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推進中(三)迷霧還是燈塔
- 永遠的監(jiān)視者
- 予爭
- 4094字
- 2018-07-28 12:40:00
瓦爾哈拉圖書館,地下四層。
此地仍是燈光昏暗,兩個人影湊在一盞紅燈旁,燈光恰好照亮了他們的臉。
鮑林·海克斯把皮大衣放在一旁的書桌上問:“這次怎么換地方了?”
“有些事需要找你確認。”杰斯·海克斯穿著黑色風衣,即使是炎炎夏季他也把這一件緊緊裹在身上,風衣的肩頭繡有一片從中間被分開的銀杏葉,葉柄處纏著一條蛇,這是海克斯秘密行動部的標志。
“說吧。”鮑林隨手取下書架上的一本檔案翻閱起來。
杰斯神系列一口氣,鄭重地說:“我和路德·奧爾森攤牌了。”
“攤牌?什么意思。”鮑林的視線仍未離開手上的檔案。
“我告訴了他我們的身份和目標,并和他達成了共識。”
鮑林一震,檔案從手上滑落掉在地上,發(fā)出的聲音在這不大的封閉空間里來回飄蕩。
過了好一會,鮑林才艱難地說:“你沒騙我吧,兄弟。”
杰斯非常平靜地撿起檔案并放回書架原位,“沒有。”
“你究竟說了什么?”鮑林的聲音像是從嗓子眼里擠出來的。
“我們的身份,目標,和現(xiàn)階段的進度。”
鮑林瞪大雙眼,雙手支撐著桌子,身體仿佛搖搖欲墜,“理由,我需要理由。”
杰斯坦蕩地看著鮑林,面色冷峻而剛毅,“我一早就準備好了,故意露馬腳讓他發(fā)現(xiàn)我們的存在,因為接下來的抓捕計劃必須要他的參與,相信我,一切都在計劃之中。”
“啊。”鮑林恍然大悟,“你之前是不是跟我說要和他談談?你就這樣談嗎?你為了解決案件直接把我們秘密部門全供出去了!”他神情激動,大口喘氣,“你知道后果多嚴重嗎?這次我?guī)筒涣四悖易宓奶幜P你一個人擔。”
鮑林試圖平復心情,但過于激烈的喘息讓他開始咳嗽,頭上滲出冷汗。他趕忙從左胸的口袋里掏出白色手帕捂住嘴,對著杰斯咳起來。他的動作夸張,像被熱水燙過的小蝦一樣前后仰,大幅度的弓腰讓跟著晃動的左手手帕幾乎蓋不住嘴,甩動痰液滴在地面上。
杰斯趕忙一步上前扶住好像要一頭砸在地上的好友,輕柔地拍著后背,同時扶著他坐到面前書架盡頭的扶手椅上。
“唔,這里怎么會有扶手椅?”鮑林說。
“你少說話,先休息好再說,我也不知道它是哪來的,這里明明是你負責的地方。”
鮑林深深吸了一口氣,好像要把這不大的空間里所有的空氣都吸入肺中,然后緩慢地呼出,神色恢復正常。
“我很少來,檔案整理嚴格來說是文教部的工作。”
“別貧了你。”杰斯冷峻的臉上擠出一絲笑容,“文教部能管機密情報嗎?圖書館地下四層的門只有你有鑰匙。”
“族長也有。”
“先不談這個,我要告訴你,我和他達成了合作關(guān)系,我們一同設局讓那個襲擊者放松警惕,然后抓獲他。”
“具體怎么做。”鮑林盯著杰斯的眼睛。
杰斯目光難掩興奮,“以前都是他有辦法釣出襲擊者,這次我們和他共享情報,依然由他擔任誘餌,我們負責抓。”
“那需要另安排人。”
“這就是我找你的原因。”杰斯伸手拍拍鮑林的肩膀,“我需要你的人。”
“你的人不行?”鮑林一臉壞笑。
“廢話,我的人早被桑德·莫汗知道了。為了家族的命令,裝作一般案件處理,讓本來藏在暗處的人以假身份出現(xiàn),結(jié)果就是這樣。”杰斯狠狠地說,“我的人被這該死的命令牽制住了,只能繼續(xù)裝蠢,他們現(xiàn)在如履薄冰,我只好找你搬救兵。”
“你倒是真敢說。”
“有什么不敢?”杰斯開始倒苦水,“家族也太貪心了吧,又想把這案子壓住,又想不讓路德·奧爾森知道詳情,還想讓我的秘密部隊出動保護他,這不搞笑嗎?頭上那幫人知道對手是誰嗎?那可是‘漆黑大蛇’,是鮮血祭祀里最厲害的獵人,他無影無形,暗中觀察,出手時永遠是守衛(wèi)換班的時候。要不是他只盯著奧爾森,沒有搞大破壞的心思,這事早壓不住了。我們還這樣束手束腳地做事,只會永遠慢人一步。”
鮑林重重地點頭,像是下定了決心,“是的,我現(xiàn)在認同你的意見,就這樣吧,你說了算。”
“好。”杰斯鄭重地伸出手。
鮑林握住了杰斯的手,兩人達成合作。
第二天,瓦爾哈拉城中心。
安麗租住的公寓就在這里,面朝中心廣場,樓下就是中央大街,黃金地段寸土寸金。她倒不是有意縱情豪奢,不然就直接去商業(yè)街旁的酒店訂房間了,只是剛來時太倉促,人生地不熟,只好先找到中心廣場這個地標建筑,然后在周圍隨便選了一家公寓。
一般地位比較高的貴族不會出門住公寓,他們認為不去酒店享受接待服務就不能體現(xiàn)自己的身份。凱尼斯家族因為產(chǎn)業(yè)大,在她爺爺那一輩被封了爵,但從小在上流社會穿梭的安麗倒沒有染上太多貴族習氣。
安麗的公寓內(nèi)整潔地像是從沒人住過,衣服整齊地藏在衣柜里,足夠躺下四個人的絲絨被大床平平整整,沒有一絲褶皺,門口的會客室不見一個雜物,日用品和茶杯都被放在相應的柜子里。每天中午進來打掃的服務生經(jīng)常誤以為自己走錯了門。
今天服務生又一次來到了門前,反復確認無誤后正準備敲門,卻聽到門內(nèi)隱約傳來抽泣聲。
太詭異了,算了算了,還是先走吧。服務生立刻回頭離開。
安麗擦了擦眼淚,坐在窗前望著廣場上的人。
人們來了又走,總之不會永遠在廣場上停留。有腳夫在這里歇停,宗教在這里集會,貴族在這里欣賞戲劇。這里的人數(shù)從清早的稀疏到中午的擁擠再到深夜的零星,這里日復一日吞吐著巨量的人流,每個人都會來這里,又總會離開。廣場歷經(jīng)繁盛之時與空寂之刻的輪回,得到的同時在不斷失去。
開始與結(jié)束早有定論,過程不過是過程而已。
明天就離開這里吧。不,要留出時間給雷克斯哥哥和路德老師打招呼,還是算了,實在沒臉見他們。
安麗看得出神,細長的睫毛粘上了輕盈的灰塵。陽光灑下,照亮她身后的白床,卻照不亮她失色的瞳孔。她最終收回了眼神,端起細長玻璃杯,啜一口杯中的深紫色,帶著臉頰上泛起的微微淺紅躺在潔白的大床上,向這座城市道一聲午安,然后合上了眼。
與此同時,雷克斯正和路德一起在食堂三層吃飯。
雷克斯坐在柔軟的真皮沙發(fā)上,驚訝地望向四周,他從沒來過這一層。
這一層非常高,外壁有一半是玻璃,像極了觀光餐廳。地板鋪著锃亮的白色瓷磚,現(xiàn)在還有仆役在擦個不停。整體環(huán)境高貴典雅,沒有玻璃的墻壁畫滿了描繪眾神的畫,風格夸張寫意,色彩濃烈厚重,荒誕中透著浪漫情懷。每桌的背后都栽種有各色鮮花,樓梯口旁甚至放著一架鋼琴。
中心是一個環(huán)形的酒吧,蜂房般的酒柜里躺著五顏六色的瓶裝液體,酒保穿著筆挺的正裝,黑外套,白襯衣,胸口系深灰色領(lǐng)帶,肩頭墊得又寬又高。雷克斯其實很不理解這種服裝好看在哪里。
“要平民出席重要場合穿這種奇怪的衣服還真是難為人,我們直接穿魔法師袍就好了。”雷克斯一邊用玻璃棒攪動著面前高腳杯里的飲料一邊說。
“錯誤。”路德說,“這種樣式普遍被應用于集會,宴請等社交場合,是一種通用的著裝,它的特點是無法表露身份,男女樣式相同,所以一般不會用于重要場合,反而是較為輕松的場合會用到。”
“唔,好吧,我是不太了解衣著這方面。”突然想到那次糟糕的約會,雷克斯感覺胸口給人揍了一拳。
“你需要了解。著裝的禮儀表現(xiàn)在生活的方方面面,上至國家祭祀,下至朋友約會,都需要仔細斟酌對應的服裝。它是一個人的臉面,也是一個人的語言。人們會通過自己穿的衣服去表達自己的意愿,通常的聚會穿一身正裝和穿一身表征身份的衣服的含義是完全不同的,想要走向上流社會,著裝禮儀是你的第一課。”路德細致講解。
我干嘛要走向上流社會,我書都念不下去了。雷克斯低頭不語。
路德繼續(xù)追擊:“昨天我給你時間考慮,今天你出院了,應該想好了吧。”
雷克斯抬起頭來,“您給我機會,本來是我撞了大運,該感謝才是。”他的眼神虛浮,“但我真的沒什么好追求的了。您之前說的話很有道理,抱著空洞的理想只有死路一條,我還是想好死不如賴活著。”
“你怕了。”
“對。”雷克斯直視路德,“我怕了,一開始這就是個不切實際的幻想,我把希望寄托在成為你的徒弟上,靠這個讓我徹底翻身。其實這樣很蠢。”
“只能說你的想法很大膽,也有點不切實際。”
“當時我還有些怨恨你,怨恨你出爾反爾。”雷克斯無奈地笑,“現(xiàn)在我想通了,只恨自己沒有能力,沒有就沒有吧,沒有有沒有的活法。”
路德仰起頭,居高臨下地審視雷克斯。他好似可憐地看著眼前這個被生活折磨得了無生氣的男孩,又好像從心底瞧不起他。
絕望和欲望是一對雙胞胎。
“如果我說我能給你你想要的一切,你會怎么想?”
雷克斯猛地抬頭,眼中有火花一閃而過。
“一切你想要的,金錢,地位,聲望。你恰恰缺少物質(zhì)的支撐,那使你甚至沒有機會去描繪自己的夢想,比如。”路德伸出一根指頭,“做自己真正喜歡的事,你對歷史很感興趣,一開始想去悲嘆之地也是因為這個吧,可惜你小時候受家庭條件所限,如今又被學業(yè)所累,碌碌無為,志向被消磨干凈。”接著伸出第二根手指,“成為這個社會上絕對的主流,上等人,把曾經(jīng)你沒有能力享受的,沒有資格追求的牢牢抓住;讓曾經(jīng)瞧不起你的人付出代價,讓你聲名遠揚,出盡風頭,光宗耀祖,萬事風流。你從小獨立生活,吃盡生活之苦,這是你最想要的。”最后伸出第三根指頭,“還有人生中最可貴,可遇卻不可求的,成就的實現(xiàn)與愛情的圓滿。”
雷克斯瞪大眼睛,他的大腦被路德的話一遍又一遍地沖擊,幾乎要意識模糊了。全天下人的理想不都是這樣嗎?誰不是把這些不切實際的東XZ起來,向著虛無縹緲的未來埋頭苦干,等到筋疲力竭的時候再拿出來看一看,當做安慰劑。只不過有人看穿了安慰的本質(zhì),提前選擇放棄,同時也放棄了可能到來的苦難而已。看透人生之虛幻,選擇隨遇而安,這才是正確的,是最優(yōu)解,是最小阻力路徑,是,或許只是新的安慰劑。
為了不至于羞愧致死,嫉妒致死而準備的安慰劑。
因為不想看到,所以故意說看不到,因為不想受傷,所以故意說沒有傷,因為不想失敗,所以一開始就放棄。原來同樣是安慰劑,同樣安慰失意的人們。一個是選擇拼到死,那另一個呢?選擇止步不前,選擇放棄爭斗,選擇對外界的刺激不再做出過多反應,那是虛擲光陰,相當于直接去死。
但雷克斯深深地明白,他是不想死的,他正是經(jīng)歷過死亡的恐懼才選擇了對現(xiàn)實的放棄。
太矛盾了,太滑稽了,雷克斯·波特,你腦子里究竟裝著什么啊。
結(jié)果這頓飯吃的很鬧心。兩個人一言不發(fā),埋頭苦干,氣氛不知是云淡風輕還是沉重凝滯。雷克斯心底一直被壓抑著的某些東西被路德的那段話撩撥得蠢蠢欲動,他心亂如麻,只曉得把這些平日里吃不到的,專供給貴族老爺?shù)拿牢督y(tǒng)統(tǒng)塞進肚里,好把洶涌的念頭壓回去,卻連味道也品不出。
“你對自己說,‘我什么都不想要’,恰恰是因為你什么都想要。”路德以此句結(jié)束了這次對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