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名: 再造小農經濟作者名: 趙曉峰 馮小 張建雷本章字數: 7528字更新時間: 2019-01-04 19:07:39
一 資本下鄉與小農經濟的處境
“資本下鄉”為何逃離種植環節
一 引言
近年來城市化的高速推進帶動了農民的普遍流動,農村因人地關系疏松而產生了撂荒、老人農業及粗放式經營等問題,使得從國家政策到社會輿論都倡導土地流轉,試圖通過地權流轉和資本投入來形成規模化、資本式經營。近年來全國普遍出現了土地承包經營權流轉,資本下鄉介入農業生產的現象
,資本進入推動農業規模化經營,這在很大程度上可以緩解農業產業鏈中各環節的資金短缺問題,有助于創新農業的生產和經營模式,促進農業技術進步
。土地流轉與規模經營所連帶的問題廣泛且深刻,關系到農業與農村的穩定與發展,最為重要的是流轉農戶的利益如何保障,規模經營是否能產生高效收益,是否具有可持續性,農業產業安全是否能得到有效保證。這些問題都依賴于資本式農場的效率與穩定。學界普遍存在“大戶想象”
,即將農業生產的進步與糧食安全寄托于進行資本式經營的大戶,因而在推動資本下鄉與土地流轉過程中,往往歡迎外來資本,將土地承包經營權流轉給有經營能力的大戶。在這種邏輯下,資本下鄉與土地流轉、大戶經營是緊密相關的,最終形成不同于小農邏輯的資本式農場化經營。本節試圖回答,這種生產方式是否具有可持續性?資本式經營在農業產業鏈中能否維持生產功能?本節通過對皖北黃村
的考察,以實地案例分析資本下鄉、土地流轉與規模經營及其所關聯的問題。
二 資本下鄉與土地流轉
皖北黃村是典型的黃淮海平原純農業村,皖北自然環境系統孕育的以旱作經營為特征的農業模式已細碎化為“人均一畝三分,戶均不過十畝”的小規模經營,雖自1980年分田到戶以來有兩次調整,但總體來講土地占有并未出現嚴重失衡,保持了細碎化的小農經營方式。而這種經營方式在當前打工經濟背景下出現了新的調整,勞動力大量外流使得農業經營粗放化,外出農民通過定期返鄉形成“候鳥式”經營,農業收入對農民意味著“能收一把是一把”,農業成為半工半耕家庭兩副拐杖中的生計輔助。在此背景下,村莊2009年以來通過“招商引資”推動土地整村流轉形成大規模經營,外來資本下鄉并進入農業產業的各個環節,資本式經營同時意味著小農經濟的退卻。
(一)招商引資與農業發展
小農經濟很難演化為大規模經營,限制因素首先是普通農戶的生計方式無法積累足夠的生產資本來形成大規模農場,其次是分散的地權結構較難通過民間協商方式形成大規模經營。當前各地出現的“自發流轉”形成部分中等規模經營的群體,土地流轉成為農村階層分化的主要機制,其中作為中等規模農業生產者的“新中農”
成為農村的經濟主體。但地方政府更希望突破“自發流轉”而實行整村土地流轉,以較快、較方便地實現整體的規模化經營,一般的做法是通過村社組織“做工作”推進土地流轉,實施“招商引資”,以尋找規模經營所需的資本。這種方式能夠迅速實現農業轉型,造就有亮點的“政績”,因此頗受地方政府的青睞。黃村的土地流轉便是通過村社組織“招商引資”實現的,采取的也是目前流行的“大規模土地流轉與規模經營”的策略。自2009年開始,經過村社組織做工作,全村土地承包經營權流轉到村書記徐巖手中,再通過徐巖轉包給外來資本。村書記徐巖作為土地流轉的中介與擔保,能得到村民的信任;相對于普通村民,更易于和外來資本進行互動與交易;也能夠保證村民獲得穩定的租金。
村社組織在土地流轉中承諾優先對本村村民發包,但前提是村民得承包50畝以上的土地。之所以后來要招商引資是因為黃村沒有一戶村民具備足夠的資金實力,而具備資金實力的只是來自城鎮的工商業資本,外來大戶從徐巖手中轉包了土地,承包期為5年。
(二)資本下鄉與村民生計
在黃村兩委看來,招商引資形成規模經營是破解小農經營困境的唯一方法,資本下鄉后通過要素契約形式,形成大規模農場,表1中的五家外來資本耕種了全村的近5000畝土地。黃村的進村資本不約而同地采取了資本化的農場經營模式,而因土地流轉而脫離小農家庭經營的農戶除了獲得每畝800~1000元的地租收入外,還可以到大戶的農場中打工,這就形成了“既當地主,又當長工”(村民語)的小農。土地流轉之后,村民不必糾結于“候鳥式農業”,年輕力壯者可全身心外出務工,留守人口則可以在農場做雇工賺取收入,在經濟上依賴大戶的農場。村民生計由此產生了較大分化,出現了更為徹底的“離農化”。農場的低工資無法雇到青壯年勞動力,失去了農業產業的吸納功能,村莊急劇“空巢化”,村莊產業被外來資本所控制。農戶生計越發依賴外出務工,“半工半耕”模式失衡之后,無法獲得外出務工收入家庭的生計隨之失衡。
表1 黃村土地流轉與承包者

資料來源:筆者對村民的訪談。
三 資本式經營與農業生產
與農業產業鏈的市場化不同,資本下鄉后形成了大規模的農場式經營,原本由分散小農承擔的農作物種植實現了規模化,這種規模化經營更加注重資本和技術的投入,生產中的中良種、新品種、機械投入等增加,農場與鄉土社會互動的途徑包括地租支付以及雇用農業工人,地租和工資也成為資本有機結構的重要組成部分。
(一)種植結構轉型
小農經營大多以主糧種植為主,傳統家庭生計以主糧種植與副業為兩副拐杖的兼業形式維持著家庭經營的穩定。但在市場化不斷擴展的進程中,農業領域中的分工不斷細化,種植環節位于農業收益鏈條“微笑曲線”的底端,小農從事的是收益較低的產業環節。資本進入主糧種植領域仍遵從收益分配的“微笑曲線”規律,即使規模經營也難以改變既有的產業分工體系和收益分配格局,相對于小農經營而言,規模化的主糧種植只能通過規模的線性累積獲得利潤。
生產環節的低收益特征在主糧種植中更為突出,在無法期待糧食價格大幅上漲的前提下,承包大面積耕地的大戶會選擇何種作物種植,這是討論大規模土地流轉必須正視的。黃村的承包大戶流轉的土地大多不再種植普通的主糧,而是種植更有經濟效益的作物。需要指出的是,李余、齊泰及農科所經營的良種,是一種改良后的小麥種,收獲后的小麥不進入糧食市場,而是作為良種進行出售,作為良種的小麥附加值很高,不能歸為普通的主糧。除此之外,李良等通過擴大蔬菜種植規模獲取更高的利潤。對于承包大戶來講,如果單純種植主糧,因其規模效益而削減的成本,除需要支付地租外,還需要雇用工人,成本更大,折算后畝均年收入僅能達到200~400元,這種收入水平對于大戶顯然是不合算的,因此他們傾向于種植更有經濟效益的作物,如蔬菜、苗木等。良種種植者(如李余、齊泰)均擁有種業公司的深加工和銷售渠道,因此即使種植環節利潤低,他們也能因產業鏈擴展而獲得較好的收益。如果大戶只在種植環節產生收入,那么肯定是虧本的。如2012年夏季暴雨導致玉米遭遇澇災,減產比例普遍達到40%左右,這對種植主糧的大戶是致命的打擊。大規模承包土地的大戶在這種成本結構下,不會選擇種植主糧。
(二)農場式經營體制
從種植內容上看,大戶選擇種植更具有經濟效益的作物,如蔬菜、糧種;從經營管理角度講,外來大戶因其規模化的農場式經營,必須有相應的經營管理模式。工商業資本的集團代理特性,形成了其在村莊的公司式農場模式,即以資本所有者為農場主,聘用專門的管理人員和技術人員構成管理層,雇用本地工人來完成生產任務。這種經營管理模式在農業生產中形成了四級體制,第一層級是作為出資方的承包大戶(五名承包人),他們負責籌措資金并做出重要決策,也是主要的受益方;第二層級為日常管理者,是承包大戶聘任的管理者和技術人員,負責具體的業務指導,其收入是由承包大戶支付的薪酬;第三層級是作為村莊代理人的管理者,他們是黃村人,受大戶雇用,負責日常看管、召集雇工等事務,也從大戶處獲得薪酬;第四層級就是普通雇工,他們是農活的完成者,是不固定的,由代理人召集,其收入是務工工資。四級管理體制是目前黃村經營大戶普遍采用的經營管理模式,各層級有明確的層級屬性和分工,層級化的管理模式構成大戶經營的主要特征,而村民在該體制中是最底層的被雇用者(如圖1所示)。

圖1 資本式農場的管理層級及運行體制
這種公司式農場體制高度依賴村莊代理人,即第三層級的管理者。他們是承包大戶雇用的在村代理人,但工作內容受第二層級的日常管理者的限制,不能越級向承包大戶反映情況。承包大戶和日常管理者無法長期在村,農作物看管、維護以及勞動的監督和驗收都由村莊代理人負責,這些工作內容直接關系著經營績效。代理人的職責要求與之匹配的責任心。代理人這一重要層級生活在大戶與其熟人、農場與鄉土的接縫處,他們更多地要考慮如何平衡二者關系,他們的行為邏輯也就是擺平和理順大戶與農戶的關系,只有一些敢于得罪鄉里、維護大戶利益的代理人,才能為大戶的管理體制發揮積極作用。而對于大戶來說,這一群體擔負著日常維護和看管的責任,與農業生產息息相關,公司制企業必須依靠在村的管理者。
(三)生產方式:資本增密排斥勞動
小農家庭從事主糧種植的特點在于過度投入勞動,這種“高度自我開發”與“過密化”
的機制維持著小農的競爭力。而公司化農場不具備無償的勞動力,所有勞動必須通過雇用完成,這對村民來說就有了就業機會,對農場則意味著成本增加。在當前勞動力市場工資不斷上漲的條件下,農場無法低價雇用青壯年勞動力,只有村莊留守老人才愿意接受低工資,其人均日工資為30~50元。農場在任何時候都需要雇用勞動力,即使是“舉手之勞”也需要支付工資,與小農無償且過度的勞動投入相比,農場經營的成本更高。
勞動力成本的上升促使大戶尋求生產方式的轉變,通過改變資本投入的結構來降低生產成本,主要方式是增加機械和生物化學品(如化肥、農藥)的投入,減少勞動力的投入。如大戶齊泰只雇用本村兩名代理人為其做日常看管和信息反饋工作,田間勞動均由用機械完成,田間管理,如打藥、灌溉也使用專用機械。大戶減少雇傭勞動也是為了擺脫不必要的村莊關系,避免因過度介入村莊而產生額外的交易成本。
四 經營困局:資本退出生產環節
直接進入生產環節的外來資本并未改變農業產業的利潤分配格局,原本由小農進行的種植環節現在被大戶的資本式農場所替代,但農場仍面臨市場地位和回報率過低的結構性約束。而農場高成本的管理體制,附加了管理費用,更提高了農場經營的運行成本。從成本收益分析來看,資本下鄉與土地流轉雖形成了大規模的農場,但農業的地位并未顯著改變,從黃村的幾位外來大戶的經營狀況看,其都已陷入經營困境并開始了自主調適。
(一)種植環節的低利潤難以滿足資本的盈利需求
種植環節處于農業生產收益“微笑曲線”的底端。好年景下的小農的產量約800斤/畝的,按照市場價格計算,毛收入為1600元/畝,扣除成本之后年純收入800~1000元/畝。而對大戶而言,在種植主糧的低利潤背景下,其除了支付機械和勞動力的費用外,還需要支付流轉地租,因此農場式經營的生產成本更高,但其產量相對于小農來講,差別并不大,只達到1000~1100斤/畝,經收入成本核算后,大戶的農場式經營在種植環節上年純收入只有200~400元/畝,這顯然不符合大戶的投資預期。而且一旦發生旱澇災害、農資漲價,大戶的盈利空間會更小,因此種植環節經濟效益過低使得大戶逐漸開始尋求改變。小農能夠承受低收益的原因在于農業收入已成為其家庭生計的輔助性來源,他們在家庭中可以通過性別分工與代際分工將低效益的農業勞動交由留守的婦女和老人完成,而且小農種地的成本不計工資與地租。大戶的農場式經營在種植環節上的資金投入與收益不成比例,這使得本村大戶紛紛退出了種植環節。在城鎮工商業資本在農業經營上具有較高機會成本的背景下,大戶投資農業是不經濟的,對于流動性極強的資本要素而言,追逐更高的利潤是其本能。
(二)“高風險、低收益”的種植環節倒逼資本式農場
遵從“微笑曲線”的低收益特征突出地體現在主糧種植中,但在經濟作物種植環節,低收益特征依然存在,并且種植經濟作物(如蔬菜、水果等)需要承擔更大的市場風險。黃村經營蔬菜種植的大戶均經歷過市場的劇烈波動,種植環節的“高風險、低收益”特點使得大戶逐漸退出大規模的農場式經營。李良和許開在前兩年均經營大田蔬菜種植,因經營方式、蔬菜品種落后,更因遭遇價格波動,兩人在起步階段均嚴重虧損。目前許開仍以種植大田蔬菜為主,依舊虧損,他多次表示不愿再承包土地。李良開發了溫室大棚項目,并斥資300萬元建設了冷藏庫和加工廠,目前已經處于高額盈利狀態。李良的盈利狀態并非因為他在種植方式上有所變化,而是因為他拓展了蔬菜產業鏈,具備了蔬菜加工、冷藏和配送的能力,由此才有穩定的盈利。而李良則逐漸開始退出種植環節,將土地承包給種植戶,自己成為專業的加工和配送、銷售者,其成立的綠園蔬菜公司(專門從事蔬菜加工和銷售,不再種植蔬菜)也在逐漸成長為市級龍頭企業。曾進入種植環節的綠園蔬菜公司,因自然災害或市場波動在兩年內連續虧損,年虧損約200萬元。種植者普遍面臨的風險首先是自然災害帶來的風險,其次是因產業鏈條短利潤少,市場風險較大。而在農作物的深加工與銷售環節,經營者既能獲得較高的附加值,也能轉嫁風險,這也是大資本者不愿意參與種植而更愿意進入農作物前后端產業鏈的根本原因。
(三)層級化管理體制增加了交易成本
大戶農場的層級式經營管理模式管理成本較高,更致命的是這種管理方式并不適合農業、農村。過多的管理層級增加了經營者的運營成本。大戶最少需要兩級管理者,一是管理人員和技術人員層級,二是基層代理人層級,兩個層級均需要支付工資。以種植蔬菜的趙民為例,他從不做直接管理工作,而是由其公司的經理人負責日常決策,他還雇用了兩名技術人員負責技術監督。在黃村,他還需要聘用兩名本村人(稱為代理人)為其做日常看管、信息反饋工作。分層式的管理存在反應遲滯的弊端,遇到突發性事件、自然災害,處于最基層的代理人不直接進行處理,而是要匯報給經理人,由經理人匯報給大戶做出決策,然后由經理人、技術人員做出方案,交付代理人執行,代理人再負責召集工人勞動,完工后由經理人驗收并支付工資。這種層級式管理體制形成的垂直信息反饋渠道增加了溝通成本,一旦信息溝通不暢或遲滯,就會影響作物的生長。另外,外來大戶作為承包人,其控制的管理層級無法避免來自村莊的“反行為”。通過招商引資進入村莊的大戶均是外來資本的代表,他們建立的管理層級也主要由外人構成,基層代理人是本村人,但并不對大戶負完全責任,因此大戶在種植經營中經常遭遇村民的“反行為”。首先是本地人的騷擾,集中地表現為村民偷菜、偷玉米,作為外人的管理者無法有效處理此問題,而代理人又不愿意得罪鄉里人,這就導致作物被偷的問題非常嚴重,如種植良種的李余因看管不力,一季玉米的產量損失了三分之二。其次是對雇用的工人無法進行有效監督,工人為大戶勞動的目的是掙工資,大戶監督無法跟進,就出現了普遍的“磨洋工”“小偷小摸”現象,由此產生了普遍的財產損失和勞動低效問題。
五 資本式農業與產業重構
當前在皖北黃村出現大戶退出種植環節的現象是由資本的逐利本能與種植環節的“高風險、低收益”特征共同促成的。而這并不意味著資本下鄉無利可圖,退出種植環節的大戶將經營的觸角深入“微笑曲線”的上下游高利潤環節,將低效的種植環節外包出去,通過重構產業鏈創造了盈利空間。
(一)退出種植環節:土地分包
種植環節的外包,主要是通過土地的分級承包來完成的,外來資本將流轉的土地再次分包給下一級承包人,自己逐漸從農業生產領域退出。目前,黃村的大戶李余、齊泰和李良都已經逐漸將土地再次分包給其他人,他們流轉的土地實際的種植者目前已有十幾人,直接進行土地的種植者既不是土地流轉大戶,也不是承包大戶,而是處在分級承包的最末端的普通農戶。
表2 土地的分級承包

資料來源:調查,以及與大戶、村民的訪談。
從流轉大戶到種植大戶,均進行了土地分包,而一級流轉大戶除李良自耕面積較大外,其他都已不是種植者,真正的土地種植者需要經過多層承包后才能獲得土地的經營權。根據我們的調查,李良已經著手將流轉的土地發包給其他種植者,自己將不再從事蔬菜種植,而轉向蔬菜的加工營銷。在我們的調查中,大戶均反映地租過高,種植過程過于辛苦和漫長,成本較高,投資土地的獲利空間太小。短短三年,黃村的大戶普遍將土地分包了,這源于種植環節的低利潤,大戶認為投資不劃算。新接手的種植者一般經營規模不大,他們中除部分改種藥材、花木和果樹外,有人還在從事良種種植,收獲的良種出售給李余和齊泰的種業公司,這些人才是真正意義上的種植者和糧農。
(二)控制產業鏈:資本轉移
資本進入農業生產的嘗試并不成功,種植環節的低回報使得資本下鄉無功而返,如許開就明確表示待承包期結束,今后絕不承包。也有大戶通過重新整合產業鏈尋找到投資方向,他們與下線的承包者、種植者形成新的合作形式,大戶向下線種植者下訂單,獲得深加工與銷售環節的盈利。產業資本通過“訂單農業”向深層產業鏈轉移,并對農業種植形成了控制。進入黃村的大戶(如李良、李余、齊泰)均是擁有實體公司的外來老板,李余和齊泰擁有種業公司,李良的產業集團集商貿、零售于一體,他們能夠且愿意下鄉包地,是因為公司業務與農業緊密相關。他們的公司具有加工和營銷能力,下鄉包地是為了獲得穩定的原料供應,對于公司來講,從事低利潤的種植業是無效率的。因此幾位大戶都在逐漸將種植環節發包給其他人,依靠公司的加工和營銷獲得更高的利潤。在他們將土地發包之后,公司向土地承包者下訂單,新的土地承包者不僅要支付地租,而且要按照大戶的要求生產。無論土地如何發包,最終的種植者已與最初的大戶形成了“公司+中農”的訂單農業模式,種植者獲得種植環節的利潤。在新的產業鏈條中,涉農公司作為資本的代表下鄉流轉土地,從農戶手中獲得土地經營權,只是占據前后端產業鏈,將種植環節留給次級承包者或中等規模經營者,公司作為“龍頭企業”向種植者下訂單。在訂單農業模式下,企業不愿與分散農戶打交道,而是與中等規模經營者進行聯系,農業經營將逐步“去小農化”。
六 小結
生產環節的經濟效益低是農業產業鏈的固有特征,小農家庭能夠接受主糧種植的低收益,外來資本卻無法接受,這是資本介入生產的結構性缺陷。由此,資本下鄉推動土地流轉,進而形成規模化農場進行農業生產時,就會出現這樣的情景:外來資本與大戶退出生產環節,追逐具有更高利潤的環節進而控制農業生產。黃村的案例表明,農業生產中的“大戶想象”無法取得預期的效益和穩定性,這是由市場規律和農業的產業結構特征所決定的,資本下鄉很難推動農業的規模化與現代化。農業種植的低效特征并沒有因資本下鄉的遭遇而發生改變,反而帶來了新的問題。在我國,農業的超大規模經營既不符合資本逐利的規律,也不符合農業經營規律,資本的出逃和經營調整成為資本式農場的集體選擇。需要指出的是,這種政策取向已產生深遠影響,如已被資本調動的混亂的地權結構,以及資本退出帶來的農民利益受損,對糧食安全的危害等,這些值得進一步討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