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十二】
- 旖淮
- 旖淮
- 4832字
- 2018-08-25 19:23:43
已是離開瑤都的第四日,因鎮(zhèn)魂卦卦象不明,故不能行。只得在十里外的一家客棧住下。
萬鄔因想這幾日孽根,擾的夜不能寐,輾轉(zhuǎn)反側(cè)。是夜,般若舉著茶盞上前。萬鄔謀緒,茶水微波瀲滟,一陣靈光襲過,如拂生祥物。一想那皇甫獨(dú)本是塵事凡俗,卻因他們不請自來,被鬼神借了身,憤恨連連。她從床上一躍而起,拉開虛掩著的門,疾疾駕馬回瑤都。
般若心急如焚,遂化成一只利箭,隨她而去。除此二人,其余眾人皆不知曉內(nèi)幕。
一夜兼程萬里,萬鄔滴水不進(jìn),方至城門。外有侍衛(wèi)監(jiān)察,偏要一個通關(guān)碟。萬鄔自然拿不出來,爛頭焦額之際,她在兜里撈到了那一枚匪思玉,心是大歡喜。這枚玉在民間是不曾有的,還得有西域進(jìn)貢,就算這侍衛(wèi)再怎么不識貨,這么好成色的玉,他也不會瞧不出來。
侍衛(wèi)避開一條道,權(quán)當(dāng)是讓她進(jìn)入。這枚玉他們識得,是在皇上北巡時贈予一民女的。當(dāng)時沒能看清楚這民女是何模樣,現(xiàn)萬鄔帶了玄色面紗也無法看清。
萬鄔跳下馬,步子始于慌亂。
李曲淮喚萬鄔用早膳,在門外喊了幾聲也未有回應(yīng)。本想著應(yīng)是獨(dú)自生悶氣,遂下了去??赊D(zhuǎn)念一想,不應(yīng)該啊,哪有悶氣可生。如玉的手掌剛碰到門扣時,內(nèi)里的光景便映入眼簾。簡單來說便是空無一物。
真真跳上樓,拽著李曲淮不肯放。李曲淮此刻根本無心與她嬉耍,一心想進(jìn)去一探究竟。真真看他這一副愛搭不理的樣子,氣的咬牙,開始撒潑。許芊舫聞聲,見不得這心煩樣,不費(fèi)吹火之力的把真真拖離了他。
李曲淮向許芊舫投來肯定的目光,她先是一愣,隨后將真真牢牢的梏在懷里。她終于能為他做一件事有意義了。
李曲淮走進(jìn)時,懂了八九分。原先他也懷疑這事有端倪,現(xiàn)略想一番,這弊端是大顯。但萬鄔不辭而別也忒魯莽了些,但以她的功力對付那些小卒還是綽綽有余的。他不如往日一般下樓用早膳,李曲淮捏訣,只需半柱香便可橫穿瑤都。
隔著漢白鰲橋,萬鄔面上掃來一陣陰風(fēng),透徹心扉。雪毀滅性揚(yáng)下,不過頃刻,蓋住了整座皇宮。冷兵器聲交錯,萬鄔的身后,兵卒舉火油箭準(zhǔn)對著她。她后退,周身又有士兵廝殺吶喊著沖來,陷入進(jìn)退兩難的境地。
樵樓上刺耳的笑聲如破耳膜,一身灰錦服加身佯裝卻毫不留情的重顯道貌岸然。那個男子,手持拂塵,想必就是皇甫獨(dú)口中的清道夫。原不知是誰下的套,這一樁樁一件件,都是清道夫的報復(fù)。
萬鄔手持三千引弓向城樓射去,城樓霎時崩塌,人如豆腐一般在地上炸開。只是,這豆腐是紅色的?;鹩腿季?,一條火龍燒了整個城樓,血流成河。血的鮮紅與雪的潔白交相輝映,似一副絕世典畫。
抬著戩的當(dāng)頭士兵,一個飛身用利段從萬鄔的后背穿出左胸。那一處最為致命,是心。萬鄔握著那戩,上面血的余溫還未消散。士兵再用力,一個戩都穿過了身子。她跪在地上,從那一個血窟窿望去,是空的。她沒有心!士兵們相覷,是在懷疑,這到底是人否。
陰惡不失華柔的戾氣一閃目,萬鄔只覺身子涌著巨大的力量,要將她吞沒。還未彈指,如螻蟻成群的士兵如泡影般,淹沒在火光中。剎那,死去的人化作彼岸花。
樵樓上的清道夫憤耍拂塵,一躍而下。碎念:“寡人的江山,豈能容你這妖女胡來?”便捏訣劈臉而來。迅雷不及掩耳之勢,萬鄔向他脖頸處隔空一抹,人頭落地。清道夫瞪大的雙眼,是死前看到那沒有心的窟窿。萬鄔掃過那雙貪婪的眼睛,驟然化為血水。整個皇宮中,腥風(fēng)血雨。萬鄔面容冷決,額心彼岸花盛開,“看到我的人,都得死。”曼珠沙華音如月中飄渺,水中冰刺。
般若站在她的身旁,手持“伏羲琴”,似仙音悠揚(yáng)。萬鄔這一刻是曼珠沙華,神本無惡,但有人偏要作惡。般若撫琴只想平緩曼珠沙華的殺意。
曼珠沙華一襲素縞染紅,心口的窟窿重合,不留一絲痕跡,仿佛這所有的一切都理所當(dāng)然。她勾出一抹詭譎的笑,眸子里泛著姽婳,紅的衣,黑的發(fā)。如玉的指染上雪,輕蔑道:“這些凡夫俗子,怎會懂得神乃不老不死?!?
南宮從天而降,看到這一番光景,心痛如刀絞。這面前的萬鄔哪里還是從前那一派無邪,無需濃重的胭脂刻意勾勒,便可看出恨恨殺意。
曼珠沙華頭疼登峰造極,恍惚她說:“驀殊……”她倒地,重重的磕在漢白玉石上。
那些歷歷在目的是刻骨銘心,三生石邊的忘川以時光的名義,帶走抓不住又想抓住的。
般若收回琴,一身紅珠薄紗,顯得蕭索。
再睜眼時,萬鄔看到的是幽暗的燭光。金磚光刺眼,萬鄔擋著眼目,細(xì)看時,許芊舫與般若放大的面容映在如畫眼瞳。她虛白的唇一張一啟:“水……水……”許芊舫端來金禧盞,用木勺舀著喂下去。
男眷待在紗幔后,李曲淮按耐不住幾欲向前。南宮一派冷清,如平素。
皇甫獨(dú)黃袍加身,萬鄔替他親手解決佞臣。不甚感激,特來謝她。他未曾看到的血河被曼珠沙華掩去,不雜糅。后來,未曾入木三分知曉何事。
萬鄔全然不知所以然,細(xì)想一番,只留了幾個影綽。不大真切。不過一陣子,頭便如針刺一樣痛。般若讓她不要再想,這樣會耗盡真元。萬鄔染著血跡的素縞已被換去,那一服水紅芙蓉裳,似豆蔻枝頭上的一柔瓣。
李曲淮看到萬鄔從幔帳里退了出來,終是放下了那一口氣。昨日若不是泫顧及時趕到,恐怕她早就沒了命,他是這樣認(rèn)為。雖不知發(fā)生了何,但見她無恙,也就略寬心了罷。
皇甫獨(dú)當(dāng)日被困在清道夫的陣?yán)?,清道夫有意篡位,不是一日兩日。只是他在眾大臣的心里有著不二的地位,著這一點(diǎn),也不敢妄自動他。只是沒想到這一次他會視君臣之理如糞土,揮刀就想沖向這龍椅。最讓皇甫獨(dú)痛心的莫過于救了清道夫,他不但不領(lǐng)情還反咬一口。
萬鄔兩頰虛紅,更顯得嬌柔。
皇甫獨(dú)一聲令下,命奴才呈上珍寶,可謂琳瑯滿目。真真奔了過去,一遍一遍的摸著,還不時發(fā)出唏噓的聲音。
許芊舫理著袖口的褶子,輕佻道:“果然沒有見過世面。”李曲淮幻出石子彈到她腳邊,警醒她。
真真攬過珠寶,伏在上面,愛不釋手。轉(zhuǎn)而,她可憐兮兮的望著萬鄔,一大滴眼淚落下,“鄔姐姐,我知道你非常喜愛它們?!彼槠鼛紫拢植蛔杂X的放在金子上,“可是,我從未見過金子……”
李曲淮方要開口,許芊舫一個冷眼掃過真真,上前接過盤子:“那位暴斃的大爺我可見過,門牙上若不是鑲金牙又怎會被撬去?真真,以后說謊記得打個畫稿?!?
真真氣的一時接不上話,臉上紅的像熟透的蘋果。她努著嘴,低喃了幾句。
萬鄔自見她第一面起,就在刻意疏遠(yuǎn)她。這種感覺,潛在于冥冥中。直覺告訴她,真真絕不僅如此。
許芊舫將金子還給萬鄔,但目光卻落在李曲淮身上。而李曲淮勾出的那抹笑,是真真逗的。這么多年,她從未見他開心過。許芊舫不知道為什么,每一次都是她陪他。他開心,她陪他開心。他難過,她陪他難過。到最后卻連一抹笑都換不來。
萬鄔趁熱打鐵,她跪在皇甫獨(dú)身下:“皇上。”她雙手奉玉,“臣女以匪思玉求一個答案?!?
皇甫獨(dú)將要扶她,萬鄔拒絕了。他說:“朕送出的東西,不會再收回。有什么問題盡管問。”
萬鄔展眉,語氣舒緩:“神力在哪里?”
皇甫獨(dú)大震,萬鄔一心想要的還是神力。神力對于瑤都而言意義非凡。他一甩袖袍,覷著周遭。
萬鄔道:“皇上放心,都是自己人?!?
真真在萬鄔跪下前,被幻術(shù)藥暈在地板上。此刻的她,應(yīng)在酣睡。
“我不會給你的。”他不留情面的說出,這個江山是他的。料誰來問,他都不回。
皇甫獨(dú)坐于龍椅,眉目蕭索,原有的凌然正氣若浮絲。往事可堪回首,在他眼里,塵事沒有什么是不可以用悲歡離合概解的。他打發(fā)走南宮與李曲淮,獨(dú)留女眷。
萬鄔長跪不起,不達(dá)目的不成仁。
許芊舫不能容忍堂堂萬國郡主卑膝下跪,此刻無計可施。一念間,她同萬鄔一齊。
萬鄔身體還未痊愈,地上涼意刺骨像是要奪去原有的剛硬。她強(qiáng)忍著疼痛,后背的虛汗沾濕薄紗。
皇甫獨(dú)目不忍睹,只好盯著旁侍宮女的翠翹灼灼呆發(fā)。
珠簾晃動,門窗緊鎖。白燭光火搖曳,爍歷間只剩黑暗中的一縷白煙。
皇甫獨(dú)脖頸一涼,一把直戳戳的匕首抵在上面。
陣令人毛骨悚然的譎音:“皇帝?!彼X的看了一眼四周,白花花的刀子閃過眾人眼皮:“日子過的好生歡喜。”只一剎,兩名宮女已經(jīng)慘死。
萬鄔終覺這聲音似曾相識,控住許芊舫欲動的步伐子。許芊舫也識得萬鄔這么些日子了,她的想法,是挺敏覺。許芊舫諾諾的做罷。
持刀的人又說:“是不是已經(jīng)忘了一些不該忘的?”
這次萬鄔算是聽得真切,是那日在無名宮殿里的――無非承。說話的人一陣沉默,顯然放下了戒備。
萬鄔借著黑燈瞎火,以飛快的凌步踢開了無非承的手。皇甫獨(dú)狼狽向前一滾,逃出了他的“懷抱”。無非承怒不可遏,捏著妖術(shù)來就是一掌。萬鄔猝不及防,護(hù)住了鹵門。她眼睛微開,般若躺在一旁,嘴角有暗紅。無非承也好不到哪兒,靠在柱子上,強(qiáng)忍著身體熱血翻涌。
萬鄔咬開手指,冒出血珠后涂在般若的唇上。她心底里總是覺得對不住般若,總讓她受傷,總讓她費(fèi)精氣。不過這一次不同,她終于是幫了她一次。般若氣色好轉(zhuǎn),哀憐的望著萬鄔咬開的傷口。
許芊舫用幻術(shù)困住無非承,他動彈不得。
皇甫獨(dú)拔出劍,指向無非承的心口。無非承冷笑,接著吐出一口污血。這血不偏不倚的濺在龍袍上,袍上龍爪如妖魔噬人。
皇甫獨(dú)看他無還擊之力,輕放下劍:“你為何要傷朕?!彼床坏綗o非承面具下那一張臉,從眼內(nèi)望去,空洞分明。
無非承含恨,攥緊雙拳:“你還記得關(guān)妙嗎?哦,也就是所謂宸妃。那個你年少時常喚的宸母妃?!?
“朕自然記得。不過,關(guān)氏與奸臣私通,早時便薨死?!被矢Κ?dú)朗聲道。這一件,他記得涇渭分明。不過,再憶起時,已經(jīng)物是人非。
“沒有,你胡說!”無非承眼底有怒色。他又平息,“還記得你父皇怎么死的嗎?”
皇甫獨(dú)深知對先皇提“死”實(shí)屬大不敬,但父皇的死又與他有何干系。還沒發(fā)話,無非承又說:“想不到吧?你父皇是被關(guān)雎那個女人用鴆酒給毒死的!”皇甫獨(dú)不知關(guān)雎是誰,只覺得云里霧里。無非承眼角乍冷,“關(guān)雎就是皇后,世人都不知道,宸妃與皇后是親姐妹。只知道他們中宸妃最為得寵,而皇后……哼,最為‘仁厚’?!?
皇甫獨(dú)從不知道母后的姓或名,她從來不與任何人提說。也許父皇在世時,曾知曉?;矢Κ?dú)不曉為何眼前人對舊事如此耿耿于懷,七年前父皇暴斃,只有皇上近親方才識得。在嚴(yán)加封口下,幾個偶然間聽聞的小卒也死在了無情刀下。若如無非承所說,這件事也算是宮圍謀逆。
“沒有想到吧。堂堂一國皇后,弒君滅夫。不過,那個無情的帝王,我也不會可憐他半分,算是罪有應(yīng)得?!彼D了頓,吐出一口血來,“可是……關(guān)妙,她是被害的。至于你……哈哈哈……”伴著笑聲,無非承暴斃。不單單是因為般若的幻術(shù),還是他一心求死。無非承還是沒能說出那個秘密,這是,那個他一生都想保護(hù)的女人臨終前囑托的。
皇甫獨(dú)扔下劍,推搡著李曲淮:“說啊,你把他說完?!彼コ端拿婢?,可面具早就是與皮肉粘在一起,無法分離。
萬鄔撥亮殿里的燈盞,靜靜的,挽住般若。
皇甫獨(dú)感而撕心裂肺,一瞬時,某種陌生的感覺在刺痛心頭。在無非承的脖頸處,他看到了與自己一模一樣的朱砂痣。無論是尺寸,還是形狀,從不差分毫。母妃從未疼愛過他,也從不想與他相見。每一次他懷著一顆熾熱的心去面見,但情境都一樣,母后派貼身丫鬟將他遣回。甚至父皇,也只是給了他一個不想要的太子之位。
但如果宸母妃可以來看望,他都奮苦練功,甘之如飴。后來,宸母妃薨死時,他躲著暗自流淚。她明明那么善良,最后卻死在了腌臜、無人道的天牢下。如果把這一切聯(lián)想起來,那么……皇甫獨(dú)沉浸在一片悲戚中。他早就懷疑過,但重重的身份使他不敢想。
萬鄔拉著許芊舫退出大殿,還未觸到門扣,卻聽皇甫獨(dú)的悶聲:“萬鄔,過來。”
許芊舫一驚,額上冒著冷汗。萬鄔囑咐她將般若帶出去,便獨(dú)自至皇甫獨(dú)面前。
皇甫獨(dú)見許芊舫已走開,手掌處攤開一顆晶瑩剔透的珠子。鎮(zhèn)魂卦在萬鄔衣兜里晃動,她明白,這就是神力所在。但看皇甫獨(dú)此刻的架勢,是要將它給她。萬鄔不明白。
他說:“這就是神力,可是,只是一部分。鳳凰銜珠,展翅遺幻,一朝之禧,沖破云際?,F(xiàn)在,我把它給你,去做對蒼生有意義的事。”
萬鄔知道皇甫獨(dú)相信他,莫逆于心。這個摯友,是沒有看錯。她以萬國的禮儀接過明珠,皇甫獨(dú)告訴她,如果哪一天她需要他,皇宮的大門永遠(yuǎn)為她敞開。
南宮陌愁收到掌門的飛鴿,信上一陣寒暄后,便是所謂鳳珠。鳳珠不知一珠,她是鳳凰神女的精魄。其由鳳凰、明珠、骨玉組成。其路慢慢兮……掌門已經(jīng)出山,修整弟子。這讓南宮舒心,但魔君不可一日不封。
為此,他打開羊皮地圖,繼續(xù)征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