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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代緬甸華僑會黨探析——以緬甸洪順總堂文獻為中心本文為廣東省哲學社會科學“十二五”規劃2014年度特別委托項目“緬甸粵籍華僑華人史”(項目號GD14TW01-14)的階段性成果之一。

中共廣州市委黨校 姜 帆姜帆,歷史學博士,中共廣州市委黨校副教授,中國華僑歷史學會會員。

摘要 晚清民國時期的緬甸華僑會黨主要包括下緬甸的洪順堂、青蓮堂、建德堂和上緬甸的哥老會。緬甸華僑會黨雖源于中國內陸會黨和馬來亞華僑會黨,但性質已發生改變,其組織形式延續著會黨的隱秘性,而功能形態逐漸半公開化乃至公開化。緬甸華僑會黨與傳統“三緣”社團互為表里,在華僑個體與殖民政府之間發揮緩沖作用,共同構成了近代緬甸華僑社會高度自治的形態。

關鍵詞 緬甸 華僑 會黨


晚清民國時期,緬甸境內的華僑數量迅速增長。緬甸與中國海陸皆通的地理特征,造就了緬甸華僑籍貫滇、閩、粵并立的格局。滇籍商賈、勞工經陸路入緬,匯聚于上緬甸;閩、粵籍商賈、勞工則經海路入緬,匯聚于下緬甸。這一時期,中國民間的會黨亦跟隨移民浪潮,在緬甸華僑中形成分支機構。囿于會黨的秘密性質與緬甸華僑社會的規模,圍繞緬甸華僑會黨尚存許多疑問。本文嘗試綜合利用文獻記載與田野調查資料,一窺近代緬甸華僑會黨的形態與功能。

一 緬甸華僑會黨概況

近代海外華僑往往聚族而居,以血緣、地緣紐帶維系社群,這使華僑會黨也延續了國內的區域分布特征。目前已知影響較大的緬甸華僑會黨包括下緬甸以粵籍華僑為主的洪門洪順堂,以閩籍華僑為主的洪門青蓮堂、建德堂和流行于上緬甸1852年第二次英緬戰爭后,緬甸形成兩個對峙的政治實體:一是南部以仰光為首府的英國殖民地政權,即“下緬甸”;二是北部以曼德勒為京城的緬甸貢榜王朝,即“上緬甸”。上、下緬甸之間的分界線,即大致位于阿拉干北部經德耶謬和東吁稍北一帶。“上緬甸”“下緬甸”自此逐漸成為緬甸的一種地理區域劃分方法。礦區華僑勞工中的哥老會。

(一)洪門洪順堂、青蓮堂

洪門,亦稱天地會、三合會、三點會等,其得名原因眾說紛紜,常見說法是源于明太祖“洪武”年號,或源于明末抗清將領史可法的部下洪英,明末抗清入臺的鄭成功、鄭氏謀臣陳近南也常被視作洪門組織的開創者。清末光復會創始人之一陶成章曾指出:“何謂洪門?因明太祖年號洪武,故取以為名,指天為父,指地為母,故又名天地會。始倡者為鄭成功,繼述而修整之者,則陳近南也。”這種說法在辛亥革命黨人乃至后世史學界中,都頗具代表性。近年來,有學者指出,洪門起源于福建漳州地區,乾隆二十六年(1761年)由漳浦縣洪二和尚即萬提喜首創。蔡少卿:《中國近代會黨史研究》,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2009,第34~44頁。無論洪門的真實起源為何,晚清民國時期的國內和海外洪門組織,皆以世代相傳的反清志士典故作為正統敘事,“洪武”“鄭成功”等名號,早已成為社會上對洪門組織的認同標志。

清代嘉慶、道光年間,中國洪門組織逐步跟隨閩、粵人口外移,向東南亞、北美華僑社會擴散。緬甸最早可能在18世紀末開始出現洪門組織的活動。據吳玉成在《四邑人出國初探》中記載,他“曾在下緬甸苒基埠(與榕城隔鄰)見四邑人所建義興館(三點會)有嘉慶四年(1799年)的匾額”。蔡少卿:《中國近代會黨史研究》,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2009,第337頁。

緬甸華僑社會的洪門組織主要分為兩大堂口:洪順堂、青蓮堂。咸豐二年(1852年),粵籍華僑在仰光創辦洪順總堂,亦稱義興館、義興公司等。隨后,光緒八年(1882年),閩籍華僑也在仰光創辦了青蓮堂,亦稱和勝總公司。因英屬馬來亞一帶禁止幫會活動,光緒十年(1884年)洪順堂、青蓮堂曾分別改稱武帝廟、鳳山寺。

緬甸洪門的組織架構完全遵循洪門規制。洪順、青蓮這兩個堂號,分別對應洪門在國內的五大部所堂號,標志著這兩個組織與洪門的源流關系(參見表1)。

表1 洪門五大部簡介

資料來源:方雄普《朱波散記——緬甸華人社會掠影》,香港南島出版社,2000,第186頁。

據表1可知,按照洪門規制,原本活動于福建、廣東兩省的洪門組織,分屬洪門第一、第二部公所,別號分別為青蓮堂、洪順堂。據此,緬甸閩籍華僑的青蓮堂、粵籍華僑的洪順堂,正是國內洪門組織在緬甸華僑社會的延伸。2013年,《廣東華僑史》編修工程調研團隊在仰光洪順總堂查閱了大量內部手抄文獻,更加確鑿地證實了緬甸洪順堂與國內洪門組織的源流關系。例如,仰光洪順總堂的內部文獻中,隨處可見三角形旗幟,上書字(圖1),正是表1第二部公所“洪順堂”的旗號。

圖1 當代仰光洪順總堂的字三角旗號

資料來源:緬甸洪順總堂手抄本文獻,原文年代不明,《廣東華僑史》調研團錄自緬甸洪順總堂,2013年6月21日。

緬甸洪順總堂最初開堂時,成員僅38人,至1952年成立一百周年時,先后入堂、有明確記載的成員共計21158人,詳見表2。

表2 緬甸洪順總堂百年成員統計

資料來源:曹枯桐《洪順總堂之成立及經過概況》,《緬甸洪順總堂百周年紀念刊》, 1952。

緬甸洪順總堂前100年的發展可分為以下三個階段。

第一階段,從1852年至1871年,共20年,屬于創業階段。緬甸華僑對洪順總堂大多持觀望態度,洪順總堂開堂時僅38人,第二年也僅加入37人,且沒有自己的堂址。首任大哥溫成在主持開埠后不久,對堂務慘淡甚感失望,便推黃享為大哥。黃享積極策動籌款購地,興建堂址。1860年,總堂建筑落成,當時約有400名成員。至1871年,成員發展至960人。黃享等人的經營,為洪順總堂下一步的發展奠定了基礎。

第二階段,從1872年至1911年,共40年,是發展和巔峰階段,入堂成員共計10881人。前20年的主要負責人為廣東臺山籍華僑李迺喜。李迺喜積極置辦不動產,1883年洪順總堂重建堂址,成員于1885年重新舉行入伙儀式,該堂址自此一直沿用百年有余。1891年李迺喜病逝后,曹華炎接任大哥,在常務上“蕭規曹隨”。因李迺喜遺留的財力非常充裕,曹華炎在仰光廣東大街和第23街主持落成了三棟樓宇,緬甸洪順總堂的物業在此時達到頂峰。

第三階段,從1912年至1951年,共40年,是守成階段,入堂成員共計9317人。主要負責人李遐禮是前任負責人李迺喜的第六子,于1913年被推舉為大哥。自清末保皇派與革命派論戰以來,海外華僑社會被卷入政治運動浪潮,而原在緬甸居于領導地位的洪順總堂未能把握時機,影響力不及總前。洪順總堂原本寄期望于李遐禮挽回頹勢,但事與愿違。李遐禮出生于緬甸本土,從小接受西式教育,對中國政治大勢變遷、緬甸華僑社會事態,有一膜之隔。太平洋戰爭期間,日軍侵占仰光,洪順總堂堂務中斷,李遐禮攜帶大箱檔案文件逃難,途中病故,檔案文件也被焚毀。二戰后,緬甸洪順總堂復辦,但時過境遷,華僑會黨在現代民族國家和法制社會中已不復昔日輝煌。

仰光洪順總堂、青蓮堂之下均設有一些分堂、支派。洪順總堂在仰光之外設有分堂。南渡義興館成立于1921年,會員人數截至1952年約共700人,前身是南渡中華公所群義館。因該館不能團結,遂由伍其達等呈報仰光武帝廟,委派五虎將,改組為洪順總堂的分堂。該館自建有會所,在二戰時被焚毀,戰后重建。土瓦廣興館成立于1928年,會員人數截至1952年約共300人,原館也在二戰時被焚毀,戰后重建。曹枯桐:《洪順總堂之成立及經過概況》,《緬甸洪順總堂百周年紀念刊》,仰光,1952。青蓮堂之下,有青蓮群忠社、青蓮清芳閣等支派。1954年10月1日,青蓮堂部分擁護新中國的青年另外組成了緬甸洪門青年聯合總會。

緬甸洪門既然分立洪順、青蓮兩堂,難免存在摩擦。部分洪門人士為求和平穩定,遂嘗試破除兩堂界限。1915年,仰光“和義館”成立,這是閩、粵籍洪門人士均可參加的組織,截至二戰之前,全體成員達到千人之多。“和義”的名號既取“和平俠義”之意,又說明最初的會員分別來自洪順堂(義興館、義興公司)和青蓮堂(和勝總公司)。1935年,緬甸又出現了一個“勝興館”,同樣是閩、粵籍洪門人士均可參加的組織,其命名同樣取自“和勝”“義興”,表達兩堂聯合的意愿。方雄普:《朱波散記——緬甸華人社會掠影》,香港南島出版社,2000,第187、352頁。

(二)建德堂

下緬甸華僑社會的另一個重要會黨是閩籍華僑的建德堂,亦稱建德會館、建德社等。建德堂供奉福德正神,亦稱大伯公,這是閩粵僑鄉和南洋華僑社會普遍供奉的土地神。與洪順堂、青蓮堂不同的是,建德堂無法明確歸于洪門某部,其與國內會黨的淵源關系至今有待探索。2014年,馬來西亞《光華日報》報道稱,一批來自緬甸和印尼建德堂的資料面世,成為南洋建德堂早年屬于天地會秘密會社的證據。《緬印尋獲天地會文物,大馬建德堂重拾百年家規》,中國僑網,2014年8月5日,http://www.chinaqw.com/hqhr/2014/08-05/12703.shtml。盡管建德堂的源流不甚明晰,但其組織形式、規章制度、人員稱謂等方面的特征均與洪門極為相仿,屬于典型的近代會黨。

緬甸建德堂據說遷移自始建于道光二十一年(1841年)的檳城建德堂。毛淡棉建德堂被視作緬甸最早的建德堂,約建于1843年,比檳城建德堂略晚。同治七年(1868年),仰光“建德總堂”成立。同治十三年(1874年),建德總堂在仰光百尺路建成一座二層磚樓,作為總堂堂址,樓上大廳上署“福德祠”。1912年,該堂址改建為四層洋樓:四樓為福德祠,奉祀福德正神;三樓為忠義堂,奉祀先賢祿位;二樓設學堂;一樓為公所及儲藏室。

仰光建德總社負責人稱為“正大董”,早期正大董均為卓有名望的緬甸僑商,自創始之日起至1946年的歷任名單見表3。

表3 仰光建德總社負責人名單

資料來源:方雄普《朱波散記——緬甸華人社會掠影》,香港南島出版社,2000,第339頁。

晚清時期緬甸各地的建德堂分社曾多達70余個。太平洋戰爭期間,建德堂與其他社團一樣陷于停滯,至戰后1946年復辦,部分建德堂至今仍在緬甸活動。方雄普:《朱波散記——緬甸華人社會掠影》,香港南島出版社,2000,第339~340頁。

建德堂、青蓮堂雖均以閩籍華僑為主,卻各自分立。究其原因,曾有人指出,青蓮堂即和勝公司是工人組織,而建德堂是商人幫會,本與青蓮堂相對抗。龔書熾:《緬甸華僑之遭遇》,《新中華》1946年第4卷第11期。該說不知確否,但和勝、建德之間確實留下不少爭斗的記載。日本學者長田紀之指出,在1910至1920年代,因仰光的建德會館與和勝會館之間競爭激烈,仰光市政府特邀請各派僑領組成一個華僑委員會,對于個別嚴重危害公共秩序的華僑,由該委員會提名、仰光警察局批準后,驅逐出境。Noriyuki Osada, Politics over Expulsion of Undesirable Chinese: Rangoon Town Police, Chinese Advisory Board and Deportees'Testimonies around the 1910s, International Burma Studies Conference,2014.

(三)哥老會

相對于下緬甸華僑社會的洪門組織洪順堂、青蓮堂和建德堂等,上緬甸華僑中主要流行另一個不同源流的會黨——哥老會。

關于哥老會的起源,迄今仍眾說紛紜。綜合各種說法和目前所能見到的有關材料,有學者認為,哥老會發源于乾隆初年四川的啯嚕會,而啯嚕會是清代社會矛盾的產物,是四川破產勞動者自發組成的秘密互助結社。到嘉慶、道光年間,由于南方天地會勢力的北移,啯嚕會與川楚一帶的白蓮教、啯嚕黨勢力相會合,經過相互滲透、相互融合,才形成哥老會的組織名目。同治、光緒年間,隨著湘軍等軍伍的遣撤,以及破產勞動者、游民隊伍的急增,哥老會勃然而興。到民國時期,哥老會有了另一個流行名稱——紅幫。哥老會(紅幫)最初的活動范圍,主要局限于長江中上游地區,特別是四川、湖廣等地,后來隨著活動擴張,在湖廣地區與活躍于安徽、江蘇、浙江等長江下游的青幫接觸,遂出現“青紅不分家”的說法。蔡少卿:《中國近代會黨史研究》,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2009,第166~171、233~235頁。

哥老會如何傳入緬甸,尚無明文可查,很可能是南方各省的底層勞動者將其帶到了滇緬邊境和緬北礦區。自清代以降,緬北便形成了華僑入緬開礦取銀的傳統。英國殖民者占領緬甸后,奪取了銀礦開發權,并進一步分析礦石成分,提煉其他金屬。在20世紀20至30年代,數以萬計的華僑礦工應招而至,攜帶家眷在礦區生活,并受哥老會組織管轄。哥老會的首領一般稱為“袍哥”。在緬北礦區,華僑礦工的大、小工頭即為哥老會的大、小袍哥。緬北礦區的華僑礦工季節性強、流動性大,就目前所知,并未留下固定的哥老會會所和典籍。

二 家規森嚴:緬甸華僑會黨的隱秘性——以緬甸洪順總堂為例

近代會黨的首要性質,在于“隱秘”二字。會黨借助對內部成員的嚴格管理和對外界干預的有效屏蔽,隱身于公共視野之外。為了達到這一目的,會黨一般具有等級分明、組織嚴密、家規森嚴的特點。

緬甸華僑會黨的組織形式完全延續了中國近代會黨的隱秘特征。時人曾評價曰:“和勝、義興、建德等盟會,其由來甚古,殆自南洋有華僑,即有此種盟會;其組織內容為絕對秘密性質,非其會員無由知之,會員茍泄漏其秘密,必受處分。”黃澤蒼:《英屬緬甸華僑之概況》,《東方雜志》1928年第25卷第5號。基于緬甸洪順總堂的文獻,今人得以一窺緬甸華僑會黨的內部組織制度和運作方式。

會黨為求正名立本、凝聚人心,通常各自具有標志性的崇拜對象,如建德堂拜祭福德正神,洪門則供奉民間建構的反清先烈。每逢要事,會黨成員必先行拜儀,再作論處。緬甸洪順總堂內部手繪的神位擺設圖,表明了洪門認同的各位開山始祖,其神位排列見圖2。

圖2 緬甸洪順總堂內部神位擺設

資料來源:緬甸洪順總堂手抄本文獻,原文年代不明,《廣東華僑史》調研團錄自緬甸洪順總堂,2013年6月21日。

神位上的名號既符合目前對洪門供奉對象的普遍認知,又略顯混亂。“太始祖朱洪英”“太始祖洪啟勝”通常被稱作太始祖、太宗,傳說是明朝皇室后裔,或曰洪門創始人;“開基始祖萬云龍達宗”“首令先鋒蘇洪光”“始創香主陳近南”對應洪門五宗之達宗萬云龍、威宗蘇洪光、宣宗陳近南;“前五祖蔡方馬胡李”即前五祖蔡德忠、方大洪、馬超興、胡德帝、李式開;“韓韓鄭李四大忠賢”大致對應五杰之韓龍、韓虎、鄭道德、鄭道芳、李昌國;“鄭君達鄭玉蓮郭秀英”大致對應五義之鄭君達、三英之郭秀英、鄭玉蓮;明朝小主洪竺則是假托的明末崇禎帝之孫。因洪門源流復雜,且文獻典故多依賴內部手口相傳,抄本中提到的太平圩主程德輝、開國舅父陳教達并不常見于洪門敘事,有待進一步考證,但以上內容已足以表明緬甸洪順堂與洪門的歸屬關系。

會黨的組織結構通常按等級和職能排列位次,以嚴格的規章維持秩序。緬甸洪順總堂沿襲了洪門的一貫特點,在大哥之下設有先生、財庫、先鋒、紅棍、紙扇、草鞋等職務,門內成員對地位高者稱大哥、父兄、義兄等。一般來說,先生負責輔佐大哥,“即如劉基輔明皇”;財庫負責管理錢糧,“菊花美酒鋪瓊漿”;先鋒負責領兵爭功,“佑我金欄把兵提”;紅棍負責維持規章,“專打洪門犯法人”;紙扇負責出謀劃策,“多少詩詞寫在中”;草鞋負責傳遞信息,“早把洪門信息通”。無題,緬甸洪順總堂手抄本文獻,原文年代不明,《廣東華僑史》調研團錄自緬甸洪順總堂,2013年6月21日。洪門家規森嚴,號稱門內章程有三十六誓、二十一則、十禁十刑等,若有違反,將招致杖刑乃至處死的嚴懲。

會黨為保證內部消息秘不外泄,溝通時設有隱語、手勢、暗號等聯絡方式(見圖3)。洪門的典型暗號,即“茶碗陣”,用于向門內人接頭聯絡、傳遞信息、告危求助等。因洪門分支繁多,不同區域的茶碗陣的擺法不盡一致,但區域內部則相對統一。緬甸洪順總堂內部流傳著“單鞭救主”等多種陣法,舉例如下:(1)“單鞭救主”,一杯茶,壺嘴對著茶杯。如果是次要人物求救,須扭轉壺嘴對著其他方向。茶不可亂飲。對應的暗語詩為:“單鞭獨馬走天涯,掃盡云霞保主來。變化喜龍同日月,扶持明主登龍臺。”(2)“義兄不在家”,一杯茶,用扇一把蓋住茶杯。若要飲茶,須答詩后再飲:“洪扇蓋洪茶,相識滿天下。義哥不在家,飲杯義嫂茶。”(3)“四大忠良”,四個茶杯一過而列,從右往左,含義分別為寄妻、托子、贈銀、替死。該陣意為兄弟有難求助,茶不可亂飲,當得起哪一件托付,方能飲哪一杯茶。(4)“劉秀過關”,四杯茶呈“凸”字形排列,能帶兄弟出關方可飲,不可亂飲。無題,緬甸洪順總堂手抄本文獻,原文年代不明,《廣東華僑史》調研團錄自緬甸洪順總堂,2013年6月21日。

圖3 緬甸洪順總堂切口和手繪茶碗陣

資料來源:緬甸洪順總堂手抄本文獻,原文年代不明,《廣東華僑史》調研團錄自緬甸洪順總堂,2013年6月21日。

會黨的新丁入堂儀式,往往是其正統敘事、規章制度的集中體現。新丁入堂,須有保人,并完成冗長繁復的新丁入堂儀式。根據緬甸洪順總堂的內部手抄本文獻記載,新丁入堂基本程序如下。

第一步,“賣三河水”。所謂“賣三河水”,實為假借新丁售賣“三河水”之名,舉行一系列入堂儀式,伴以吟唱對應各環節的洪門敘事詩。

首先,先后吟唱《舉謙詩》《五祖牌》《訪友牌》《天地人和合》《天字牌》《地字牌》《人字牌》《和牌詩》《合牌詩》《掛完牌編詩》《素珠牌》《解紐詩》《脫衣詩》《穿衣詩》《襟牌詩》《包頭詩》《十二底》《三十六底》《入頭門詩》《入二門詩》《入三門詩》《過乾坤圈詩》《二十四底》。無論這些詩以天、地為名,還是以穿衣、脫衣為名,詩句中皆貫穿反清復明志向。以《十二底》為例,詩句如下:


初進洪門結義兄,當天盟誓表真情。

長沙灣口連天近,渡過烏龍見太平。

銅鐵成橋兄弟過,橋心一星木楊城。

松柏二枝分桃李,忠節三花法義亭。

忠義堂前來議論,城中點起百萬兵。

福德祠前曾許愿,剿滅清朝復大明。


該詩不僅在開頭、結尾處表明洪門以反清復明為己任,而且詩中所涉地名、人名均為洪門慣用典故,暗指明末抗清事跡,詳情在抄本中另有長篇敘述。

其次,上述詩歌唱畢,進入先生問答階段。問答內容皆有定式,新丁的回答亦包括若干敘事詩,表示對洪門志向的了解和入門遵守規程的決心。問答內容如下:


先生問:你丹墀跪下奉何人之命?

答:逢牛江大佬之命。

問:到來何事?

答:到來賣三河。

牛江奉命賣三河,結義聯盟兄弟尋。

入門飲過三河水,抹凈心腸口莫棘。

先生問:你知三河山出于何處?

答:三河山出于丁山。

丁山疊疊結彩平,復回全仗我洪英。

迎面碧水三河合,凸出五湖八角亭。

先生問:丁山見有何物?

答:見有十八人在此修山。

問:修何人之山呀?

答:修萬云龍大哥之山。

問:有何為證?

答:有詩為證。

十八人來去修山,云龍猛勇去除奸。

一人難敵清朝將,馬失前蹄喪石巖。

先生問:你得知十八人姓名嗎?

答:得知。

……


抄本所載上述問答內容長達數頁。待諸如此類的問答結束后,新丁將獲得飲水。

第二步,“賣五色果子”。“賣果”的程序類似上述“賣三河水”。首先,吟唱多首“賣果詩”,詩詞內容與上述“賣三河水詩”大同小異。其次,進入先生問答階段,形式大體一致,而措辭有所不同:


先生問:你丹墀跪下姓甚名誰何方人氏?

答:姓謝名邦恒南山人氏。

本是南山一老翁,將來賣果訪英雄。

謝氏邦恒來賣果,轉身原是白衣公。

先生問:你到來何事?

答:到來賣果。

問:你賣乜果呀?

答:賣五色果。

問:何為五色果?

答:烏紅赤白綠。

五色果子在木楊,前人種果后人嘗。

忠心食過長生福,奸心食過命不長。

先生問:你賣果可知乜果為大?

答:萬壽果為大。

……


待當上述程序完成后,將由所謂賣果者擔果入太平圩場,將果子賣給新丁吃。伍尚斌抄錄:《賣三河水詩、五色果子合本錄》,緬甸洪順總堂手抄本文獻,原文年代不明,《廣東華僑史》調研團錄自緬甸洪順總堂,2013年6月21日。至此,新丁入堂儀式才算結束。

圖4 《賣三河水詩、五色果子合本錄》封面

資料來源:《廣東華僑史》調研團錄自緬甸洪順總堂,2013年6月21日。

二戰之后,海外華僑會黨大多逐步轉型為合法化的注冊社團,但傳統“家規”并未完全根除。據說,30年前的緬甸建德堂曾發生某義兄在開會時其子偷窺、被迫處死其子的悲劇。《緬印尋獲天地會文物,大馬建德堂重拾百年家規》,中國僑網,2014年8月5日。http://www.chinaqw.com/hqhr/2014/08-05/12703.shtml。甚至在21世紀的今天,緬甸洪順總堂仍然規定,開會時門外須有人把守,絕不允許外人在場。無題,緬甸洪順總堂手抄本文獻,2012年,《廣東華僑史》調研團錄自緬甸洪順總堂,2013年6月23日。

三 自治與入仕:緬甸華僑會黨的公開化

盡管近代會黨多以“反清復明”為口號,但隨著時代和地域變遷,會黨在海外華僑中的分支早已脫離所謂的反清性質,成為華僑社會中組織嚴密、排他性強、高度自治的社會團體,與華僑的生死存亡息息相關。華僑會黨為了在僑居地爭取發展空間,往往遵照當地法制,轉型為半公開、公開的社團組織,呈現“舊瓶裝新酒”的面貌。

(一)融合三緣,社群自治

緬甸南部領土與馬來半島相連,是英國在南亞、東南亞的最后一個擴展目標。晚清時期,下緬甸華僑有相當一部分是跟隨殖民者的步伐,從檳榔嶼等地遷移而來。因此,下緬甸的閩、粵籍華僑會黨從一開始就不是直接移植自國內會黨,而是借由馬來亞華僑會黨分立而來。緬甸建德堂的發展,大致可分為兩個階段:一是從檳榔嶼向北延伸至毛淡棉、丹老、土瓦及下緬甸三角洲,直至仰光;二是再從仰光等地發展到緬甸各地。方雄普:《朱波散記——緬甸華人社會掠影》,香港南島出版社,2000,第338頁。洪順堂的發展過程與之類似。據緬甸洪順堂成員曹枯桐回憶,有人認為洪順堂在1852年成立是為了響應太平天國起義,這種觀點“似是實非”。據他以前聽老輩口述,當時是緬甸粵籍華僑黃享(亦稱黃明享)等人通過水客經驗,意識到英屬馬來群島、婆羅洲、印尼等南洋各埠的洪門勢力雄厚,不是洪門中人則容易吃虧,要在南洋謀生須得到洪門支持。因此,黃享主動向新加坡洪門申請加盟,而對方亦樂于擴大勢力,遂派祖籍福建馬尾的溫成于1852年前來仰光,在廣東觀音古廟(圖5)主持儀式,開爐加盟,仰光洪順總堂由此成立。曹枯桐:《洪順總堂之成立及經過概況》,《緬甸洪順總堂百周年紀念刊》,仰光,1952。這種說法雖系口耳相傳,卻契合南洋華僑社會的發展特點,說明緬甸華僑會黨自興起之初的動機,就是結盟自保,避免“吃虧”,與會黨規章中賴以立身正名的“反清復明”毫無關系。

圖5 舉行洪順總堂開爐儀式的廣東觀音古廟

資料來源:筆者于2015年2月9日拍攝并提供。

旨在“結盟自保”的華僑會黨,天然糅合了血緣、地緣、業緣等“三緣”因素,與華僑宗親會、同鄉會、行會等傳統社團具有難以割裂的聯系。華僑個人往往同時兼具會黨成員、宗親會成員、同鄉會成員、行會成員的身份,一些華僑會黨的領袖也往往同時兼任某宗親會、同鄉會或行會的領袖。例如,緬甸洪順總堂在咸豐二年(1852年)首次“架橋開圩”宣告成立時,借用了仰光廣東觀音古廟的側邊場所,而廣東觀音古廟不僅僅是單純的宗教場所,更具有類似于廣東同鄉會會館的性質。陳孺性:《仰光廣東公司(觀音古廟)史略》,《仰光廣東公司觀音古廟重修落成慶典暨一百七十九周年紀念特刊》, 2002。洪順總堂巔峰時期的大哥李迺喜是知名粵籍僑領、成功商人,兼任寧陽會館、李家館等社團領袖。李迺喜在自營的煙酒業中,撥出一部分利益作為洪順總堂經費,對寧陽會館、李家館也是如此。曹枯桐:《洪順總堂之成立及經過概況》,《緬甸洪順總堂百周年紀念刊》,仰光,1952。1868年廣東觀音古廟重修時,李迺喜還擔任大總理。木工是粵籍華僑在緬甸的優勢行業。洪順總堂在仰光木工等職業的行會中頗有勢力,早期的緬甸粵籍洪門領袖如黃明享、黃觀耀、黃萬成、李文齊、曹公歡等,均為知名木工營造商。因此,初入木工行當者,必須先加入洪順總堂,才有加入行會、執業務工的資格。陳孺性:《〈緬甸華僑史略〉節錄》,載德宏州志編委辦公室編《德宏史志資料·第三集》, 1985,第98頁。會黨與宗親會、同鄉會、同業行會一道,滲透華僑社會生活的方方面面,相當一部分普通緬甸華僑的生活和工作依賴于會黨的保護、協助、管轄乃至控制。從晚清時期至民國初期,洪順堂、青蓮堂和建德堂的力量幾乎公然主導了下緬甸華僑社會。

英國殖民者在緬甸建立起統治秩序后,無法取代會黨、“三緣”組織對華僑的管理功能,遂實行“以華治華”策略,繼續依靠社團、僑領維持華僑社會秩序,而華僑社會也延續著自治傳統。1909年,勃生的閩籍華僑會黨和勝、建德之間發生事端,“風潮甚大”,英屬緬甸政府只能委托閩籍僑領莊銀安前往調停。徐市隱:《緬甸中國同盟會革命開國史》,載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近代史研究所《近代史資料》編譯室主編《華僑與辛亥革命》,知識產權出版社,2013,第136頁。1922年,仰光“魯北行”的木工向“北城行”開展“斗堂”,即罷工斗爭,經洪順總堂領袖的調解獲得成功,從此仰光的木工業開始實行“八小時工作制”,在緬甸華僑勞工運動史上留下了濃墨重彩的一筆。陳孺性:《〈緬甸華僑史略〉節錄》,載德宏州志編委辦公室編《德宏史志資料·第三集》, 1985,第104頁。

上緬甸礦區哥老會的運作方式同樣結合了“三緣”因素。不少華僑礦工都回憶,在20世紀30至40年代,哥老會控制著礦區華僑社會。在俗稱“老銀廠”的錫礦公司,最大的工頭兼大袍哥是僑領梁金山,管轄云南保山一帶的工人,其次是虞德昌,管轄云南云祥的工人。華僑礦工只有先加入哥老會,才能找到工作,并避免遭受欺侮。入會時,要有一人擔保,并先繳納5~10元不等的幫會費,即可拿到俗稱“紅紙”的幫會證。

礦區哥老會一方面是協助英國公司管理、控制礦工的工具,另一方面也與其他會黨一樣,是礦工的互助自治組織。例如,按照傳統習慣,華僑要慶祝春節,但開發老銀廠的英國公司不準休假,華僑礦工便通過會黨組織起來,進行罷工斗爭,最終迫使英國公司讓步,同意放三天年假。肖泉:《緬甸滇籍華僑調查訪問集》,暨南大學,未刊本,1983,第78~81頁。

圖6、圖7 梁金山訪問錄

資料來源:肖泉《緬甸滇籍華僑調查訪問集》,暨南大學,未刊本,1983。

隨著英屬緬甸殖民地的法制建設,會黨被迫改頭換面,走上公開活動的道路。會黨遵照殖民當局規定,紛紛注冊為公司、社團等機構,會黨的“大哥”在公開場合也更名為理事長、社長、主席等現代化稱謂。同時,在民主自由思潮、抗日救國運動的影響下,民國時期的緬甸華僑社會涌現大量政治性、專門性的新式社團。緬甸華僑會黨亦順應形勢變遷,擴展自身職能,迎合華僑在政治、經濟、文教等方面的需求。緬甸洪順總堂領袖李遐禮配合中國駐仰光領事館,勸導洪順總堂主辦的育德小學、陳家館主辦的培正小學、李家館的求真小學、黃家館的粵秀小學等各校合并為粵籍華僑公立的育德學校(男校)和育德女校,在緬甸華僑社會引領了整合教育資源的風氣。《華僑志》編纂委員會:《緬甸華僑志》,臺北,1967,第172頁。閩籍青蓮堂大哥即理事長洪金銘身兼華僑佛教組織崇竺圣會的會長、緬甸華僑體育會會長等職,副理事長曾順續身兼緬甸華商商會副理事長、緬甸華僑興商總會理事長等職。緬甸華僑服務社編:《三十七年度年仰光華僑社團商號目錄》,仰光,1948。二戰后,華僑會黨雖然再也無法左右現代華僑社會,但仍在華僑生活中占有一席之地,繼續發揮凝聚人心、協作互助的作用。

(二)入仕從政,合法轉型

近代海外華僑常常遭受的詬病之一,是只專注賺錢謀生、不關心政治、不融入主流。然而,緬甸華僑是這種刻板印象的有力反證。民國時期的緬甸華僑參政活動引起不少報道和關注,其中就有會黨領袖的身影。

英國殖民者推行的代議制政治制度,是華僑參與競選、躋身政壇的前提條件。1923年,英屬印度殖民當局在緬甸民族主義者的呼吁下,仿照印度先例,在從屬于英屬印度管轄的緬甸殖民地推行有限的二元制政治制度,給予緬甸當地人民以一定范圍的自治權限,以選區選舉的形式,選出部分緬甸立法委員會成員。緬甸立法會議席擴大至103名,其中80名為民選。同時,在1923年之后的英屬緬甸殖民政府中,除了總督、財政、國防等關鍵部門仍牢固掌握在英國殖民者手中外,緬甸當地人士可以擔任農業、工商業、教育、公用事業等政府部門的部長。1935年,英國政府和議會經過長期準備,終于著手憲制改革,出臺了《1935年印度政府法》,其中第二部分是《1935年緬甸政府法》,規定自1937年4月1日起實行印緬分治,緬甸不再從屬于印度,成為一塊單獨的英國殖民地。印緬分治之后,緬甸建立起兩院制的議會,以及形式上對議會負責的自治政府。緬甸議會仿照英國,設上、下議院,下議院議員132席,由各選區自行選出。

在選舉制的基礎上,英屬緬甸殖民當局的“以華治華”方針,客觀上成為部分僑領參政的捷徑。英屬緬甸的議會和政府機構中設有不同黨派、不同族裔的代表席位。其中,緬甸議會有一名單獨預留給緬甸最大的華僑商會組織——華商商會的名額,另外還有不限種族的議員名額,可歸華僑議員享有。1923年緬甸立法會舉行首次選舉,華僑共有4人當選,一位是粵籍僑領李遐養,由華商商會推選產生,一位是閩籍僑領曾祖慨,從仰光西區競選產生,其他兩位華僑議員分別從土瓦區、勃生區競選產生。因仰光西區正是仰光唐人街所在地,照此計算,緬甸議會至少能保證兩個華僑議員席位。1935年緬甸議會舉行選舉時,華僑在13個選區共選出16名候選人(包括華商商會的推選人)參與競選,最后亦有4人入選。許麾力:《緬甸立法機構與華僑》,《新仰光報》, 1963年12月31日,轉引自范宏偉《戰后緬華社會政治地位變遷研究》,博士學位論文,廈門大學,2004。因下緬甸華僑以閩、粵兩籍為主,英屬緬甸政府還特意秉持均衡原則,或是同時兼顧兩籍人選,或是默許兩籍代表輪流出任。例如,1925年10月25日,慶福宮(福建公司)收到廣東公司信函,告知仰光市政局的“議員閩粵各提一名,并請盡力協助其選舉”。1929年,一名緬族議員在立法會辯論上公開點破了華僑議員的選舉慣例:“華人兩派之間早有共識,由閩粵輪流派員,參加三年一次的選舉”。李軼:《英印殖民時期的緬甸華人及其政治參與——從1923年仰光華社迎接英印總督訪緬談起》,《華僑華人歷史研究》2015年第2期。除了參與議會競選外,華僑還躋身于英屬緬甸政府和地方市政機構。緬甸政府部門、稅務局、港務局、鐵路局、仰光大學董事會等機構中,皆有華僑代表參與。

“三緣”組織是緬甸華僑社會的基礎,也是華僑參政的后援力量。緬甸知名僑領時常接受英屬緬甸政府的委任,協助處理華僑事務。僑領一方面代表華僑利益,另一方面配合殖民統治,在殖民當局和普通華僑之間協調溝通,發揮中間人、緩沖層的作用。緬甸重要的市政區域警署內常以市政會的名義,聘請數名華僑領袖作為名譽審判官或顧問,專門處理華僑違法問題。1935年,仰光市政會在警署聘用的名譽審判官,是李華林、華口明、陳漢地三人,被譽為中國“歷來旅外華僑之罕有榮譽”。《緬甸華僑之榮譽市政會議聘華僑為審判官》,《中南情報》1935年第2卷第4~5期。

英緬當局“以華治華”的方針和緬甸華僑會黨的影響力,使兼具僑領性質的會黨領袖亦成為殖民當局的籠絡對象。帶領緬甸洪順總堂跨入巔峰的負責人李迺喜早年經營英國殖民者的包稅生意,有二子揚名緬甸政界,一為長子李遐養,一為第六子李遐禮。李遐養走的是英式教育精英道路。他畢業于英國劍橋大學,在倫敦獲得律師資格后返回仰光,先后當選仰光市議會議員、緬甸立法會議員、緬甸農林與公共建設部部長等,是英屬緬甸殖民政府中的少數華僑部長之一。李遐養生前曾獲英國授予KHH金質獎章,并獲封為爵士。李遐禮則子承父業,經營實業,繼任為洪順總堂負責人,并兼任廣東公司、寧陽會館等社團負責人。會黨負責人的身份并未給李遐禮招致不便,相反,他曾獲聘為仰光市警察廳顧問,并獲得英屬印度總督授予TPS勛章。方雄普:《朱波散記——緬甸華人社會掠影》,香港南島出版社,2000,第269頁。身跨政界、商界、宗鄉社團、會黨的李氏家族,實現了傳統與現代身份的交融、轉型,是當時無可置疑的粵籍華僑領袖。閩籍洪門青蓮堂的負責人洪金銘同樣兼有多重身份。洪金銘在太平洋戰爭爆發前曾擔任仰光市議會議員。《緬甸華僑概況調查大綱》,載何鳳嬌編《東南亞華僑資料匯編(一)》,臺北“國史館”印行,1999,第170頁。太平洋戰爭導致大量緬甸華僑返回中國避難,國民政府在戰后開展歸僑遣返工作時一度陷入困境。1947年4~10月,洪金銘以顧問身份加入緬甸代表團,協同首席代表宇吞貌赴中國參加緬甸歸僑遣返的甄審工作,為國民政府成功遣返戰時歸僑做出貢獻。姜帆:《多層外交與救護僑胞:國民政府對戰后緬甸歸僑遣返危機的處置》,《華僑華人歷史研究》2015年第3期。滇籍僑領梁金山早年當筑路工時加入哥老會,因受英國投資方全權委托招工而發跡,并獲得英國女王和印度總督的嘉獎。梁金山后來成為緬北老銀廠礦區華僑中的“大袍哥”,并于1921年至1931年任緬甸華僑商會主席,動員華僑支持辛亥革命和抗日戰爭,捐辦學校和公益事業。肖泉:《緬甸滇籍華僑調查訪問集》,暨南大學,未刊本,1983,第47~51頁。經過轉型后,會黨對內稱“堂口”“分壇”,對外稱公司、廟宇。會黨負責人亦商亦官、亦秘密亦公開,對內是“大哥”“父兄”,對外是“議員”“主席”“理事長”“顧問”“爵士”。近代緬甸華僑會黨摒棄了原生地的反抗特性,轉型為殖民開發的承包商和代議制下的華僑利益代表,完成了公開化、合法化轉型。

四 結語

緬甸是19世紀英國殖民者進占東南亞的最后一個據點。英國統治者在印度和海峽殖民地積累的拓殖經驗,加上大量華僑從馬來亞再次移民至緬甸的經歷,使緬甸華僑社會呈現相對平穩的后發優勢。在這種背景下,緬甸華僑會黨雖然在組織形式上延續著隱秘色彩,但在功能上并不具備國內會黨及馬來亞會黨的反抗特質。緬甸華僑會黨逐漸轉型為半公開乃至公開的合法組織,與傳統“三緣”社團相輔相成、互為表里,在華僑個體與殖民政府之間發揮緩沖作用,共同構成了近代緬甸華僑社會高度自治的形態。


Chinese Secret Societies in Modern BurmaFocusing on Hongshun Records

Jiang Fan

(Party School of the Guangzhou Municipal Committee of CPC)


Abstract: Chinese secret societies were influential in both lower and upper British Burma. Although derived from China and Malaya, Chinese secret societies in modern Burma only inherited secret features in inner structure, and gradually became semi-public or public in actual operation. Together with other traditional Chinese organizations, Chinese secret societies in modern Burma became buffers between Chinese people and colonial practice, and contributed to the building of autonomic Chinese society.

Keywords: Burma; Overseas Chinese; Secret Societies

(責任編輯:陳婷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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