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覺折了。”男人沉默了很久，憋出這么一句。

他滿懷怨念地看向靠坐在沙發上，好似無所謂的女人，“這是你的主意啊，你給解釋下唄。”

“只是小波折。”

“我感覺沒了呀，現在這個小子一副半死不活的樣子，好像這一系列的打擊把他傷到了呀。”男人十分苦惱，“我現在后悔了，那個小子原來挺脆弱呀，一直讓莎朗主導他的思想不就結了嗎？哪需要整那么多操作啊。”

“路德·奧爾森都比你聰明得多，你這一千年是怎么過來的？”

男人一步跳到女人面前，瞪大雙眼，歪著嘴角，兩手叉腰，氣鼓鼓地說：“你要給我好好解釋，認真解釋，說那種我能聽得懂的解釋，這可關系到我的故事能不能順利進行下去，別藏著掖著。”

女人伸手撓了撓頭，斜著眼睛看他，“那你聽著。”

“第一，你的關注點有錯誤。這個局從一開始就是設給主人公的，雷克斯·波特是我們的棋子，他的主動行為無足輕重。只要路德·決定收徒，這個局就已經完成了。”

“但是他現在明明。。。。”

“收徒的主動權一直被牢牢把握在在路德·奧爾森的手里。在這件事上，他們兩人的地位是嚴重不對等的，只有我們的主人公有資格說話。路德明白這一點，所以他只是不斷向雷克斯拋出籌碼。”

“但是雷克斯他的確拒絕了。。。。”

“他沒有拒絕的權力。”女人冷冰冰的說，“說出想說的話毫無意義。做出想做的事才是權力的體現。”

“雷克斯的心理活動不足為提，我的誘導不過是讓他直面事實罷了。”女人繼續說，“讓他回憶起曾經無謂的拼搏，明白拜師是如今唯一的出路。但是不明白又怎樣呢？現實會逼迫他做出選擇。”

“他現在心灰意冷，要是走個極端，直接去神廟里做使者，斬斷塵緣，余生奉獻給傳教事業怎么辦？”男人追問。

罕見地，女人開懷大笑，笑中含著絕對的自信和仿佛看穿一切的淡然。雷克斯在這里一定會萬分震驚，誰能想象到一個長發冷面少女會展現出如此囂張的笑容。

“不會的。雷克斯是個典型的凡人，渴望著一切凡人會渴望的東西。他怕死，但更怕窩囊的活著。他受盡磨難，因此渴望名利雙收，他屢逢挫折，因此渴望功成名就，他受困于自身條件不能同愛人長相廝守，因此渴望金錢地位，他曾失去鋒芒，迷惑頹唐，因此渴望找回自信，實現自我價值。這樣的人，怎么可能心灰意冷，怎么可能看淡人生？”

男人挑起眉毛，卻沒有說話。

“你還記得奧爾森家族的奇跡魔法是什么嗎？”

“預言術，很可怕的東西。”

“預言術，通過觀測過去一段時間的行為變化從而推測未來發展可能。”女人看著男人的雙眼，“雖然命運這種說法是不準確的，未來可能的分支有許多，但確實有‘注定結局’的存在。”

“你想說什么？”

“雷克斯的經歷決定了他的需求和思維方式，進而決定了他在當下會做出的選擇，我設的這個局就像在利用預言術一樣，推測出了他可能的選擇分支，然后把我們不需要的分支堵死，留下唯一的那一條，就是命運的選擇，就是‘注定的結局’。”女人的瞳孔仿佛深不見底。

“現在他走到選擇的當口，然而路只有一條。”

男人笑笑，“對啊，只要路德堅持收他為徒，他根本沒有拒絕的理由，路德能給他一切他想要的，能讓他一瞬間夢想成真。要是換做一切還未發生以前，他一定會跪地感謝，大呼萬歲。”他滿意地望著女人，“你的計劃很完美，我親愛的唯，一切都在你的掌握之中。”

女人對男人的表現反應冷淡，“故事中的人們會經歷無數曲折離奇，回首時對過去充滿感激，因為每一刻經歷都是為塑造未來而存在的，他們一步一個腳印，最終把未來把握在自己的手里。我可以想象到一天后雷克斯拜路德為師時他激動的模樣。”她仰著頭，把脖子靠在沙發上，找一個舒服的角度，“但是作為觀眾的我什么也感受不到。沒有熱血劇的展開，沒有迷霧般的未來，沒有痛苦的內心糾葛，亦沒有夢想實現的狂喜。”她聲音逐漸微弱，好像很疲憊似的緩緩合上眼，“從我有制定這個計劃的念頭開始，結局就已經注定了。”

隔天，瓦爾哈拉研究院西側樓，四層。

研究院的裝修充滿了前衛的設計風格，通道全部被設計成弧形，從頭到腳刷盡白漆，有時能看到無聲的魔偶平穩地移動，穿梭在一個個自動識別的金屬門中。試驗場地奇異多樣，有能容下千人的空地，有僅能三人站立的狹窄書房，有充斥著各種刺鼻氣味的瓶瓶罐罐，有燃著赤紅火焰的巨大鍋爐。這里是瓦爾哈拉最高魔法技術的象征，一磚一木都透露著它的不凡。

研究院四層是閑置的房間，大部分空空的，小部分被個別教授或實驗員包下來做私人場所，當然這是需要審批的。

此時路德，雷克斯，安麗三人齊聚在研究院四層的一間空房內，這是這里最大的空房，幾乎和學校里最大的階梯教室一樣，路德向研究院院長霍爾打了聲招呼就借來了。

路德掃視兩位局促不安的少年，他們的表情有細微的差別，一個眉頭緊鎖但眼神空洞，一個咬著嘴唇卻面頰放松。

“安麗。”路德先向少女說，“你會繼續參加淘汰賽，并拿下冠軍。”

無視少女訝異的神情，他繼續向雷克斯說，“還有你，幫我做三件事，我就收你為徒。”

雷克斯深吸一口氣，盡量平復激動的心情，此時他冷靜地連自己都難以置信。他壓抑著顫抖的嗓音，慢慢地說：“要我做什么？”

“你需要先同意。”

“我就知道。”雷克斯自嘲似的小聲說。路德之前的表態果然只是在考驗他而已。

心口的一塊大石頭終于落地，雷克斯曾經幻想過無數次，但這一刻真實地降臨時，依然激動地不能自已，他感覺渾身像是在被針扎，從指間到頭頂。

太沒骨氣了，雷克斯，你難道想跪下謝恩嗎？能使你振作的應該是你自己，不應該是擺在眼前的利益啊。

從被出現在腦海中的瘋狂的聲音鼓動，到愛上安麗并立下追求她的目標，再到被路德一次次批判，再到親眼看見現實的殘酷，經歷死亡的恐懼。雷克斯的心態像過山車一樣起起伏伏。他在頹廢時羨慕過去的自己一往無前，卻在昨天嘲笑過去的自己天真無邪。

即使很難為情，他也要承認，或許有些事情真的是注定的，自己拼搏一生都難以實現曾經許下的宏愿，眼前的男人只要一個念頭就能讓夢想成真。

雷克斯騙不了自己，無論他怎么自卑，失望，熄滅心中的火焰，在最深的心底，他一直是渴望著的。心灰意冷不是因為放下了執念，恰恰是執念強大到根本無法放下。他不知不覺間把主動權交給了路德，等待他的回答，他的拯救。

真可悲啊，雷克斯，你自私地以為會有人來拯救你，諷刺的是他真的來了。你要贊頌嗎？要慶幸嗎？慶幸聰明的自己提前選擇放棄，少受許多苦難。打從一開始決定權就在路德手上不是嗎？

雷克斯感到深深的無力感，假如一開始他就放寬心態，別去管什么理想與現實，別去搞那么多無謂的內心抉擇，心安理得地接受路德這份大禮，又怎么會在安麗的面前出丑，怎么會有反復的痛苦掙扎。奮斗是無意義的，苦難是無意義的，只能嘲笑著自己的無能，心懷感激地接下禮物。

但是真的好難受啊，沒法心安理得地接受自己的無能。雷克斯覺得自己好像正被放在火上烤。

就算什么也實現不了，什么也改變不了，雷克斯依舊不愿承認。但是不得不承認，渴望的一切如今唾手可得，你在這中間做了什么有意義的事呢？

雷克斯恨這樣的自己，恨這深深的無力感，恨這操蛋的現實。他必須接受自己的無能，接受路德的恩賜。他的心開始絞痛，好像里面插著一把尖刀。

“咱們的小伙子內心戲很豐富嘛。”男人悠閑地躺在沙發上，看著屏幕里的雷克斯內心掙扎之時不斷變換的微表情。

“有如此戲劇性的過程我是沒有預料到的，如果那孩子的自尊心能不那么強就好了。”女人語氣中含著一絲惋惜。

“他就是那樣的人，對一切失敗都反應強烈。這種心性只能消磨，不能強折。”男人慵懶地說。

女人嘆氣，“我最沒有想到的是路德的行為，在這個局里，他幾乎一直走在我的前面。”

“這才是我的主人公，太被動就沒意思了，跟人偶一樣。”

男人看向屏幕，屏幕里的少年躊躇良久，最后回答：“我答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