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留信
- 糖蓮子
- 二胡的暮年
- 4089字
- 2018-12-17 20:53:02
“你這房里怎么也興插起花來,往日可不見你插過什么花養?!蔽匆娖淙?,先聞其聲。
“是梨音姐姐來了。”棠梓正在寫著東西,聽到有人說話,忙放下手中的豪筆,朝來人走去。
“我看這花開得甚是精神,怕是剛折下來的吧?”梨音站在白瓷花瓶前指著開得紅艷艷的杏花對著棠梓問道。
不怪乎她對這杏花感興趣,只是這個時令,杏花早就謝了,棠梓府中卻還有,也著實是令她驚奇。
“折下來好幾日了,剛折下來時還都是小花骨朵,養了一天才綻放的,只是這都幾日了,還開得這般精神,也著實讓我驚訝?!碧蔫餍χ厮?。
“還有這等奇事?這可真是奇花了,”梨音看著眼前嬌艷欲滴的花驚嘆道,又轉頭對棠梓說:“對了,我今日來府上是給你送出閣禮的,梨傾也說了要來,我們約好了時辰的,這會兒她也該到了?!?
雖說齊國風俗,遠嫁的女兒一般不給辦出閣宴,但出閣禮還是要給的,況且以棠梓與梨傾,梨音的交情,說什么她們都要把好東西給早早送上來的。
“說曹操到,曹操就到,你看這不來了嗎。”
棠梓順著梨音的話往門外看去,只見梨傾帶著一隊兒丫鬟從院門外蓮步款款地走近。
“怎得帶了這么多東西來,要是釵鈿簪子一類的,我可是帶不下的。”棠梓看著梨傾身后的眾人手中個個都捧著托盤,忙出聲打趣道。
梨傾轉身從身后第一個人的手中接過托盤,對著棠梓說道:“你且自己打開來看看?!?
棠梓聽她這樣說后,就伸手去掀開綢布,只見綢布下是一張張好看的印花花箋,方方正正的,足有三寸長,就伸手去拿了一張起來,雙手觸上才驚覺這不是印上去的花紋,而是真正的花瓣。
“這是……”棠梓驚訝地問道。
梨傾將托盤遞給身后的丫鬟,讓他們將帶來的東西仔細放下便退出房間。
“是我這幾日趕著時間做出來的,各種花瓣的都有,我知曉你要給家人留信,方忙著給你送點花箋來,盼著你也給我們寫一些,你遠嫁后,我們也好留著做點念想。”
前頭還好好地說著話呢,說到最后卻泣不成聲了。
棠梓本就是心有不舍,見往日里冷冷清清的梨傾哭成這般,心中難過不已,也哭出聲來。
繞是平日里隨心所欲,大大咧咧的梨音也強忍著淚意道:“好了,哭成這般做甚,都是要做新嫁娘的人,沒見著哪個好過哪個,我們是過來送禮的,可不能在這屋里就哭哭啼啼起來。”
棠梓和梨傾聽她一聲吼忙仔細聽她說話,待聽得她話里的意思,互相看了看對方,兩人見對方都是哭的妝容皆亂,雙眼通紅,哪像是身份高貴的公主和相府小姐,又都笑出鼻涕泡來。
棠梓從袖中拿出帕子給梨傾擦拭著眼淚鼻涕:“你這樣哭可真是丑極了,以后可不興再這樣哭了。”
梨傾亦拿出手帕給棠梓擦著眼淚鼻涕道:“你也是,丑極了。”
“也不知是誰,好好的送禮,給我煽什么情啊,快別哭了,歪歪唧唧的?!?
梨音見她倆都不哭了,平復了一下自己的心情,大聲說道。
“好,都不哭了,你來看看我都給你帶了些什么?!崩鎯A拿著手帕胡亂地擦了擦眼角,拉著棠梓去看她送來的禮物。
是蠶,齊國有言,蠶能吐絲,遠嫁的女兒只要帶著故土的蠶,哪怕是離鄉再遠都能找到回家的路,就像被繩牽住的風箏,飛得再高,都有人牽掛。
還有各種材質顏色各異的絲線,梨傾知曉她喜歡刺繡,縫縫補補,就把能尋來的好絲線都尋了過來。
“梨傾想得周全,我的雖不如她,倒也能幫襯到你?!崩嬉粼谒齻兛赐昀鎯A送來的禮物后遞上了自己帶來的禮物。
是個雕花紅木匣子,棠梓接過匣子摟在懷里打開,是地契,房契,還有幾間商鋪的契約,棠梓看了看蓋著印章的地方發現這些契約都不是齊國的,而是越國的。
“梨音姐姐?!碧蔫髅μь^看著梨音道。
“你遠嫁過去,日后就是受人欺負了,我們也都幫不上忙,這是我表哥在外經商回來時贈送于我的,我也用不上,就都給你,左右也是個幫襯,免得日后處境被動?!崩嬉舫雎曊f道。
“不過我們都是盼著你過得和和美美的,索性你就把這當作娘家的嫁妝帶去。”梨音上前合上匣子又補充道。
“這都是你的資產,送給我做甚,我不要這些,你都拿回去?!碧蔫饔X得這禮十分貴重,忙合上匣子就往梨音懷里推道。
“我的禮貴重,梨傾的禮就不貴重了嗎,要還回來你就都還回來,”梨音見她推辭忙厲聲道,見她眼角濕潤,一副又要哭出來的表情,忙軟了聲調,“你要是實在不想要,那你就當作是幫我照顧一下資產,左右等我有機會去了越國,你再親手交在我手上也不遲?!?
“梨傾也是一片心意,我們的禮物都帶過來了,哪能說收回就收回,等你去了越國也權當是做個念想,山高水遠的,難免會思念我們?!?
梨傾也上前勸著棠梓收下禮物。
“好,那我就收下了。”棠梓吸了吸鼻子,抱著懷中的匣子,鼻音濃重地說道。
“我們可都是拿你當親妹妹看待的,無論在哪兒,都不能這般見外,我們比誰都盼著你過得風光自在,無憂無慮?!?
梨音見她愿意收下禮物,抬起手來撫摸著棠梓低垂的小腦袋,語氣難得溫柔地說道。
“姐姐們是真心待我好?!碧蔫鲉×藛÷曇舻吐暬氐溃坏螠I又滴了下來。
“快別哭了,要做新娘子的人,我們這兒可沒哭嫁的習俗,合該高高興興地做個美嫁娘才是?!崩鎯A見她又哭了起來,忙出聲安慰道。
“是啊,你看梨傾都不哭了,你一個人哭都不覺得無聊的嗎?”
梨音卻沒梨音那么溫柔,話一說完見還不管用,直接上手抬起棠梓的下巴,仰起她的臉來,伸手拿過梨傾手中的帕子直接蓋在她臉上揉弄了起來。
“梨音姐姐,你戳疼我了?!?
帕子下,棠梓語氣委屈地回道。
“還哭不哭了,還哭我就繼續,不哭了我就停下來?!?
梨音不打商量地問道。
“不哭了,不哭了,不哭了。”
帕子下,棠梓語氣嗡嗡地回道。
“那就好,聽話哈,小棠梓?!?
梨音放下在她臉上作亂的手,擺正她的臉,給她親柔地擦拭著弄花的妝容,卻不料越擦越亂,只得把帕子塞到她手里說道:“你和梨傾去洗把臉再打扮打扮,真真是丑死人了?!?
無辜躺槍的梨傾隨著棠梓去了浴室洗臉回來重新上妝。
等到一切收拾妥當,幾人情緒又都放得平穩后,一眾人才圍坐在床榻上捧著茶聊著天。
“可說了什么時候去越國?!崩嬉舨辉刚f她是遠嫁去的,就單用了一個“去”字。
“七日后,說長不長,說短不短,夠我寫完留信了?!碧蔫飨惹翱薜脗?,又和她們說了半天話,這會兒倒是感覺到餓了,扒著碟子里的小點心咬了一小口咽下肚去,抬起頭來回著梨音。
“你也就在我們幾個身旁是這副嬌憨女兒模樣也是挺好,對你不甚熟識的就該離他們稍有些距離。”
“但你性子太耿直又不愿意受委屈,我們真怕你在外面因著這性子受了委屈。”
“你還不了解她嗎?有求于你的時候她擺出一副軟軟糯糯的乖巧模樣;在她爹娘祖母面前那是一個懂事伶俐的樣子;也就我和你,還有她那二哥知道她這性子簡直是脫了韁撒歡的小馬駒,鬧騰著呢。”
“這樣也好,合該這樣,你喜歡的,心性好的,你就與他來往,那些心信不好的,即使他身處高位,你也別委屈了自己?!?
棠梓吃著小點心,聽著梨傾和梨音你一言我一言的教導,連連點頭,其實她什么也都沒聽進去,她這會兒正餓著呢。
“來了也有些時辰了,我和梨傾該回去了,你呀,以后可要多長點心啊?!崩嬉羯焓贮c著棠梓的額頭,看著她吃的像只歡快的小兔子一樣笑著說道。
話畢,棠梓拿著手帕擦了擦手,起身送梨傾和梨音離去。
留信還沒寫呢,還要繼續寫啊,祖母一封,爹爹一封,娘親一封,大哥一封,二哥一封,嫂嫂一封,梨傾一封,梨音一封。
這么多呢,這點時間,哪里夠啊。棠梓看著天邊飄忽不定的云彩暗暗發愁。
留信,遠嫁的女兒要給父母長輩兄長們寫留信來表達自己對他們的敬愛感激,相反的,父母長輩兄弟姊妹們也要寫留信回贈表達對遠嫁女兒的美好祝愿。
“中午你就沒有用多少飯,今日這晚膳又用的這般少,這樣下去,身體怎么堅持的住,再急也不急于這一時啊?!碧牧乜粗献跁狼熬劬珪竦貙懼粜?,全然不顧自己的勸導。
“老爺總是這樣,我難道還不會照顧我自己嗎?你自己數數梓兒還有多少天就要出嫁了,就這幾天夠我給她寫些什么,我含辛茹苦地養了她這么多年,寵著她,愛著她,哪是一時片刻就能寫完的,倒是老爺你,這都多少天了,也沒見過你寫過一封信,你可是真心疼愛梓兒的?”柳氏看著總是來打擾自己寫留信的棠霖嗆聲道。
棠霖啞然,他就是相勸自己的夫人好好用膳,哪知這火忽然就燒到自己頭上了。
“好好好,那就今天這樣,今天過后你要好好用餐?!?
“那老爺要寫信嗎?”
“寫,我和你一塊兒寫,哪能不寫啊,梓兒也是我捧在手心里長大的?!?
夜幕低垂,燭火搖曳,書房內不時傳來陣陣私語,點點紅燭淚伴著兩個筆耕不輟的身影慢慢流淌下來。
夜色已深,棠棣卻睡得并不踏實,左思右想間,他動作極小地緩緩地翻了個身,季氏聽到他翻身的動作就知道他定是有心事,微撐著被子往他身邊挨了挨。
“相公有心事?”季荷輕聲問道。
“可是我吵到你了?”棠棣聽妻子也未入睡,又轉過身來將季氏摟入懷里。
借著窗外的月光看她雙眸輕閉沒有回話,就知曉她是想聽著自己說。
“妹妹遠嫁,我做為兄長都如此擔憂,可見疼她護她的爹爹娘親不知該有多憂愁,”棠棣將懷中的季氏又抱緊了一點,復又說道“你也是遠嫁來的,到現在,我倒能體會當初岳父岳母不愿意讓你嫁過來的心情,等妹妹出嫁了,我們也準備準備,好去岳父岳母那兒拜訪一段時間,可好?”
“嗯,都聽相公的?!奔竞刹淞瞬涮拈Φ男靥?,柔聲說道。
棠梓閣樓外的大樹上,棠楓提著一壺小酒,就著月光,飲著無邊的惆悵。
棠梓與他同日出生,雖比他小了幾刻鐘,這么多年來卻一直照顧著他這個做哥哥的人,齊國和越國交戰,要求兩國聯姻的時候,宮里的線人就說皇帝欲讓丞相嫡女遠嫁,他想著好好待著棠梓,盡個哥哥的職責,卻沒想到這一天來得那么快。
酒是清酒,一口酒灌下肚,往日里千杯不倒的他卻感到有些醉了。
看著暗無燈火的小閣樓,棠楓自嘲著笑道,他這妹妹啊,向來心大,想著偌大的丞相府恐無幾人睡得安穩,就他這妹妹,睡得正沉著呢。
棠楓從樹上翻下身來,提著小酒壺,一步一挪地慢慢走向無邊的黑夜中。
“王爺,屬下剛去查過了,府中并無異常,只是不見相府二公子?!焙诎抵?,一男聲恭敬地說道。
“剛從這院子里走回去,你當然尋不到他?!庇忠粠еσ獾臏睾湍新曧懫?。
“這雖說是兄妹關系,但也不能如此啊。”先前的男聲疑惑道。
“你是不理解,嫁妹妹呢,跟嫁閨女差不多,又是遠嫁,人家心疼著呢。”溫和的男聲再次響起。
“過幾日,逐日隨我回府,逐月帶著人馬留下,必須護送王妃平安回到越國?!庇忠怀练€男聲淡漠地響起。
“是。”逐日和逐月忙停下對話,恭敬地回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