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為什么,這個初夏的雨特別多。人心情難過的時候,好像天也在陪你哭泣。
走的人走了,留下的人還要在孤獨的歲月中繼續(xù)生活下去。
老朱給老徐介紹的保姆,徐海和徐江分別都托人打聽了。他們倆一致表示這個人不可靠。兩邊探聽來的消息都差不多,主要是說這位女同志坐不住,成天不著家,一天總往外跑。
“那不行,不著家這能行嗎?”老徐說,“不著家我能指望她給我做飯嗎?你要吃飯了,她還在外頭晃蕩呢,那肯定不行。”
徐江說:“這是他們那兒那個街道辦事處的人反映的,消息應該算是可信的。”
“嗯。”徐海說:“跟我打聽到的情況差不多。”
老徐搖頭,“那不行。我得找個時間跟老朱說說去。”
徐海道:“嗯,就是,該回絕的就回絕了吧。”
“嗯,我明天出去的時候,碰見他得跟他說說,他催過我兩回了,再不回復人家也不合適。”
“嗯,那就趁早回了吧。”徐江說。
“就是啊,我也不想拖著,時間長了弄得沒意思。”老徐說。
“嗯,給他打個電話說一聲兒唄。”徐江。
老徐想了想道:“我還是當面跟他說吧。”
徐海道:“對了,爸,咱們?nèi)コ泄涔浒桑依镆苍撡I點兒東西了。正好帶爸出去轉(zhuǎn)轉(zhuǎn)。昨天下了一天雨,外面空氣可好了。”
“行,我也在家憋了一天了,走吧,我換件衣服去。”老徐說。
“那我就不去了,我去我岳父那兒看一眼。”徐江說。
老徐放了片藥在嘴里,一揚脖,上午的吃藥任務完成。
聽徐江提起老路,老徐問:“嗯,你岳父這兩天忙什么呢?也不來跟我下棋?”
徐江站起來,抻抻衣服,準備要走,“可能,可能還在相親吧。”
“相親?我聽說他相過兩次了吧,有合適的嗎?”老徐也很關(guān)心老路的事。
“嗯,見了三個了吧,好像都沒戲。”徐江說:“還在找呢。”
老徐道:“唉,慢慢找吧。不管找老伴還是找保姆都不是件容易事。”
“嗯,我聽路璐說,我岳父好像要去參加什么相親大會。”
老徐笑笑,“相親大會?沒想到老路還是個新潮人物呢。”
“哦,就是最近老在電視臺廣告的那個,什么夕陽相親大會,好像去的人還挺多的,就在那邊那個公園。說是每隔兩個星期都有一次。”徐江說:“我正要去他那兒,一會兒去問問他,看看他周末去不去。”
“嗯,任重道遠啊。”老徐搖搖頭,“行,那你快去吧,代我問他好啊,我換衣服去了。”
“行,那我先走了。”徐江說完出了門。
徐海拿筆在紙上劃拉,邊寫邊說,“爸,我把要買的東西拉了個單子,爸一會兒看看,看看有沒有漏了的。”
“哦。我就記得香皂和洗滌靈該買了。別的我也不清楚,你寫上就行了。”老徐在臥室邊換衣服邊說。
“香皂寫了,嗯,洗滌靈。”徐海一邊念叨一邊在單子上加上洗滌靈,“哦,對,還有油,食用油也該買了,還有什么?差不多了吧?哦,對,還有大米。”
徐海把購物單折好,放進上衣兜里。
老徐換好衣服出來,“行,走吧。”
父子二人出了門。
大門剛閉上,老徐“哎喲”一聲,“忘拿鑰匙了。”
徐海笑笑,“沒事,我拿著呢。走吧爸。”
老徐一步一步小心下樓,“唉,老了,說忘就忘。這鑰匙,一換衣服就忘,提醒過自己多少回了也記不住,幸好有你們在呢。”
“爸在門口放一把,出門的時候您就拿著。”
“一直放著呢,這腦子,根本就沒想這回事,這腦子不行了,唉,老了老了。”老徐自責又感慨。
以前出門的時候,鑰匙都是老伴隨身帶著,出來進去老伴永遠都會操心帶著鑰匙,老徐向來省心慣了。現(xiàn)在不行了,事事都得自己操心,一輩子不操心,現(xiàn)在還得從頭學習,從帶著鑰匙出門學起。
走出樓門,外面的空氣被昨天的大雨洗刷得干凈清新。
老徐深深地吸了口氣,胸中舒暢了許多。
地上濕漉漉的,積水還沒干。
“昨天的雨還真不小。”老徐說。
“是啊,據(jù)說昨天的雨量破了往年同期歷史紀錄了。”
徐海用鑰匙“嗶”一聲開了車。
米老太在雨后的陽光里暖暖地曬著,“爺倆出去啊?”
老徐客氣回道:“啊,出去一趟。老姐姐早早就出來坐著了?”
米老太笑笑,缺失的牙齒導致說話有些漏風,“哦,不想在家待著,沒意思。她們還沒出來呢。”
“她們”指的就是偵緝隊。
“今天空氣好,太陽也好。”老徐說。
“是啊,曬曬,舒服。”
米老太臉上的皺紋在陽光下變得更加清晰。
老徐拉開車門,準備上車,向米老太招招手,“走了啊。”
米老太點點頭,“哦,慢點兒。”
老徐上車,關(guān)上車門,徐海發(fā)動汽車,掉頭,汽車朝小區(qū)大門駛?cè)ァ?
米老太悠悠地望著車輪碾壓過的積水。水光散開又聚攏。
水波在陽光下輕輕搖蕩,米老太的眼神也在陽光下微微閃爍,孤獨且平靜。
徐江到了老路家。
“小江,快進來。你一個人?”老路看了看門外,閨女和外孫沒來。“毛毛呢?”
“哦,毛毛睡懶覺,還沒起來呢。我剛才去了我爸那兒一趟,然后就先過來了,路璐和毛毛一會兒來。”
徐江換鞋,進屋。
徐江看老路帶著圍裙,“爸這是干嗎呢?”
“哦,正收拾魚呢,中午給你們吃魚。”老路說。“你自己倒水喝啊,我手臟。”
“我來弄吧爸,來來,圍裙給我。”
“沒事,我快弄完了,你就別沾手了。我收拾好,你來做就行了。”
“哦,那也行。我來弄別的。”
徐江挽了挽袖子,走到廚房打開冰箱,目光掃過里面的可用之材。
老路繼續(xù)弄他的魚,“哦,你爸在家干嗎呢?”
“哦,跟我哥上超市去了,剛走。”
徐江收拾出幾樣菜,開始擇菜。
“你爸情緒上好點兒嗎?”
“比前一陣好點兒了。”
“唉,這得慢慢來。需要些時間。”
“嗯。需要適應。”
老爸需要適應,徐江自己也一樣,需要時光慢慢磨平痛苦。
“唉。”老路嘆息一聲,“路璐她媽沒了,現(xiàn)在你媽也沒了。唉。可憐你們和毛毛了,毛毛的姥姥奶奶都沒了,沒人跟你們一起帶孩子了,毛毛還小,辛苦你們倆了。我還行,你們需要我的時候千萬別客氣,我樂意著呢,你爸就算了,他歲數(shù)大了,別讓他受累了。”
徐江感慨,“是啊,小孩兒有姥姥奶奶疼是福氣啊。”
“唉,是啊,剩下我們一個爺爺一個姥爺,兩個大老爺們做飯也不行,也不懂怎么帶孩子,這男人弄孩子終究是不行。”老路說:“我說了,你們需要我的時候,我一定全力以赴。”
徐江心里感激岳父剛才的一番話,“知道了爸。”
徐江繼續(xù)手里的活,岳父以前就跟路璐說過這話,說你姐的孩子、你的孩子,需要老爸的時候,我必當全力以赴。
可在大姐那兒看外孫看得好好的,老頭就跑回來了,這全力以赴算個什么應允。
老路是這樣給自己辯解的:看外孫我必須在我自己家里看,你們只要是把外孫給我送到家里,讓我一天二十四小時看著都行,不過你們誰家我都不愿意去,讓我在自己家怎么都行,去別人家免談。
倔老頭兒,他認定的事任何人不能改變他。
老路嘆了口氣,說:“路璐她媽得病那會兒,還跟你媽說過這樣的話,她說:大姐你可得好好活著,毛毛還小呢,還需要你。沒想到路璐她媽那么快就走了,也萬萬沒想到你媽也這么快就走了。這人老了,真是說走就走,太快了,攔都攔不住。”
說完話,老路緩緩打開水龍頭,開始沖洗手里的魚。
徐江停了停手里的活,抬眼看了看岳父,岳母去世挺長一段時間了,岳父再談及故去之人已經(jīng)基本平靜如水。看來時間是個好東西,再痛苦再難的事只要時間久了,都會沖淡。
徐江動作迅速,廚房是他施展才華的寶地,進了廚房徐江便有如神助,各種美味在他的手里一一呈現(xiàn)。
徐江做的菜在老路家和老徐家都備受好評。
老路對這個女婿更是贊不絕口。
老路從前有兩個好女婿,大閨女離婚,如今只剩下這一個寶貴女婿了。
魚、肉、冷盤都擺放得漂亮且有格調(diào),一盤一盤端上桌。
“這路璐怎么還不來?也不來干干活?毛毛還沒起嗎?”老路對面女婿的優(yōu)秀表現(xiàn),對閨女提出了溫柔的批評。
“哦,要不我給他們打個電話?”徐江把紅燒肉端上了桌。
“嗯,真香,我跟毛毛最愛吃紅燒肉了。”老路說:“我給她打吧,你忙你的。”
老路正準備撥號的時候,門鈴響了。
“嘿,來了。”老路快走兩步去開門。
“寶貝。”老路一看見心肝大外孫,語氣溫柔得不得了,“乖寶,快來,姥爺抱抱。”把外孫抱進門,老路朝閨女說:“怎么才來?這半天。”
“啊,您的寶貝外孫不起床啊,我有什么辦法。”
“別把責任都推給我乖寶。”老路愛外孫子,外孫什么都好,一句壞話都不準說外孫。
路璐無奈地閉閉眼,看到滿桌的飯菜,“喲,老公,都弄好了,真香啊。可以開飯了。”
“你看看你,都不懂得早點兒幫幫忙。”老路還在責怪閨女。
“那問您親外孫啊,他不起啊,我怎么來?把他一人扔家里?”路璐有時候真受不了老爸總說自己不對的那個討厭樣子。
“走,跟姥爺吃肉去。”老路拉著外孫的小手說。
“先洗手去。”路璐命令。
“走,姥爺帶你洗手去。”
“我爸今兒挺高興啊。”路璐悄悄跟徐江說。
“嗯,看著心情不錯。”
“吃飯嘍。”毛毛甩著兩只水淋淋的小手沖過來。
“寶,還沒擦手呢。”老路在后面拿著毛巾追出來。
“對了。”老路想起老徐提到過他表姐的事,“路璐你問過你表姑了嗎?”
“哦,問過了。”
“她怎么說?”
路璐搖搖頭。
“哦。”老路點點頭,“看來我不用再問了。她這么多年都沒找,應該是不找了,就打算這樣過下去了。”
“嗯,我姑從一開始就沒有過這種打算。”路璐說:“不過我們還沒跟我公公說呢。”
老路低下眼想了想,“最好先別跟他說。時間長了,誰都不提這事,也就算過去了。”
老路對徐江說:“你爸自己其實也沒對這件事抱多大希望吧,他只是說過你表姑算是個合適人選。”
路璐給毛毛夾了一筷子肉,“吃吧。”
徐江說:“一開始可能是抱有過不小的希望,不過這么長時間誰都沒提這事,可能也就淡了。我爸現(xiàn)在更傾向于找個保姆。”
“嗯,保姆也好,省事。”老路又說,“不過保姆要是好的話,時間長了那不就是個伴嗎?老伴老伴就是找個人陪伴,也無所謂是什么身份,叫她是老伴就是老伴,叫她是保姆就是保姆。反正現(xiàn)在都也不領(lǐng)證不結(jié)婚,一樣。”
路璐不同意,“嗯嗯,我公公可覺得不一樣,他認為老伴就是老伴,保姆就是保姆,質(zhì)性完全不同。”
老路道:“他怎么想都行。說白了就是找個人嘛。誰都不想單著,怪沒意思的。”
“哦,對了,爸,我姐沒說她有什么打算嗎?”路璐問。
一提起大閨女,老路又覺得心煩,“誰知道她。她從來也沒跟我說過。你們不應該是無話不說嗎?怎么來問我?”
“她什么也沒跟我說過,我以為她會跟您聊聊呢。”
“切,才怪,她跟我說不了幾句就要吵。”
“其實啊,她的脾氣最像您。”
老路剜了閨女一眼,“你這是批評我呢?”
“我哪兒敢啊。”路璐趕緊給老爸夾了一塊紅燒肉,“來來,爸吃肉。”
老路正經(jīng)道:“你姐還年輕,肯定得找啊。”
路璐道:“是啊。”
老路一想這事,開始煩躁,“好了好了,不管她了,吃飯吃飯。”
老路是真不想操這些閑心了,兒孫自有兒孫福,個人自有各人的命,誰也管不了誰,再說了,你管她她就聽你的嗎?所以,也不費那個勁。
有孩子在,家宴才熱鬧。
老路有時喜歡人多熱鬧,有時又煩人多吵鬧,算下來大部時間他還是愿意一個人待著,想孩子們的時候就叫他們過來,一般情況下很少主動給孩子們打電話叫他們來,當然孩子們想來的時候也就來了,他也沒下令無詔不得前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