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總是要找尋一個目標去奮斗的，自小就會有人這么跟你講，長大后這個論調也會被多次提及。父母，朋友，老師，上司，無一不提醒你奮斗的重要性。這個社會需要奮斗的人，它是一個由不同的人組成的有機整體，每個人必須發揮其作用，為社會做貢獻。就像你的身體，由不同的器官構成，器官又由不同分化的細胞構成，而細胞們一開始都是一樣的，由同一個胚胎發育而來。無論它們最終成了什么才，都需要有所作為，無用的細胞會被身體識別為敵人并清除。你想做一個有用的人，有一個目標去奮斗，但那是社會告訴你的，社會需要你去奮斗。社會對你的影響來自方方面面，從你一生下來就開始了，它影響你的上一代，進而影響你，這是最開始，刻在祖祖輩輩的腦海中。之后你所接觸到的每一個人，每一件事，都滲透進社會的目的。你不可反抗，你所求的財富，地位都建立在社會生活的基礎上，只要你仍在它的庇護下生活，你就必須接受它的影響。不過這不意味著你是社會的奴隸，每一個細胞都參與了身體的構成，它們既是構建者也是被保護者。在社會中立足的你的一言一行在構建著這個社會的一部分，它不是一個與你對立的個體，你是它的一部分，它的一部分是你行為的延伸。你不要想著脫離了它就能獲得真正的自我，要么你融入另一個社會中，要么沒有參照和交流的獨立生活，那會讓你陷入迷惘，就像在沙漠中迷路的人，只能原地兜圈，你的心智不會更成熟，你的思想也不會更自由。所以我說，人是自己的奴隸。”

長發少女放下茶杯，仔細盯著對面局促不安的少年，身邊穿著講究的男服務生賣力的拖著大理石地板。

這是雷克斯今晚的荒誕遭遇。

深情一吻過后，雷克斯心花怒放地和安麗告別，回頭準備走到食堂二樓點他幾個豪華的套餐。一路上仿佛百花環繞，如沐春雨。太陽蒸起地面的暑氣非但沒有讓他覺得不適，反而像是踩上了祥云，健步如飛。

然后他在食堂門口偶遇了神秘少女唯·康默特，那個好像天生有冰霜環繞的美麗少女主動走到雷克斯面前，第一句話就是：“走，吃一頓去。”

現在雷克斯坐在熟悉的食堂三樓，來不及感受站在一旁彬彬有禮的男服務生的高端服務，就被少女盯著說了一套。服務生眼見顧客有事相談，就先退到一旁拖地去了。

“我，這個。”雷克斯不知道該說些什么。

少女端起杯子喝了一口，這是免費提供的冰檸檬水，一般只會倒杯子一半的量。她這一趟說下來已經五次端杯了，雷克斯十分懷疑其實杯中的水早就被喝完了，少女不好打破氣氛一直沒要服務生續水，要不然就是她嗓子眼太細，一次喝指甲蓋大小的量。

少女放下杯子，輕輕舒一口氣，瞥向一旁，“服務生，加水。”

果然是這樣嗎？雷克斯趕忙捂住嘴以免笑出聲來，雖然這樣揣測一位少女的心思有失禮貌，但她的表現實在太好笑了。

雷克斯悄悄觀察這位少女，她安靜地等到服務生來，加水后微微低頭行禮，從表情到動作行云流水，儀態大方，禮儀到位。原本好似湖心孤島一般氣場強大的少女在社交方面熟練地像是大家閨秀。

或許她本來就是大家閨秀呢，又漂亮，氣質又好，還有她穿的純白長裙和紅色高跟鞋，雷克斯想入非非。

少女擺手打發走了服務生，繼續看向雷克斯，珍珠般圓潤的眸子里寫滿了認真。

被少女這么認真地盯著還真有些不好意思，他正襟危坐，本能想要避開目光。他又想到了圖書館的相遇，尖刀似的眼神如今想起依舊如芒在背。那時雷克斯根本沒心情欣賞她的穿著，見鬼似的跑向了下一層，如今的她卻像極了普通的貴族少女，認真中帶著一絲可愛。過去和現在的映像交錯在一起，雷克斯有些恍惚了。

少女輕啟紅唇：“吃點什么？”雷克斯突然想起來，他們在這里的原因就是面前的少女邀請他吃飯。少女見他沒回話，自顧自地拿起菜單認真讀起來。

好吧，太荒誕了。

一個美麗少女自來熟一樣跑到你面前請你吃飯，到了之后什么都不點先和你談論一段哲理，期間水都喝干了還要求續杯，然后親自請走服務生后立刻準備點餐？雷克斯覺得自己肯定穿越進一段荒誕喜劇里，少女是主角，他就是那個常見情節中被主角天馬行空的思路繞暈的正常人。

饒是內心戲豐富，雷克斯還是回答了，“我隨意，你請吧。”

條件反射似的禮貌回答來自幼時家長嚴格的教育，過去雷克斯無論多么討厭貴族，依然會不自覺地以禮相待，或許這就是她所說的“社會對個人的影響”吧。

“好。”少女不客氣地叫來了服務生，開始點餐。

所以你剛讓人家走是干嘛呢，雷克斯在心里嘀咕。

少女熟練地打開菜單，迅速翻到想要的頁數，招手示意服務生低耳傾聽，短暫交流后再度打發走了他，全程不到三分鐘。

安靜而流暢，優雅的貴族姿態，不對，重點難道不是你為什么這么熟練嗎？雷克斯對眼前的一切表示難以置信。

“你常來這里嗎？”他問。

少女把面前的杯子推向桌邊，等待服務生提著鍍銀的大茶壺添茶，琥珀色的液體冒著騰騰熱氣，從壺中跌落的茶水靜靜地在杯底翻滾。

雷克斯閉上了嘴。依照禮儀，兩人用餐時，他不該在上菜過程中向主人問詢。即使沒有這些繁文縟節，眼見流動的霧氣和雕塑般的少女，雷克斯也不忍打破此等美景。

服務生離開，少女端起茶杯輕輕吹氣，霧氣被吹到了兩人中間，雷克斯嗅到一絲茶的清香和甜意，那是少女的味道嗎？

少女放下杯子，看著雷克斯說：“我三年前獨自來到瓦爾哈拉的圖書館，這里的知識很多，很雜，直到現在我還沒把它們完全記住。”

居然說記住，口氣真的不是一般的大。據雷克斯所知，瓦爾哈拉的圖書館是本國最大的圖書館，國家研究院的圖書館都相形見絀，想要把里面的藏書全都記住，簡直是異想天開。

少女眼中似有些落寞，像她這樣的年紀，看起來好像成年不久，卻獨自一人來到瓦爾哈拉求學三年，雷克斯想到了過去的自己，聽說孤獨的人會相互吸引，說不定就是這樣呢。

雷克斯已經在腦海里描繪出了一幅場景，衣著規矩，動作拘謹的少女經年累月地待在圖書館里，不停地看，不停地讀。陪伴她的只有不會說話的書和怎么也除不盡的灰塵。她像塊磐石一樣，在目的達成前決不移動。讀遍瓦爾哈拉所有的書，就算有顆磐石一樣的心也難以做到啊。

如果是她的話，雷克斯轉念一想，她本來就不是一般人，直到今天見面之前雷克斯還在懷疑少女唯·康默特其實是自己想像出來的人物。初次見面時她那強大而神秘的氣場讓人相信她是最奇特的存在，是無所不能的，是，用個什么詞形容好呢？雷克斯苦惱。

“我看你表情挺復雜，其實沒必要。”少女端起杯子喝了一口，“我和海克斯的族長相識，他給了我去地下四層的權限，同時把你的情況全跟我說了。而且我會一種精神法術，能讓人沉浸在指定的回憶中。”

事到如今她坦然說出這些聽起來匪夷所思的東西反倒沒有讓雷克斯感到驚訝，畢竟在雷克斯心中，神秘的她做什么都有可能，就像魔女一樣。對，就是魔女！雷克斯終于找到一個合適的詞了。

傳說大陸上存在一股特殊的力量，他們受一個背棄誓約的神明的恩寵，得到了無與倫比的力量，也肩負起了光耀神之名的責任。他們的信仰為國家所不容，但他們愛好和平，主動退到了悲嘆之地，雖然他們輕視一切信仰主神的人。他們是悲嘆之地唯一心懷善念的組織，僅僅因為信仰不同而不得不背上了邪佞的名稱，雖然他們并不在意。他們只信仰一位女神，她是傲慢與背叛之神——艾拉，世人稱他們為魔女教，教中長老自稱魔女。

這些內容大多數人完全不知道，雷克斯熱愛歷史才會了解如此冷門的知識。流傳于貴族耳邊的是“魔女”這個名號，謠傳魔女教清一色是大美女，各個手段通神，神秘詭譎，性格古怪，沒有人知道她們想干什么，她們可能把一棟樓瞬間塞滿黃金，可能讓大活人憑空消失，可能找一個男人共度良宵后再把他吃掉——這個太惡俗了，雷克斯在心底暗罵貴族的荒唐。總之魔女在常人眼中代表著神秘，古怪和強大，像極了眼前的少女。

雷克斯又瞧了瞧，他忽然覺得今天的唯·康默特不像個魔女了。對面的少女隨和又大方，禮儀完備，打扮漂亮，還有點呆萌。和她在一起，雷克斯不自覺地以貴族禮儀審視著自己，生怕做得不周到，給對面的大小姐留下不好的印象。

就這么想著，服務生已經把餐送到了。雷克斯下意識朝桌邊看去，木制的四層手推車上擺放兩份餐具和明顯超過兩人份的食物。

我懂了，雷克斯心想，少女常來這里吃飯，所以餐廳提供的一份食物的量是按少女的食量來定的，她考慮到我作為一個男人食量大一些，所以點了超過兩人的份數，真是細心吶。雷克斯向桌對面投去贊賞的目光，正對上少女的雙眼，她疑惑地看著雷克斯，不停眨眼，修長的睫毛如蝶翼扇動。

服務生把食物擺上桌，兩人各一半，菜品完全一樣，在為雷克斯也倒上一飲料后說一聲，“請慢用。”就離開了。

哎，難道本來就是兩人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