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以為依她的性子，是不會這么容易把東西交給大哥的，不曾想，她多一句都沒問，多一句都沒怨。

朝定瀾走到她面前，俯首看到的，只是她從剛才就一直低垂著的頭頂。

“阿沅，誰交上去的不重要～”

她就在此時抬起了頭，面色如常，目光卻沉靜得過分。

“王爺，我得回家了～”

誰交的不重要，只是是“誰”而非亓王而非朝定瀾！怎么可以這樣對他！怎么可以這樣！

朝定瀾被她突然翻涌的淚珠弄得手足無措猝不及防。

“阿沅，別哭！”

“王爺，我父兄發(fā)現(xiàn)我沒回家該著急了～”

她管不住心底的悲傷，整個人突然間淚如泉涌，滿面的淚水揩了又滾落下來。

“阿沅，我沒關(guān)系的～”

她更控不住自己心底的酸楚了，雙肩因抽泣一下一下的聳動著。

不愿惹他難過，許沅一頭扎在他懷里，悶聲悶氣的說：“王爺，請程將軍送我回家去吧！”

我實在，多一眼都不敢再望著你無所謂的眼睛！

“傻丫頭！”多年不曾濕潤的眼眶澀得難受，朝定瀾便閉了眼有一下沒一下地輕撫著她的頭她的發(fā)。

當(dāng)許沅讓程澤送回許府時，她爹和他大哥正召集家丁，準(zhǔn)備出門尋人。許沅一點都不懷疑，如若尋她未果，她爹肯定去京兆尹報案。

自然，對于程澤，許府上下是謝了又謝，感恩戴德。

好生送走程澤后，許郅才焦急的向東院走。

因為是有外人在，又算是恩人，他一直應(yīng)酬著，連女兒都沒能好好瞧瞧，就一開始看了個囫圇樣，也不知沅兒是否被嚇著。是被嚇著了吧，平時那么精靈古怪的人，剛才神情懨懨的？

次日，朝會散后，未時左右，程澤陪著一溜捧著金玉錦帛的內(nèi)官從亓王府大門魚貫而入。

亓王“舊疾”復(fù)發(fā)，已兩日未能起身上朝。圣上感念其辛勞，特賜金玉等物以犒。同時，內(nèi)官帶來密旨：復(fù)亓王北境統(tǒng)軍布防之權(quán)。另外，還有一枚朝定瀾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軍印。

翟叔把人送出府不多會兒，程澤就自后門折了回來。

“怎么回事？”

程澤就是知道少主必然未得只言消息。

他們推測皇上會適當(dāng)放權(quán)，不曾想?yún)s是直接將北境的軍權(quán)又交給了他，而且，是在這么短的時間里做出的決定。

“起因是北境軍防圖，我昨日呈上去時，圣上已勃然大怒；知你命懸一線幾乎喪生于三國之手，更是憤恨難當(dāng)；今日早朝，許郅許大人激揚痛斥三國之放肆，更合圣上心意，散朝之后特意將許大人留在御書房，不久便聞龍案被掀倒之聲，然后接著命三國使臣入宮！”

“許郅？”阿沅的父親嗎，她回去都說了什么，竟讓她韜光養(yǎng)晦多年的父親甘愿再次躋身朝廷浪尖！

“嗯，許大人言辭激烈，神情憤慨，說‘區(qū)區(qū)使臣，豈敢張揚如斯？借明珠失故，擾民安寧！小女縱是朝臣子嗣亦不免受傷被辱，尋常百姓，焉能免于刀戟？倘幸能保命，如何不疑陛下、不疑吾輩護(hù)佑萬民之能力？臣雖無能，但若軍中少士，當(dāng)不惜老命，甘做前卒！’，不僅如此，還引經(jīng)據(jù)典，闊論其害。加之軍防圖外泄一事，圣上這才有此舉。”

“許大人說阿沅受了傷？”

敢情少主聽了半天，并不是關(guān)心陛下所為，關(guān)注的重點全在許家那里！

“嗯。早朝時，我恰在殿前秉事，所以聽了個一清二楚，許大人明明確確的說許小姐‘受傷被辱’，陛下罷朝后特意將他留下，大概就是要問許小姐的傷勢吧。”

可他們知道，許沅是沒有受傷的，而且，昨日特地讓程澤把人送回許府，就是怕那丫頭途中再生事故。可許郅的品行，既然和三國沒有交惡，更不會慌稱自己女兒受傷來行打擊，那么真相就只有一個：許沅負(fù)傷！

“大哥，你昨日送她回去，路上是不是還發(fā)生了什么？”

阿沅，我怎么看不懂你了！

“昨日也沒發(fā)生什么，就是路上閑說了幾句～”

昨日路上，馬車即將進(jìn)城，程澤騎馬在側(cè)相護(hù)。

他望了望緊閉的轎簾，沒忍住開口：“八字都沒一撇，又還沒明媒說項，許小姐就這么心疼亓王？”

剛才哭得眼都腫了，要不是少主用毛巾拿雪塊為她敷了數(shù)次，他可不敢送頂著一雙大紅桃子眼的她回去。若許郅問他，他可沒法交待。

“我心疼的不是我自己的亓王，是大昱的亓王，是百姓的亓王。”

程澤挑眉：“什么意思？”

轎簾自里邊拉開，許沅恢復(fù)了冷靜的面容看向他。

“程將軍能被皇上器重守衛(wèi)宮城，應(yīng)該是有作戰(zhàn)經(jīng)驗和軍功在身的吧？”

面對她的不答反問，程澤微一沉吟便如實告知：“是！跟著于霆峰將軍時，曾率三十人奪了敵營戰(zhàn)旗生擒了百夫長，也在軍中磨礪了十?dāng)?shù)年，甚至在與東昌交鄰的海匪作戰(zhàn)時，險些沒命。”

“那將軍覺得，如你這般守衛(wèi)家國之人，是否值得敬重？”

“雖然我不看重這些虛名，但也自然是希望得到肯定和敬仰的。”

“以將軍為喻，說句不吉利的話，若他日外敵入侵，將軍應(yīng)敵陣亡，嫂夫人自然是痛失夫君悲戚難忍，難道其他百姓便不會悲痛流淚？”

“這我不知。但是先亓王靈柩運回時，舉街縞素，萬民披白，婦孺老幼無有不涕淚者～”那個場面，無論是他，還是少主，都永遠(yuǎn)記在腦海，至死也不會忘記。這便是他們心中所忠于的。

“以將軍之見，若亓王昨日不治而亡，大殯之日，可有其父一半哀景？”

程澤壓下心頭的寒涼，諷刺似的冷笑一聲：“絕無！別說一半，只怕除了軍中親隨，鮮有人為他難過惋惜。”

上面那位的好手段，先主走后，就借勢將親亓王府的一派勛貴和出身亓王府名下的軍將借調(diào)的借調(diào)，外派的外派，威懾得很多人對王府閉口不談，漸致無人執(zhí)言相助。少主一直在外御兵衛(wèi)國，國中無人為他正言，傳著的，無非是他弒殺善戰(zhàn)，面如夜叉，心似羅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