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般兵刃是給武舉子們留的,菩薩佛像是為凡夫俗子備的,真得道者,樹枝劃空利劍百倍,祖師現前廓然無圣,具象皆是擺設,相對統統超越。端詳《吳大羽紙上作品集》里一千多幅作品,可見一位求道者的足跡。
晚年吳大羽,歷經生活的顛沛沉浮、畫藝的上下求索、思想的千錘百煉,以及心靈的苦修悟道之后,迎來真正創作高峰。這高峰不僅是對吳大羽本人而言,中國抽象藝術的頂峰也由此增至新高度。
滬上鬧市區,一間無窗的閣樓里,方寸之地,吳大羽穿越千年時空,和他最喜歡的陶淵明兩心相印,心遠地自偏。這一遠非一般遠,遠到空漠中耕耘,“把天地為畫框,點染心胸”;再用宏觀入微觀,“奪人所未悟,創人所未睹”,“可以把示寸衷,佈須芥,指劃去來”。
經此一宏一微,往復去來,從此貫通天地,喜獲大自由。無論水彩粉彩水墨,無論鉛筆鋼筆蠟筆,無論紙張厚薄長方大小,無不信手拈來自由運筆,皆成至純、至真之勢,之象,之大美。至此,他探索幾十年的“勢象”之路,通過如此之小的一幅幅紙上作品,完整、成熟、透徹地呈現。
“勢象”一詞為吳大羽所創,上世紀四十年代,他給學生吳冠中的信中說,“這勢象之美,冰清玉潔,含著不具形質的重感,比諸建筑的體勢而抽象之,又像樂曲傳影到眼前,蕩漾著無音響的韻致,類乎舞蹈美的留其姿動于靜止,似佳句而不予其文字……”
無形無質必飄渺,卻含重感。建筑最在乎形狀,卻抽象之。樂曲本是音聲,卻傳形影到眼前。舞蹈最具動感,卻是靜止。文學最求美言佳句,卻偏不用文字。可見這所謂“勢象”,表面一層意思是要打通繪畫、建筑、音樂、舞蹈、文學等等所有藝術門類,又不受任何其中一門羈縛而凌越其上,更深一層的志向,是要拆解根塵耦合,直奔超越大道絕塵而去。
也正因此,這一切,頗有深意地一言冠之曰“冰清玉潔”。冰清玉潔者,最常見的比喻便是喻道之月。
勢象之“象”,絕非形象之“象”,一個“勢”字已將這“象”穿透。如今我們再反觀勢象之“勢”,從漢字源流角度考察,竟別有一番巧合——勢,舊寫作“勢”,形聲字,從力,埶聲。力,吳大羽一直崇尚力,創造之力。埶,既通勢,又同藝。吳大羽,勢象,藝術,簡直一場天作之合,天顯大美于斯!
注釋
[1]此文為商務印書館《吳大羽紙上作品展》前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