施了法術一樣定在嘴外，海棠不可思議的聲音仿佛要把谷子吞了。

“你不要這么大聲音！”

“大姐...你在說什么你知道嗎？合著我和橘子千辛萬苦地陪您來這是干嘛的，你就沒想過嗎？”海棠徹底冷靜不下去了，但是回頭無意瞥到床上的橘子，盡量克制著自己的聲音。

“我有經過認真的思考。”

“橘子，你想過橘子嗎？”

“正是因為我愛他，所以我必須要帶他來他爸爸這里，我要讓他知道他的爸爸...”谷子說到后面簡直就是語無倫次，海棠也不愿意再聽她繼續說下去，可是早飯的欲望也不再，只好走到橘子身旁，默默地看著他。

對不起...谷子的心里話，卻沒有說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