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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杏花村

起初,我并沒有吃下那老太開的藥丸的計劃,私以為,若是那老太真的是個神棍,那藥丸必然便是她騙人的道具,吃了或許不致傷、致死,但心底對未知事物總有天然的恐懼,簡單點說,就是不敢。倘若她肯下些功夫,給那丹藥做個包裝,印張服用說明一類的飾品,我沒準兒死馬當活馬醫,也就認了。然而并沒有。

若是第一種猜測為謬誤,那老太真的是良醫。我卻從未聽過,用實物治心傷的療法,所以,第二種假設并不存在。

不知道是我的偏執還是什么,我始終覺得,這件事有些不真實。它不應該在此時此刻發生。而仿佛應該出現在夏日某個悠長午后的困頓中,在似睡似醒的瞬間,于神經的某個犄角旮旯里,做了一場微小的不易察覺的夢。

忽然之間,夢便醒了。

總之,吃了或許不好,不吃,病情總不會無故加深。我不知道自己為什么這么惜命,我以為,我此時應該最希望死去才是。

我對自己進行深刻批判和自省的結果是:我是個懦弱的人。

或許我不怕死,但我怕死的過程。不過,如果是在睡夢中死去的話,倒不失為一件快樂有趣的可為之事。

人生果然矛盾,但也許正因為矛盾,人才得以生存。

當村西山腳下的杏花都已開的白嫩嫩、粉艷艷的時候,我便在這燃燒著發出耀眼白光的花海里碰見了李怡濃李姑娘。我們已經很久未見了。自打她求學去了遙遠的南方之后,我便再也沒見過她,即便過年也是。而在此之前,我們一直是同窗校友,這種交情從我們初次見面時便好像已經注定好了似的。

別人對我們這種關系眾口鑠金,謂之曰:青梅竹馬。

遺憾的是,我和李怡濃都沒有就外人的這種說法達成一致。我們雖然并不否認青梅竹馬,卻同時對他人所謂“青梅竹馬”的言外之意避之不及。我們并沒有因為人生前半段時間的大半生命的糾纏守護而互生情愫。

不知道為什么,我們就是互不相愛。

那天早晨,我對家母說:“我出去走走。”

家母問:“去哪兒?”她的神色里有無法掩飾的憂慮。大概是擔心我大病未愈,便出去胡鬧。

我所謂的出去走走其實并無目的,但家母卻問了一個讓我不知如何回答的問題,我想,任何行為或許都應該有所目的,否則便是無意義。而人們對于無意義的事,向來就不熱忱。甚至于對這種無意義,會不屑、疑惑,甚至嘲弄。但大部分時間,人不是都在做無意義的事嗎?如果將人放在宇宙洪荒中,只不過像螻蟻一般,所有的作為,都有了荒唐的意味,于是我不得不得出一個荒唐的結論:人生來無意義。

所以我有些不耐煩的回答:“就是出去走走,或者是西山,也或者是白馬寺,若是能走的遠點,或許去趟桃林鎮。總之走到哪里算哪里吧。”

家母不無擔憂的繼續勸說:“現在外邊亂的很,聽說城里有匪盜聚眾鬧事,官府里正四處抓人,那些歹人遍地流竄,怕是有人已經逃到咱們這小村子里了。你還是不要瞎走動。以免遭了池魚之災。”

家母的擔憂似乎頗有道理。但我想我不過生活在自己編織的一個陌生宇宙里,在這里,我死不了。即便萬里無一,不幸死了,也沒什么關系,就當與前世今生做個了斷罷了。我不信若是真的遇到匪徒,他們會留下我,然后慢慢折磨我致死,首先我與他們沒有殺父之仇、奪妻之恨;第二,雖然我很閑,但他們極可能是沒有時間的,也許有時間卻沒有興趣。

干大事的人一般也沒有那么無聊。

一柄鋒利點的刀和一個知道一擊斃命的刀客、或者一把裝有子彈的槍和一個稍有準星的槍手,足以讓我瞬間死去。死的若無痛苦,那還有何怨言。

我說:“我不會走遠,放心吧。”

母親臉色緩和下來,說:“你要是到了桃林鎮,不妨再去陶隱人大師那里問問。若是能討得一副良方,就再好不過了。”

我問陶隱人是誰?

母親說:“就是那替你醫病的神仙啊。”

我醒悟過來,“哦”的應了一聲,便不再言語,我并沒有將那神婆開藥之事告訴她,畢竟如此不羈的事情,我懶得說,也怕家母知道之后催我服藥,無端生出許多事來,還需浪費不少口舌解釋清楚。

我不再猶豫,跨步出門。

村子地利不和,游離于三個縣府交界之處,極為偏僻,還有環山兩面,堵去其余出路,只有一條狹窄官道依據地勢蜿蜒,與臨近村落在某一適中之處匯合成一條稍寬些的大道,通往桃林鎮。村中人多為赤貧,使得官府收稅都極為不易。因此,村中每有事端,三個縣官便都極力推諉,紛紛說與己無關,如此時日一久,就成了一個懸空的存在。于是,官不及處,匪患便多。古往今來,此處山中不知有多少綠林嘯聚,一波一波的油綠色韭菜,割完一茬,再生一茬,所謂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

我沿著官道,過了幾處低矮土坯房,偶有荒宅,院墻傾頹,眼光掠過,只見院中雜草叢生,雖已枯死,猶自倔強站立,春風吹到此處,也嗚咽的有些荒涼。

拐幾個彎,經過一個破敗的祠堂,祠堂久經風雨,如今已無從考證到底是哪個家族的遺物,祠堂之中原本泥塑的雕像已不再,只剩幾尊底座兀自殘存,供人憑吊之時,也孤獨的觀察著這世間。

有個老者坐在祠堂門口的石頭座椅上抽煙,他自己說,他從出生便被安排在此處守護,至于緣由,他不知道,歷史曾在某個時刻斷了代,給后人留了不完全的信息去猜測。只是很多時候,后人們不明就里,只好會錯意。

老者的嘴里和煙頭上不時飄出縷縷青色的煙霧,像這歷史一般脆弱,哪怕一陣微風,就被吹的零落。不知道掉在地上時,它會被埋在土里變成化石,還是會飛到天上,攪得雞飛狗跳,落得一地雞毛。

祠堂已經成了村里人共有的祭祀場所。這歸功于人們經歷了無數次的循環式爭斗之后的突然頓悟:或許村里的每個人都有一個共同祖先。這種思想上的靈機一動,給后來人消弭了巨大的災難。人們就在這個拐點,走到了另一條陌生的道路上。

老者說:“別看了,快走吧。”

他是對我說的,但我覺得這話更像是他對自己的遺囑。

我看見祠堂里已經燃盡的香火,辨不出顏色的香火盆中是溫度盡消的冷灰。青黑色的房瓦漏出幾個口子,陽光便陷進去,吞噬著方寸間的黑暗。

再行不遠便到了一處開闊所在。這是農閑時節,亦或是清明、中秋、新年時人們聚集歡鬧的場所。空地中間用石頭砌了一方戲臺,過節時會有富戶花錢請來伶人,為父老唱上一出好戲。那時節,人們便都像雪球似的從四面八方自動滾到這里,匯集成一片黑壓壓的人頭海洋,在篾席與竹竿搭成的大棚子里,仰頭看那臺上男扮女裝的歌者。時不時就爆出一陣發泄式的怒吼。

有的時候會有舞獅舞龍的游街藝人來這耍上幾回,耍完之后,班主會滿頭大汗的伸手向人們索要些盤纏,以果口腹。看戲的觀眾便化整為零,潮水般呼啦啦的退去。班主苦笑著揮手招呼手下,狂躁的揮舞手中的龍頭、獅身,一路向別處行去。

此時,新年剛過,繁華已褪至尾處。空曠的戲臺上,只有幾個孩子在追逐玩笑。戲臺東北角對著的雜貨店里,一個渾身油膩的男人向外張望,像是等待顧客,又像是什么都沒做。

炮竹炸開后的碎屑堆在地上,鋪成一層,有孩子在垃圾堆里找未響的炮竹,偶有所得,便歡呼嚎叫著往遠處跑,應是要獨享那寂寞的一聲空響。

我跟著幾個孩子兜兜轉轉,來到村邊,只見一座灰頭土臉的木質牌樓高高聳起,橫跨了狹窄的鄉道。牌樓色彩全無,皮膚也都斑駁。只余上方幾個大字依稀可辨:“歡迎來到杏花村。”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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