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茶馬古道各民族商號及其互動關系
- 李旭
- 13333字
- 2019-01-04 19:56:03
一 麗江納西族楊家“永聚興”和“麗豐號”等
從地理位置上看,云南的麗江地區正好位于滇、藏、川的交接點,“踞全滇之上游,通巴蜀之要塞”, “外控蕃藏,內敝滇西”, “自內地入藏,必以麗江為正路”, 所以,云南麗江歷來是這一區域經濟文化交流走廊的重要站點和關口。歷史上,滇、藏、川區域的商業貿易,以及宗教、民族文化等互動交流都在這里交匯集散。早在唐、宋時期,麗江與西藏吐蕃及南詔、大理國的交往已很頻繁。《云南志》中有博易三千二百口大羊的記載。
在被譽為納西族百科全書的古老《東巴經》里,也有“‘聰本’(藏商老板)馬幫九兄弟,趕著九十九個馱子來”的記述。到了元、明和清初,麗江已形成較大規模的市場,市場上充斥著從各地來的馬幫以及本地做生意的“古勞本欣”和趕馬幫走四方的“阮當噸欣”。
1253年,忽必烈等率領蒙古騎兵,從川西分三路插入云南,經麗江而滅綿延達500多年的大理國,進而征服南宋,事實上進一步打通了麗江通往各地的道路。而元朝與西藏特殊且密切的關系,無疑大大加強了川、滇地區與藏區的聯系。明代統治者盡心盡力地經營川、滇、黔地區,在麗江設傳襲二十幾代的納西族木氏土司。歷代木氏土司開放進取,積極汲取漢文化,大力發展經濟,曾經興盛一時。勢力強盛的木氏土司攜帶著先進的生產力,不停地向西北藏區擴張,同時進行一定規模的移民,進一步加深了兩地間的密切聯系——其勢力向北拓展到四川西昌、甘孜南部及西藏東南部地區,使之成為一個相對完整的區域。所以說,無論是唐宋時代還是元明時代,直到清代和民國時期,麗江都是內地溝通藏區的茶馬古道的碼頭站點。
尤其是從清初開始,經濟逐漸發達起來的麗江納西族地區與藏區的物資貿易十分興盛。清嘉慶年間(1796~1820),麗江納西族中的“藏客”崛起,開始大規模前往藏區經商。從那以后,麗江人自己和其他人就把那些趕著馬幫前往藏區做生意的人們,還有那些趕著馬幫從藏區到麗江馱運貨物的人們,稱為“藏客”。麗江古城大研鎮人李萌孫就將商號設在了拉薩,在拉薩堅守信譽,并資助清廷駐藏大臣,同時對各大喇嘛寺舉行布施,數額龐大,遠近聞名,被藏族人尊稱為“聰本余”(生意官、大老板之意)。此后,納西族商人到藏區經商者前赴后繼,越來越多,運銷內地的商品以茶葉、絲綢、銅器為主,返程時販運的是西藏的鹿茸、麝香、蟲草、熊膽、毛皮等山貨特產。麗江仁和昌的第二代掌門人賴敬庵及其拉薩分號經理楊超然兩位先生曾回憶:“(往西藏)運貨貨物為茶、糖,其次是布匹、銅鐵器、酒,以至一針一線,皆仰給于納西族商人。”
這種說法雖不免夸大,但也足見麗江納西族商人在藏區的經營規模和重要性。他們不僅遍布西藏各地,而且進入了尼泊爾、緬甸、印度等地。比較大的商號有李永興、李達三父子的“永興號”和“達記”、賴家的“仁和昌”、王少萱家的“聚興祥”、牛家的“裕春和”、周家的“德廣通”和“恒德和”、趙紫垣的“恒和號”、楊家的“永聚興”和“麗豐號”等,后來,具相當規模的商號更是發展到三十多家。
對近代納西族商人大批進藏經商貿易的起因,周智生博士專門進行了研究,他提出:“以藏傳佛教傳播擴散為紐帶,推動著納西族、藏族等民族的信仰者南來北往,匯成了一股股禮佛朝圣的人際洪流,在宗教信仰虔誠之心的驅動下,來自不同區域的人們沖破了雪域高原和橫斷山谷的重重阻隔,跋山涉水,忍饑挨餓,向著心目中的圣地挺進,從而將川、滇、藏、青等藏傳佛教的傳播浸潤區域聯結成一個個朝圣禮佛網絡,為朝圣者的長距離流動鋪就了共同文化信仰的溫床,創就了長距離活動中不同族群信仰者間彼此認同的心理紐帶。”“藏客的出現時間之所以與藏傳佛教在麗江等納西族聚居區傳播興盛時間相對應,關鍵在于長距離朝圣活動的拓展,為在交通條件極端惡劣、商隊消費物資供給極端貧乏的藏區作長距離的商貿團隊流動,鋪就了語言文化交流、跨族際活動的文化心理認同等長距離商業活動所必需的人文環境基礎。”“族群之間交換關系的建構與拓展,并不單純取決于物資補給的需求程度,而是物資需求與文化聯系之間多重選擇的結果。納西族藏客的孕育與成長,得益于納藏宗教文化傳播交流基礎之上所推動的族際交換圈域邊界的拓展,得益于藏客們契合進入了藏民族的族群內交換的社會性規范之中。”
與此同時,西藏及各地的商家也紛紛到麗江設店開號。大批西藏的商號和馬幫將麗江作為進入內地進行貿易的中轉站,而云南各地的商號和馬幫也將麗江作為進入西藏、印度的中轉站,像大理喜洲幫的“永昌祥”“鴻興源”,保山、騰沖騰越幫的“洪盛祥” “茂恒”,鶴慶幫的“恒盛公”,迪慶中甸幫的“鑄記”“玉記”等,都在麗江開設有分號,并布局藏區的經營。
到清末民初,基于與藏區的大規模貿易,麗江早已是滇西北商業交通重鎮,其商業貿易之繁盛,從今日尚存的世界文化遺產麗江古城的規模及格局上即可見一斑。楊毓才先生也指出:“從公元19世紀到20世紀初,由于生產力獲得進一步發展,麗江地區與大理、昆明、西藏、印度貿易往來的頻繁,商品經濟進一步發展,出現了具有資本主義性質的工商業和一些商業資本家,其發展程度雖不如大理白族,但在云南各民族中仍處于領先地位。”
其實早在清代中期,麗江納西族李悅、楊永蠼、李鴻旭、楊愷(開)、王樹桐、李繼齋、賴耀彩、李鴻芬、趙紫垣、和瑛、周景湯、楊子祥、李達三、楊崇興等人的商號和馬幫就已經形成規模,資本都在云南半開銀圓萬元以上,有的多達五六十萬元之巨。抗日戰爭前后,先是由于康藏戰事,尤其是后來由于抗日戰爭的影響,麗江一度成為滇、川、藏商業貿易中心。在這一時期,麗江誕生了一大批大小商號,據《納西族簡史》統計,到抗日戰爭時期,麗江在貫穿藏區直至印度的滇藏印茶馬古道上做生意的大小商戶竟有1200家之多,馬幫商隊不絕于途。
到1945年8月抗日戰爭勝利時,麗江納西族已形成李達三、王潤、賴敬庵、王少萱等幾大商業資本家,各家資本金大約有云南半開銀圓五六十萬元,另外還有趙紫垣、牛侖伯、曾紹三、周石奇、楊守其、和萬華等六大商業資本家,各家擁有的資本都在云南半開銀圓30萬元以上。資金在20萬元以下的商家還有30多家。這眾多大小商家,大多經營滇、川、藏之間的貿易,有的還將商號開設至下關、昆明、中甸、德欽、康定、成都、昌都、拉薩、帕里、亞東等地,以及緬甸、新加坡、尼泊爾、印度和印度尼西亞各地,其中集中在西藏拉薩的就有三四十家。
在滇藏貿易繁盛的時期,許多滇西北的納西族、白族等馬鍋頭和“小伙計”(過去對商號的學徒幫工的稱謂)以穿藏裝和會說藏話為榮。像麗江“達記”的老板李達三(1895~1973),更是靠祖輩走西藏、融入西藏,變得比藏族還像藏族,這才逐漸興旺發達起來。李達三的父親李永興先在麗江開設“永興”商號,并在云南德欽、四川巴塘、西藏昌都和察隅設立分號,一直做藏區與內地間的山貨藥材生意。李達三于1923年任德欽分號經理,1930年分家后,自己另設“達記”商號。由于李達三長期往返藏區做生意,能講一口流利的藏語,十分通曉藏族人的習俗和心理,他的名字在藏區聞名遐邇,生意做得風生水起。也由于他豪爽、豁達、講信用,每次跟藏族人士接觸,都要按其禮儀向其敬獻哈達、贈送禮品,藏商來到麗江時,他更是殷勤接待,甚至可將幾十萬元的資本、物資交由藏商經營,故而在藏商中有很高的威信,藏商都愿意與他交往和做生意,也經常將來往的貨物交給他全權經營。1947年,民國政府交通部想搶在英國之前勘測中國境內的路況,受到西藏地方政府的阻撓,正是在李達三的積極協助下,利用其在藏區的關系和影響,政府勘測人員才得以順利進入察隅等邊境地區進行勘測。為此,麗江專員呈請上司,授予他少將副專員之銜,并贈予“邦家之光”的錦幛。
據大理喜洲幫永昌祥第二代股東楊克成先生記述:“西藏是推銷沱茶的尾閭。中甸、維西的藏族每年按季節來大理趕三月街,帶來了毛氈、酥油,帶回去的就是茶葉、食鹽和棉織品。商人到中甸、維西去運購藥材,也把茶葉送上藏族同胞的大門。沱茶由此進入西藏。當然,不等價交換的剝削性質是很嚴重的。抗日戰爭期間,滇緬公路斷了,云南商人從印度把外國商品經西藏運到麗江,就是用茶葉轉換藏銀支付運費的。在這時以前,麗江和拉薩之間,直接經營茶葉生意的也有一些商號,例如麗江幫李達三,就是很大的一家。”
20世紀90年代,筆者曾追蹤訪談“達記”馬鍋頭趙應仙老人多年,他曾為“達記”工作,很有代表性。趙應仙是土生土長的麗江納西族,但在成年后就進入藏區,在“達記”開設于德欽的納西族商號一干就是三四年。他在那兒學會了一口流利而標準的藏話,學會了怎樣辨別山貨的貨色,見了一些世面,學會了怎樣討價還價,盡管那經常沒有用,因為茶馬古道上的商人都很講信用,說一不二,直來直去,大家做生意都很守規矩。抗日戰爭時期,茶馬古道上的商貿活動進入高峰期,趙應仙多次作為馬鍋頭率領馬幫隊伍往返西藏,并曾在西藏邦達草原幾戶藏族“主人家”駐扎兩年,負責往來轉運業務。那段時光,成為他一生中最為燦爛而艱辛的記憶。他記得:“每個走西藏的藏客不僅穿的是藏裝,而且大多講得一口流利而道地的藏話。趙應仙至今還能講一口流利的藏話,一講到西藏,一串串的藏話就迸了出來,盡管他已經50年沒再進過藏區,沒跟藏族打過交道。趙應仙還識得一些藏文,如今還能像我們熟讀漢語拼音一樣,能將藏文的所有字母唱念出來,‘噶咔噶哪,扎查扎哪,沙薩阿雅……’正因為有這種語言及生活習俗方面的便利,納西族馬幫才得以在藏區通行無阻,就像在自己的家鄉一樣。”
曾任中甸縣商會會長的麗江納西族人周秉奇,更是個藏族通。周家的祖上于清末就到中甸從事縫紉業,進而開設“德廣通”商號,在中甸、德欽、拉薩一線經商。1921年“德廣通”倒閉后,周秉奇的父親繼而創辦了“恒德和”商號,并將號事傳給子侄5人,讓他們分管麗江、中甸、拉薩各地的分號。他們重信譽、輕財物,極力處理好與各民族商家的關系,同時也使得生意獲利并發展。周家在迪慶藏區經常扶危濟貧、打井修路,被當地藏族視為恩人。他們不僅尊重藏區的民族習俗和宗教信仰,重視與藏區有聲望的喇嘛和頭人的友好往來,與各寺廟保持密切聯系,甚至讓在麗江的子侄們取藏族名字,拜藏區的上層人物為干爹。周秉奇、周石奇兄弟不僅全力在藏區與藏族開展貿易,還在麗江古城忠義村自家住宅旁邊建起專供藏族居住的旅馬店,分為不同層次的頭人住所、馬腳子房、牲口養歇處和結賬房等,對來往的藏族客商周到接待,有些來麗江讀書的藏族中上層頭人的子女也常住在周家。此舉既方便了藏族同胞,也給周家的商業帶來了好處。據親歷者趙凈修先生回憶,周家“恒德和”商號開設的旅馬店是麗江檔次最高、規模最大的一家,西藏的“邦達昌”“熱振昌”等商號就長住開號在他家。而當時最大的一筆生意是西藏的邦達昌賣給麗江商號的一批呢絨綢緞,總價值70萬盧比,由于數額巨大,一家商號吃不起,就由麗江的達記、恒德和,還有白族喜洲幫的鴻興源以及春和祥四家商號共同經營。據說這批貨物賣到昆明之后,每家分到凈利潤三萬多銀圓。這筆70萬盧比的大單生意,就是在恒德和號里成交的。
事實上,藏族與納西族的關系,應該比茶馬古道的歷史更為源遠流長,甚至更為深遠。從民族學的方法看,這兩個民族應該都屬于氐羌族群,他們的人種和體格幾乎完全一致,身體里面流著相同的血液,語言也有相同的成分。他們的祖先同為游牧民族,都生活在高原上。他們還有著共同的藏傳佛教信仰。
不少麗江人就這樣在這條路上找到了衣食之源,有的人還從此興旺發達起來。有名的仁和昌號的創始人賴耀彩就是大家都看得見的樣板。賴家祖籍福建汀州府,其始祖云麗公于清乾隆初年經商至麗江,見麗江山清水秀,人情質樸,就定居下來。后來子孫繁衍,至賴耀彩為七代孫。由于家族人多,負擔重,迫于生計,賴耀彩從10歲起就棄學跟隨父親到中甸從事小商經營,待父親奉養回家,13歲的賴耀彩就開始主持業務。他兢兢業業,勤儉樸實,虛心學習,逐漸信譽卓著,到民國建立時,已具有相當資本實力,分號設至四川木里、康定,業務蒸蒸日上。1930年傳至其子賴敬庵(1903~1991)手上時,又恰逢抗日戰爭帶來的商業機遇,古老的滇藏商道煥發了生機。賴敬庵抓住機遇,將賴家的仁和昌分號布局擴展至大理、昆明、昌都、拉薩,直至印度的加爾各答。通過苦心經營,他成為“擁有巨萬,富甲一縣”的大資本家。根據1943年的盤存,其商號僅流動資金一項就有滇銀幣60萬元,騾馬近200匹,成為滇西著名的富商之一,西藏人更稱之為“賴家昌”,也就是大資本家的意思。在整個西藏地區,私人商號稱“昌”的寥寥無幾。
在此必須提到的是,1947年,賴敬庵為謀求仁和昌更大的發展,決定與兩世達賴手下的紅人、西藏大貴族擦絨·達桑占堆合股經營生意。仁和昌請德欽奔子欄的土官本登馱去最后一批銀子,共計83馱,每馱2000兩,共計166000兩,除在康定購買了700馱磚茶外,把銀子全交給了擦絨作為股本經營。沒想到兩三年之后,時局急遽變化,解放軍進軍西藏,西藏一下子處于全新局勢中,生意便停頓下來。1951年,賴敬庵被逮捕判刑,家產被全部沒收,淪落到社會最底層;擦絨·達桑占堆因參與1959年西藏叛亂,在山南被俘,病死獄中。
在近代時期,賴家的成功無疑是麗江許多貧寒人家的夢想。他們都這么發達起來了,自己為什么不能試一試呢?況且也沒有更好的出路。于是,走西藏、走茶馬古道就成了麗江人的生存發展之道。用麗江趙銀棠女士的話說,麗江多藏客,是因為“麗江之農產不足自給,手工業改進困難,知識界亦多寒士。”
這也正如筆者多年前所指出的那樣:“有些納西族就干脆在西藏娶妻生子,安家落戶,雖然他們仍被人們視為‘藏客’,但已經名不副實。距麗江古城大研鎮僅四五公里處束河一帶的皮匠手藝人,就以走西藏草地并在那兒成家立業而著名。束河是出皮匠的地方,這里的納西人往往從‘一張皮’‘一顆針’開始創業,散布到藏區各地謀生。當地有一句俗話:‘只要烏鴉飛,必有龍泉人’。他們靠加工皮革、販賣皮革制品致富后,有的就購買騾馬,開始組建自己的馬幫商隊從事在藏區的商業貿易活動,成立有規模的商號,成為茶馬古道上各民族互動的主力。”
在滇藏印一帶著名的楊家的后人現仍住在云南麗江古城大研鎮五一街下段(見圖1-1),楊家祖祖輩輩在藏區經商的故事就像一部傳奇。

圖1-1 印度華僑楊守其家族在麗江古城的老宅
楊家世代都前往西藏草地趕馬幫做生意,從楊泗芹在西藏山南地區娶藏族妻子始,每一代楊家人都有兩個家——一個在麗江,一個在藏區。在藏區娶的當然是藏族妻子,在麗江娶的自然是納西族老婆。到了楊訓知、楊以知兩兄弟這一代,這一傳統在楊以知那里有了一些變化。
說起麗江納西族楊家在藏區發家的歷史,那就得上溯到很久以前。早在光緒年間,麗江大研鎮光義街楊姓的楊永蠼為避亂,循著麗江藏客的足跡進藏,帶著兩匹騾馬,輾轉到了西藏山南的澤當。那是吐蕃王朝的發祥地,松贊干布的祖先最早就是在那里的雅礱河谷里進入比較先進的農耕文明,發展勢力,從而最終統一了全藏。楊永蠼到那里的時候,發現當地還沒有水磨,他就在那里建起了一排水磨坊開展經營,由此就發達起來。楊永蠼的侄子楊鐘杰(字聚賢)于道光年間出生在麗江,不幸13歲時父母雙亡,他就跟隨進藏的馬幫,到西藏澤當投靠他的二叔楊永蠼。楊聚賢沒再開設水磨坊,而是像其他藏客一樣在澤當做起了藥材生意。后來他到了拉薩,開設了一家很大的主營藥材的商號,那就是“永聚興”,來往于茶馬古道各條線路。據說楊聚賢是個奇人,精明而有耐心,不幾年生意大旺,轉而做皮毛生意,幾乎壟斷了從青海到拉薩一線的皮毛生意,并在拉薩最熱鬧的地段蓋起了很大的房子開店,房子是西式洋房,由英國人修建,還在拉薩首次用上了馬賽克。后來西藏人把楊聚賢的“永聚興”稱為“嚇羅”,意思是南方。楊聚賢的生意越做越大。楊聚賢在拉薩經商時,與當時的駐藏大臣李有泰和十三世達賴喇嘛都保持著密切關系,并給予經濟上的資助,緩急相應,交往日密,從而得到了二人的賞識與信任,所以楊家在西藏一直很有勢力。1904年,在反擊英帝國主義侵藏戰爭中,駐藏清軍補給困難,因路途遙遠,交通不便,清政府一時難以接濟,于是楊聚賢慷慨借資墊支,支持三月之久。光緒三十二年(1906),新任駐藏大臣聯豫在拉薩推行新政,擬開辦學堂、醫館等,于是楊聚賢又以各種形式先后捐助了白銀7000余兩,幫助聯豫開辦起了藏文說習所、中文讀習所各一所,初級小學堂兩所,白話報館一所,施醫館一所,商品陳列所一所。
楊聚賢為各民族的友好互動做出了積極貢獻。
在達賴喇嘛和駐藏大臣李徽典之間的政治關系上,楊聚賢也能起到協調作用,從而得到了雙方的信任和支持。于是,他的營業范圍大為擴展,設分號于印度加爾各答,經營進出口業務;他命小兒子到新加坡開號,可惜其子早早病逝在那里;他派四川人李某駐廣州,楊蘊民駐上海,陳少清駐北京,往來于西安采購綠松石;他派外甥李建民設分號于康定、雅安、成都,采辦四川磚茶、絲和土雜,走川藏茶馬古道大北路,利用西藏貴族特權所擁有的烏拉差役,在康區收購山貨藥材,運銷成都、廣州、上海、香港和新加坡等地。楊聚賢本人往來于滇、藏、印之間,籌劃指揮。到清末民初,其家產已有百萬兩白銀,據說他家的馬幫隊伍頭騾到了麗江大研鎮的家里,尾騾還在城外的黃山哨。不幸的是,正當永聚興生意極盛之時,楊聚賢在拉薩去世,其繼承者能力不及,做砸了幾樁大生意,又正碰上康巴人的邦達昌興起,排擠打擊永聚興,楊家的生意很快衰落下去。
像許多藏客一樣,楊聚賢回麗江老家娶了鮑氏之女,她從未生育,就一直生活在麗江,直到去世。此外,楊聚賢在拉薩還娶了一個藏族姑娘,生了三個兒子,長子楊愉忠厚老實,小兒子20來歲就死在新加坡,二兒子楊恢曾被李徽典奏封為五品藍翎,據說還能列席西藏地方政府噶廈的會議。楊恢在麗江娶了一個納西族妻子,也沒有生育,又在拉薩娶了藏族妻子,生了一個兒子,取名楊之瑚,因為珊瑚是藏族所愛的飾物。楊家生意衰落后,西藏地方政府的噶倫們落井下石,查封了永聚興的商號。據說是十三世達賴喇嘛把楊恢夫婦及其兒子接到羅布林卡住下,并在楊家門口貼了說明,說在一個月之內由他解決楊家的事,一月之后噶倫們才能碰這事。在此期間,達賴喇嘛派人給了楊恢一些盤纏和幾匹馬,并派了一個叫尼瑪的仆人隨行,送他們回麗江。不幸的是,楊恢死在返鄉的路上,只有楊之瑚母子回到麗江。幾年后,楊之瑚那出身于拉薩藏香制造商之家的藏族母親去世,楊之瑚靠他的納西族媽媽煮酒、養豬及收一些地租生活,學會了納西話,后來歷盡坎坷,終于得在麗江古城里安享晚年。
“嚇羅”的楊家還有一個兒子,在西藏山南地區的一個貴族家做女婿,有幾個孩子,其中一個成為十三世達賴喇嘛的大廚師,全權負責達賴喇嘛的飲食,直到十三世達賴喇嘛圓寂。這是一個很有影響的位置,屬于達賴喇嘛最寵幸的人物。由于有進入西藏貴族家庭和服務上層的履歷,楊家在西藏更是聲名顯赫,而且在山南有數量相當可觀的田產和房產。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后,楊守其的哥哥楊訓知和侄子楊象禹急急忙忙由麗江趕回西藏,也跟這些田產、房產有一定關系。
楊訓知、楊以知兩兄弟的父親楊萃吉,很早就生活在西藏,擔任麗江楊氏在拉薩的“永聚興”號的分號主管。楊萃吉當然也有藏族和納西族兩個太太、西藏和麗江兩個家。楊萃吉與他的藏族妻子在拉薩生下了大兒子楊訓知和一個女兒,與麗江的納西族妻子生下了次子楊以知和一個女兒。
楊以知,字守其,生于1892年,麗江人都慣于叫他守其,他的名字楊以知反而沒幾個人知道。楊守其的名字在滇西商人和行走茶馬古道的馬幫里無人不曉,在藏區和印度的知名度也相當高。他以他的傳奇經歷和高尚的為人,在滇藏印茶馬古道一線贏得了很高的聲譽。
楊守其本人的生活更是可歌可泣。他19歲時先在麗江結了婚,妻子納西族姑娘牛彥喜是麗江大研鎮著名的牛家的千金,但婚后才一個月,楊守其就隨父親的馬幫匆匆去了西藏,在拉薩的“永聚興”商號當學徒。由于辛亥革命后的變局,他不得不很快去了印度。沒想到這一走就是整整30年,等他在1939年回家探親,再見到麗江的納西族妻子牛彥喜時,已經過了近30年。因此,他在麗江沒有一兒半女。
當時,19歲的楊守其去了拉薩,想在楊家的“永聚興”商號做學徒,到了那里后才知道父親楊萃吉已經去了成都。而且在那時,楊家的“永聚興”已經敗落。雖然楊家是麗江最早在藏區做生意的商家之一,并得到了西藏上層的支持,但因為有一大批羊毛在印度無法及時出手,導致羊毛霉壞,結果吃了大虧,從此生意每況愈下,最后完全垮了。楊守其到拉薩時,他的父親已離開拉薩。當時落后的通信使他根本無法知道其他人的情況,哪怕是自己的父親。楊守其孤身一人在拉薩,很難立足,只有輾轉到印度投靠他的三叔楊乾吉。不巧的是,楊乾吉按家族習慣回麗江娶親,已經離開了印度。更不幸的是,楊乾吉到了云南騰沖,感染瘴氣病死。進退兩難的楊守其不得已就在印度噶倫堡和加爾各答落了腳,接手楊家的事情,并且創辦了麗豐商號,主要經營西藏的山貨藥材,往來于緬甸仰光,跟新加坡的胡文虎、胡文豹兩兄弟合伙做生意,為其提供制藥原料。胡氏兄弟祖籍閩南永定縣,為客家人,是著名的華僑商人、報人和慈善家。胡文虎(1882~1954)出生于緬甸仰光,其先輩不知何時到東南亞創業。胡文虎從繼承父親在仰光的一家中藥店開始,后來在制藥方面嶄露頭角,并在南洋立住了腳,生產著名的“虎標”萬金油等,因此而致富,號稱“萬金油大王”。筆者到過胡文虎的老家福建永定,那里就是世界文化遺產福建客家土樓最為集中之地,建有胡文虎的紀念館,還有塑像。
在長期僑居印度做生意的那些年里,楊守其沒像家族中的其他男性一樣娶藏族妻子,而是娶了一個緬甸妻子(見圖1-2)。其實那位女子也是華裔云南人的后代,她祖父姓黃,是云南騰沖洞山人氏。黃老曾是緬甸最后一位國王錫波手下一個很親密的重臣,而他的女兒又是緬甸末代王室的妃子之一。錫波國王曾率領軍隊與英國殖民軍作戰,抵抗英國殖民者的侵略,不幸被英國人俘虜,押送到印度的孟買監禁。黃老從那場失敗的戰事中逃脫出來,帶著他的緬甸妻子和女兒逃到了印度的阿薩姆,但在那里也不好立足,最后一家人就到了當時的英印首府加爾各答。那時楊守其已經從拉薩到了加爾各答,負責那里的生意,正是青春勃發、年輕力壯的時候。黃老到了加爾各答后,很快就認識了在那里做生意的楊守其。據說兩人雖有年歲差距,但因為都是云南老鄉,相處十分投機。黃老十分賞識楊守其的為人,就決定將自己15歲的孫女黃云泰(緬甸名瑪銀泰)嫁給楊守其。楊守其告訴黃老他在麗江家中已有納西族妻子牛氏,但仍無法拒絕這命中注定的又一次姻緣。黃老完全把他當成自己的親人,并把自己的后事都托付給了楊守其。

圖1-2 楊守其和其緬甸太太以及長女楊丹桂,20世紀20年代攝于印度
因黃老在緬甸生活多年,十分熟悉那里的情況,所以就指點楊守其將產于滇南西雙版納勐海一帶的云南普洱茶,由陸路經過緬甸,再由海路經印度洋運到印度加爾各答,最后由陸路向北翻過喜馬拉雅山脈運銷到西藏。從那以后,楊守其在其太岳父黃老的指點和帶領下,直接到普洱茶原產地之一的勐海,與當地官員兼茶商李拂一合作,制造并販運藏銷茶。翁孫婿倆就這樣合作起來,探察這條線路。但當時這一帶邊境地區很亂,路根本走不通,他們只好又返回加爾各答。后來,滇、緬、印邊境一帶情況好轉,相對比較安定,楊守其就聯合大理鶴慶張家的恒盛公、中甸馬鑄材家的鑄記,一起在滇、緬、印這條線上做起了茶葉生意,開辟了由西雙版納勐海經緬甸并跨過印度洋到印度再進入西藏的新茶路,于是楊守其就成了茶馬古道上滇、緬、印、藏一線云南商幫的開山祖師。這條路其實就是歷史上著名的西南絲綢之路,并與海上絲綢之路相連。它在宋代后已經蕭條落寞。20世紀20年代,在楊守其這些商人們的努力下,這條古老的道路再次煥發了生機。
有些記述表明,楊守其心胸寬廣,心腸極好,與人為善,隨時為別人著想,而且知識也很豐富,話語也不多,大家有什么事都愿意找他。李拂一先生撰文強調:“沿途千數百里,賴以生活者眾,守其先生倡導之新茶路,開創了一條運送普洱茶至西藏的新道路,對十二版納茶葉之發展,與滇西南邊內外之繁榮,貢獻殊巨,功不可沒。”“鑄記”的創始人馬鑄材先生的長子馬家夔也說:“守其先生為數十萬的藏民做出了極大貢獻。藏民們會永遠懷念他的功績。”恒盛公的后人張乃騫說:“我這一生見的人算多的了,但像楊守其這樣的好人還沒有見過”, “楊守其人很好,是個菩薩”
。
張乃騫先生認為,在全世界所有的華僑中,印度的華僑是最窮、最慘的。湖北人只管鑲牙補牙,還有做紙花;廣東梅縣人做皮匠;山東人挎著個包包大街小巷地游竄著賣布。其他省的人都有個會館,像廣東人就有好幾個會館,梅縣的會館就叫嘉應會館。云南人沒有同鄉會,也沒有會館,大家有事就去找楊守其。1942年滇緬道路被日軍封鎖后,大量的云南茶仍由大理、麗江、中甸的茶馬古道老路進入西藏。不管走哪條路,楊家在印度的商號都是云南各民族商號的根據地和代理商,像李達三的“達記”、賴家的“仁和昌”、牛家的“裕春和”,都附設在楊家的商號里。據說每年經常往來的就有數百人之眾。楊守其在印度的家就成了云南人的會館了。
楊守其自己大部分時間就住在印度噶倫堡和加爾各答,經營藏區的來往生意,抗戰時期曾回麗江老家住了一兩年。
楊守其于20世紀50年代中期在印度加爾各答購置了一幢洋樓,不想被欺騙,1956年在憂憤之中逝世。他的緬甸妻子黃云泰早在1943年就不幸死于難產。楊守其與小他15歲的緬甸妻子黃云泰共同生活了22年,他們養育有4個子女:長女楊丹桂、長子楊象文、次子楊象康、次女楊桂蘭。20世紀60年代,中印關系破裂,他們的兒女皆被趕出印度,如今散落在世界各地——楊丹桂、楊象文在美國,楊象康在英國,楊桂蘭在加拿大。
楊守其的大女兒楊丹桂1922年出生于印度加爾各答,在國外受的教育,懂多國語言文字,還通藏語、納西話、粵語和上海話。1939年,她第一次隨父親回到老家麗江,從那以后一直將自己當作納西族女兒。結婚后,她一直在香港、美國等地做生意。中國改革開放后,她數度回云南麗江老家。1991年,她將楊守其的骨灰從印度噶倫堡帶回麗江祖塋安葬。年老以后,她也不時由國外回到麗江老家,積極支持納西族文化事業,直到90歲高齡難以長途旅行。楊丹桂還在云南設立了納西學子獎學金,每年資助30名納西族學子上學。現在由她的女兒婁連竺繼續管理其助學事業。
楊守其的哥哥楊訓知(字秉臣)則按照楊家的傳統行事。楊訓知本來就出生在西藏拉薩,生母是藏族人。但他長大成人后,仍照楊家規矩,千里迢迢回到麗江老家,娶了一個納西族妻子。返回西藏后,他又在雅魯藏布江南岸的貢嘎縣(現拉薩機場所在地)金頂區娶了一位富有的藏族媳婦,名叫伍堆,與藏族妻子生養了許多孩子。其中老大叫江巴江增,出家為僧,后為山南借地旭村督木卻寺堪布,1959年民主改革時被捕,在澤當受管制學習,后來不知所終。三兒子叫江巴饒吉,在布達拉宮當喇嘛,1959年平叛時下落不明。四兒子楊象湯在印度噶倫堡馬鑄材等人創辦的中華小學任職。他們的大女兒出嫁到山南的扎晉村,二女兒招婿在家,三女兒諾晉也在家務農。1959年西藏民主改革后,楊家的家庭成分被劃為富裕農奴。
筆者在此要著重講的是楊訓知的二子楊象禹的事情。
早在1980年,楊象禹在麗江的兒子楊庚福就歷經艱難進入西藏尋找他幾乎未曾謀面的父親。楊庚福生于1947年11月22日,是楊象禹與納西族妻子生育的三女一男中唯一的兒子。在拉薩,楊庚福到了他父親曾經工作過的拉薩市農牧局,找到了他父親于1961年撰寫的一份長達萬言的“自述”。那是楊象禹寫了呈交給拉薩市東城區人民政府農牧部的,里面或清晰或含糊地記述了其坎坷曲折的一生歷程。
楊訓知與藏族妻子伍堆于1924年在山南生了第二個兒子,名叫楊象禹,字甸川,別名八三,藏名次仁措品。楊象禹從小就在西藏山南放羊,10歲時(1934年),跟隨麗江的客商,被送回麗江祖父處接受漢式教育。由于家庭條件較好,楊象禹在麗江念完小學、初中和高中后,在大研鎮興仁小學當了一年的小學教師,即聽從父母之命(當然主要是其納西族媽媽的安排,她是牛家的姑娘),在19歲那年,即1943年,與自己的表妹牛海燕結了婚。婚后僅約兩個月,楊象禹接到叔父楊守其的來信,要他到印度學商。于是,楊象禹也踏著楊家前輩的足跡,跟從云南騰沖巨商協樹昌做小伙計,從滇藏茶馬古道走向了西藏高原。楊象禹進入西藏,在拉薩作短暫停留后,就徑直到印度,投奔叔父楊守其。楊象禹在叔父楊守其的商號里一邊學習經商,一邊學習英語,一待就是4年。1946年抗戰結束后,生意有些清閑,楊象禹才返回拉薩,回到自己的父親楊訓知家里。1947年,楊象禹在叔父楊守其的勸說下,送父親楊訓知回麗江養老。而當時,他已經離開麗江、離開他的納西族妻兒5年了。
楊訓知、楊象禹父子長途跋涉回到麗江后,于1947年著手在大研鎮楊家巷(現五一街)建成了一幢壯觀的宅院。這座宅院占地近440平方米,建筑面積600多平方米,有大小3個天井及河邊的東花園,共23間房,另有衛生間、儲物室和廚房(見圖1-3)。建房的費用是楊守其從緬甸寄回的印度盧比,兌換成中國的銀圓后,約合30萬大洋。另外,還花費了6根金條從印度購置了玻璃裝窗子,這在當時的麗江恐怕是第一家。房子建成后,還沒來得及刷油漆,全家就在新宅正房前照了張合影,時間是1949年2月12日。為維持生計,楊家還開了個商店,做雜貨生意,同時經營滇藏茶馬古道上的茶、糖、粉絲、洋煙等,并往返于麗江、昆明和下關之間。

圖1-3 麗江楊家經過幾代人的努力,終于發家致富,在老家興建起豪宅。此為楊家在宅院剛建好時的合影
1949年,楊象禹參加了當地的抗擊土匪活動,并當了中共地下黨的民兵小隊長,參加了地方上的各種事務。一年后,解放軍42師進駐麗江,積極準備進軍西藏。楊氏父子和其他曾在西藏經商的人被請去協助解放軍學習藏語,介紹沿途站口、藏族風土人情等,并在地圖上指示昌都地區及邊境國防線的情況。1951年下半年,楊象禹還被軍隊情報部門轉送到昆明西南軍區學習了約10個月。1952年2月,上級領導要求楊象禹以商人身份由西藏察隅地區進入印度,建立工作點。楊象禹隨即由麗江到德欽,直至西藏察隅邊防地區,卻因其特殊身份而屢遭挫折,最后被當地公安局以逃跑地主(楊家在土改中被劃為地主成分)的罪名逮捕并遣返麗江,經過一番申訴,才終于脫身。時至1952年底1953年初,領導又征求楊象禹的意見,要調他到西藏工作。楊象禹父子也許還記掛著他們在西藏的房產和田莊,當然,還有他們的藏族妻子和家。1953年,父子倆又以經商的名義,回到了拉薩。進藏后,楊象禹先后從事過多種工作,甚至脫離政府工作經商打工。在爭取回內地工作未果后,1956年進入拉薩中學工作,后參加平叛,最后落腳在后來劃歸拉薩市農牧局的農業試驗場,也稱農科所和種子推廣站。從那以后,楊象禹和他的藏族妻子拉央就生活在拉薩八廓街附近的吉日巷,再沒有回過麗江。楊象禹在美國的堂妹——楊守其的大女兒楊丹桂,在1982年回國期間,到拉薩看望過他。
楊象禹19歲第一次到印度噶倫堡的時候,就認識了拉央。拉央是昌都地區芒康縣的藏族姑娘,一說是四川巴塘的藏族姑娘,年輕時為了虔誠的信仰到拉薩朝圣,后來又越過喜馬拉雅山,前往印度的佛教圣地朝拜,她甚至到過釋迦牟尼成佛的圣地“奪金迪”——菩提迦耶。楊象禹遇到她的時候,這位奇特而能干的藏族姑娘正在噶倫堡的街頭擺攤做小本生意。兩人可以說是一見鐘情,很快就結婚,又成了一個家。也許是和平解放西藏的工作需要,還有這位叫拉央的藏族姑娘和他們在西藏的家,使楊象禹再次由云南麗江回到雪域西藏,并且再也沒有離開。
最后,楊象禹的父親和楊象禹都在西藏拉薩過世。楊訓知逝世于1961年1月13日。楊訓知的藏族妻子伍堆在1958年7月去世。楊象禹大約逝世于1986年,他的藏族妻子拉央則一直生活在拉薩,他們沒有生育子女。
就這樣,楊家有不少人就埋骨藏區。“永聚興”曾在西藏紅火多年,很受十三世達賴喇嘛看重。“永聚興”的老板楊聚賢的繼承人楊恢,在生意被邦達昌擠垮后,在回家的路上,經過梅里雪山時,心力交瘁,把自己的靈魂永遠留在了茶馬古道上,連十三世達賴喇嘛送給他的乘騎也死在雪山上。
1996年,筆者在麗江大研鎮采訪時,完全在無意之中摸到了五一街一幢白壁青瓦、寬敞漂亮的納西族三坊一照壁院落,并為那座宅院少見的壯觀氣勢而驚訝。那就是楊守其和楊訓知、楊象禹父子在麗江的家。堂屋里恭敬地掛著楊守其和他的緬甸妻子的照片。當時楊象禹已經76歲的納西族妻子牛海燕還生活在那座大宅院里。也許由于流淚太多,牛海燕的雙眼紅紅的,幾乎完全失明了。麗江還有楊象禹的3女1男,以及一大群孫兒女。那宅院經歷了1996年2月3日的大地震,又缺乏必要的維修,顯得有些破敗。看著說起往事就老淚縱橫的牛海燕老太太,看著那一群楊象禹從未見過的后輩,筆者不知說什么好。其間有著怎樣的悲歡離合,有著怎樣的酸甜苦辣,或許只有當事人才能面對和隱忍。
2000年后,經過海內外楊家人的熱心張羅,楊家大院經過精心修葺,又煥然一新,矗立在麗江古城五一街下段27號,并掛牌為“印度華僑楊守其故居”。楊守其雖為印度華僑,其實楊家的生意,大多是藏區與內地茶葉、麝香等山貨藥材的貿易,印度無非是他們的一個落腳點而已。他們做的是經過印度往來于藏區的過境生意,他們的血脈,還在內地與西藏之間。
楊象禹在麗江的兒子楊庚福退休后就住在那所大院里,打理著有關事宜。每次到麗江,筆者都要去找楊庚福大哥坐坐,聊聊他家過去和現在的事情。現在終于有了一個機會,來專門寫寫楊守其、楊象禹這樣的“藏客”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