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徐把目光收回來，輕輕掩上窗戶，樓下的歡聲笑語被關在另一個時空里。

“爸，想吃什么？”徐海問。

老徐連頭也沒回，只道：“什么都行，你看著做吧。”

徐海看看老爸的背影，知道老爸在想什么，他心里一陣酸楚，“爸，吃完飯，您睡一覺。下午我帶您出去轉轉吧。”

“哦，也好。對了，小敏呢？”老徐問。

“哦，她中午不過來了。”徐海答道。

“哦。”老徐只應了一個字，他已經沒有多余的力氣再管孩子們的事，隨他們吧。

沙敏的表現老徐心里有數，老伴病重期間，三個兒子輪流做飯，輪到徐洋王茜每天按時來，輪到徐江路璐每日按點到，輪到徐海他們兩口子的時候，多數時候只有徐海來做飯，沙敏只在飯點兒趕過來吃吃飯，極少主動來做飯。老徐身為老公公，也不好意思說她，隨便吧，管她呢，愿意來做就做，不愿做也無所謂，反正還有兒子呢，也沒指著兒媳婦怎么樣。

對于沙敏自從結婚后進了老徐家的表現，老徐和老伴兒也是睜一眼閉一眼的，說得過去說不過去的事也就都過了。

老徐清楚，王茜和路璐對沙敏肯定是有意見的，尤其是王茜，對二兒媳婦很是不滿意，該你做飯的時候你不按時來，該你買的東西你不出錢，照顧病人你糊里糊涂隨便應付差事，各種不滿，身為大嫂，再加上她那急脾氣，不滿的時候，她那嘴絕不會饒過誰。三兒媳婦路璐性格好，不愛說，沒抱怨過什么，不過嘴上不說不代表她心里沒意見。

妯娌之間的破事不少，老徐不想說，更不想管，哪個兒子兒媳跟老徐念叨，擱以前老徐還聽聽，自從老伴走了以后，誰要再跟他念叨那些破事，他就攤出自己的態度，“唉，別跟爸說這些事了，爸老了，爸什么都不想聽了。”老徐這話一出，誰也不好再跟老爸面前告狀打小報告了。

這回也好，徐洋一家到BJ去了，徐洋徐海兩家人不常見面了，矛盾自然也就少了。

家庭和睦不是件容易事，更不要說大家庭的和睦相處了，老徐的希望是只要和平相處就行了，只要達到“和平”這個標準就是天下太平了。

老徐有時真是無奈，兒子兒媳們都已經是中年人了，有時候雞毛蒜皮的事都要放大成原則問題。有媽在，媽能將大事化小小事化無，現在沒媽了，成年的孩子們怎么都變成小孩了，為了一丁點兒小事唧唧歪歪半天。老伴在的時候什么事都沒有，一個家庭有媽在，什么問題都迎刃而解，媽能壓住所有的事，沒媽了，這問題這矛盾就像水下的冰山，一樁樁一件件都浮出了水面，并且個個尖銳。

“爸，您不是說過想去三叔那兒住一陣子嗎？”徐海問。

老徐前兩天確實提過這事。

“您要是計劃好了就告訴我，到時候我送您過去。”徐海一邊洗著菜一邊說。

“哦。”老徐心里并沒有詳細的計劃。言者無意，聽者有心。兒子說出來了，這是不是想讓我早點兒去啊？“我什么時候去都行，要不下個星期就走？”

“下個星期啊，這么快？”徐海沒想到老爸會這么回答。

老徐心想，你不是想讓我早點兒走嗎？我去了好給你們省事，那我就早點兒去唄。

唉，沒了老伴自己果然是個累贅了，這才幾天，兒子這就不想伺候自己了，想把我打發到別處去了。這可是我的家啊，怎么覺得在自己家也像寄人籬下了。

去三弟那兒，無非也就是去看看，去幾天就回來了，去誰家都不可能長住，最后還得回到自己的老窩里。可回了老窩還得兒子們來照顧，又覺得給孩子們添麻煩。老徐覺得自己有種沒著沒落無處安身的感覺。

徐海意識到了老爸的不快，說：“爸，您什么時候去都行，我的意思是您想什么時候去，我就陪您過去。”他知道老爸最近一段時間很敏感，可能老爸剛才誤會自己的意思了，自己怎么可能不想照顧自己的親老爸呢，老爸說什么他都會認真聽，他都不會惱不會急，永遠會陪出一副耐心的笑臉，這是徐海的性格。

現在老媽沒了，老爸是大家的重點保護對象，需要小心翼翼呵護才是。

三個兒子當中，徐海從小就是最不愛哭的那個，也是挨罵最多干活最多的那個。自己是老二，上面有哥哥，下面有弟弟，凡事又得讓著哥哥又得護著弟弟，他自小就明白，身為老二就應該比哥哥和弟弟多忍耐。

其實父母并不了解身為老二的孩子的苦處，父母認為你應該禮讓哥哥，應該謙讓弟弟。這四十多年來徐海一直都是這么做的。

三個兒子中，父母最聽徐洋的，因為他是老大，說話有份量，也聽徐江的，因為老三最小，一使性子父母都得接受。作為老二的自己多數時候只能是順從，聽從哥哥的指令，聽從弟弟的請求。父母就更別說了，只要父母說出來的事，他一定照辦，毫無怨言。

徐海眼睛一直盯著手里的菜，如果剛才的話是徐洋和徐江說出來的，老爸應該不會誤會，只會把它當作是關心，而自己說出來怎么就被老爸誤會了呢？他輕輕搖搖頭，慣了。

在老媽眼里，二兒子是最厚道的孩子，從小不愛哭不撒嬌，心地善良，有求必應。老太太活著的時候，常常逢人念叨：“我家二兒子是個仁義孩子。”

不過，老媽從來沒有當著徐海的面夸獎過他。不是他做的不好，而是老爸老媽就是那樣的性格和教育方法，他們不會當面夸獎自己的孩子，可能是怕他們驕傲吧。他們會把孩子們讓父母引以為傲的喜悅心情深藏起來，在孩子們不在場的時候兩個人談論，或在外人面前夸贊。

徐海后來發現，他自己也是這樣教育孩子的。

年齡越長越會發現，父母傳給自己的除了基因，還有傳統。

吃罷飯，徐海收拾碗筷，看看了老爸的神情，他小心地問：“爸，一會兒睡起覺來，咱們去東湖轉轉，想去嗎？”

老徐點頭，“哦，周末再去吧，你下午還得上班呢。”

徐海笑笑，說：“也好，那爸先去睡會兒吧。”

老徐小小地張了個呵欠，說：“嗯，你也休息休息吧，忙活了半天了。”

“哦，我就在客廳沙發這兒，先看會兒電視。想睡就睡了。”

“行，那我睡去了。”

老徐轉身進臥室去了。

徐海躺在沙發上看電視。

兩分鐘后老徐又走過來，把一條薄毯搭在徐海身上，“蓋著點兒。”

“哦，爸，我自己來就行了。”

老徐轉身走了，徐海覺得眼里一熱。以前自己在沙發上睡著，老媽都會悄悄地給他蓋上一條毯子，每次他都會有些不耐煩地笑老媽，“哎呀，行了行了，不用蓋了。”此情此景，一模一樣。天下父母疼孩子的心都是一樣的，這種愛延綿不斷，直到他們使盡最后一絲力氣。

在父母眼中，孩子永遠都是孩子，是孩子就需要父母的照顧，盡管你已經人至中年了，盡管你早已為人父母，他們還會像對待小孩子一樣關心照顧你。雖然你大多時候都覺得他們啰嗦，覺得他們麻煩，覺得他們多管閑事、礙手礙腳，可這就是父母的愛，你永遠都是他們的孩子，他們永遠都懸著那顆隨時照顧你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