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清晨五點半，徐海就聽見對面臥室里有動靜，看來是老爸醒了。
老徐的正常作息時間是晚十點睡早五點醒。
人老了覺自然也就少了。
以前老伴在的時候，老兩口也是天不亮就醒了，醒了就躺在床上聊聊天，等天亮了一起出去鍛煉身體。
昨天一夜徐海都很警醒，只要聽見對面臥室有聲音，立即就坐起身，豎起耳朵仔細聽，生怕老爸有什么事，聽到沒有異常才敢躺下睡去。
最近一段時間是老爸最難熬的日子，雖然老爸表面看起來很平靜，但內心根本不是那么回事，以老爸的性格什么都強忍在心里，生怕孩子們擔心。
老爸當著他們哥仨沒掉過一滴眼淚。但是喪事那幾天三叔回來，晚上執意要跟老爸一起睡，夜里三叔聽見老爸睡不著，一個人躺在那兒一直流眼淚。
徐海也是后來才聽三叔說起的。
三叔特別提醒過侄子們，你爸沒有他表面看起來那么堅強，堅強只是表象，也沒有你們想象中的那么堅強，他再也不是年輕時銅墻鐵壁般的爸了，你們得好好關心他。老媽走了，可不能讓他再有事。
辦完喪事后，三叔就回東北了，離開的那天三叔是哭著下樓的，嘴里一直念叨著大哥這大哥那的。
不過老爸倒沒哭，表現得異常堅強，一直沖三叔揮手，說：“你放心地走吧，我沒事，不用擔心。”
三叔舍不得大哥，一把一把沫眼淚。
親人也都是見一面少一回。
等三叔真的走了，老爸關上門，徐海看見老爸眼圈紅紅的。
聽見老爸起床了，徐海也趕緊起來。走到對面臥室，窗簾還沒拉開，老爸正在疊被子。
徐海站在老徐身后，問：“爸，這么早就起來了？”
“哦。”老徐慢慢回頭看了看兒子，繼續手里的活兒，“睡醒了，就起了。”
“爸想出去走走嗎？”徐海一邊幫忙整理床鋪一邊問。
“嗯，出去走走。”
“我陪您去吧。”
“哦，沒事，不用，你再多睡會兒吧，還不到六點。爸習慣了，到這個點就睡不著了，你再睡一會兒吧，我自己就去行了。”
“我也睡醒了。我陪您去吧。”
“真的沒事。”
“我也想出去走走，活動活動。”
“也好，等我洗個臉去。”
“那您先去吧。”
老徐進了洗手間，關上門。
徐海在臥室里收拾床鋪，把床鋪得平平整整，然后走到窗前，拉開簾子，天光已經大亮，外面一改夜的黑暗寂靜，小區里的人們開始了一天的沸騰新生活。
從窗戶望出去，每天都有一個人在樓下的那棵大柳樹上用背撞樹，徐海認識他，前邊三號樓里的范大伯，范大伯以前就告訴過徐海，用撞樹治療背痛這法子還是老媽教給他的呢。
徐海嘆了口氣，走到窗前打開窗戶，一股清涼的朝氣撲面進來，令人神清氣爽。
“好了，可以走了。”
聽見老爸說話，徐海轉身，“好，我去拿鑰匙。”
徐海出了臥室，老徐走到掩開的窗戶前，將窗戶稍稍關小一些。老徐一輩子是個謹小慎微的嚴謹人。
“爸，咱們走吧。”
“好。”
父子倆出了門。
小區里竟然已經有從大門外回來的人了，徐海很詫異：“這些人幾點就出去鍛煉身體了？六點鐘居然都回來了。”
“嗯，有的人就是喜歡天不亮就出去，天亮回來。那個樓的，那個老孟，每天都這樣。”
“黑咕隆咚的，出去看得見路嗎？”
“外面有路燈，那個老孟眼睛不好，怕光，不喜歡太亮，總是天不亮出去鍛煉，天亮回巢。”
徐海笑笑，“哦，這么多年，我還是第一次聽說，他眼睛有什么疾病嗎？”
老徐道：“他年輕的時候眼睛受過傷，工傷，自從那以后，兩個眼睛在亮光下看不清楚東西，唉，也是可憐人。”
“哦。”徐海點點頭，陪在老徐身邊慢慢溜達。
小區里出出進進的很多人老徐都認識，見老徐父子倆一起，有人問：“兒子陪著呢？”
老徐點頭，“哦。”
“老徐出來了。”
老徐點點頭，“哦。”
“跟兒子一塊兒出去啊。”
老徐點點頭，“哦。”
老徐覺得老孟天黑出去鍛煉身體或許還有其他的原因，這原因就是不用跟那么多熟人見了面沒完沒了地打招呼。
出了小區大門，徐海說：“爸想去哪邊？咱們往南走還是往北？”
“往北吧，北邊人少。”
老徐現在最需要的就是清靜。
徐海默默地陪著老爸往北走。他覺得老爸最近的腳步確實沒有從前輕盈了，一步一步的腳步聲聽得很清晰，徐海悄悄看了一眼身邊的老爸，這段時間老爸身心都太疲勞了，人也更瘦了。徐海自責，該找找自己的原因了，是自己沒把老爸照顧好。
“爸，昨天晚上睡得怎么樣？”
“哦，挺好的。”
“一會兒回去的時候順便買點兒早點吧。爸想吃什么？”
“哦，吃什么都行。”
“買燒餅吧，爸愛吃糖燒餅，我剛才出門的時候已經把豆漿磨上了，回家就可以喝了。”
“好好，喝豆漿好，換換口，天天喝牛奶，換換好。”
豆漿，也是徐海心里的一個疙瘩。老媽臥床的時候，就因為給老媽喝豆漿還是喝牛奶，徐洋和徐海也有矛盾，徐洋夫婦認為在徐海照顧老媽期間總給老媽喝豆漿，導致老媽缺乏營養，一個病人怎么能天天喝豆漿呢？病人應該喝牛奶吃雞蛋，增強身體免疫力。徐洋夫婦照顧期間，每天必須給老太太喝牛奶吃雞蛋。徐洋說喝什么老太太就喝，王茜說吃什么老太太就吃，從來沒一個不字。輪到徐海照顧期間，牛奶喂到老太太嘴邊，老太太說媽不想喝牛奶，給媽喝點兒豆漿吧。徐海就給老媽磨豆漿喝。雞蛋送到老太太嘴邊，老太太頭一歪，說媽最不愛吃的就是雞蛋。徐海就不再給老媽吃雞蛋，老媽從年輕時候就不愛吃雞蛋，一輩子最不愛吃的就是雞蛋。可沒想到不給老媽喝牛奶不給老媽吃雞蛋竟然成了大哥大嫂控訴自己的理由。徐海沒有做過任何辯解，只要媽想要的他就給媽拿來，媽不想要的就給媽拿走，孝順就是順著媽的意思，這是徐海的孝道。不管別人怎么說自己，怎么誤會自己，他從不解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