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一,二,扣住鞋
- 牙醫謀殺案
- (英)阿加莎·克里斯蒂
- 6948字
- 2018-07-24 10:24:11
1
莫利先生吃早餐時心情不是很好。他抱怨熏肉的味道不佳,不明白咖啡為什么非得煮成像泥漿似的,又接著評論說早餐麥片一片比一片難吃。
莫利先生是個小個子,長著一副給人決斷感的下顎和好斗感的下巴。他姐姐身材高大,活像一個女擲彈兵,平日里為莫利先生料理家務。她若有所思地看了看弟弟,問是不是早晨的洗澡水又太涼了。
莫利先生勉強說不是的。
他看了一眼報紙,說政府似乎正在從無能墮落為毋庸置疑的愚蠢!
莫利小姐用她低沉的嗓音說,這樣說話可不好。
作為一個婦道人家,她一向認為不管政府怎樣執政都能有效果。她讓弟弟解釋為什么說政府目前的政策是如此愚蠢、搖擺不定、自取滅亡!
莫利先生對這幾點一一闡述了自己的觀點,接著又喝了一杯那可惡的咖啡,然后才把內心真正的郁悶發泄出來。
“這些女孩子,”他說,“都是一個樣!不守承諾,以自我為中心——一點兒都靠不住?!?
莫利小姐試探地問:“你是說格拉迪絲嗎?”
“我剛收到消息。她姑姑中風了,她得回薩默塞特去?!?
莫利小姐說:“真麻煩,親愛的,但這也不是那孩子的錯啊。”
莫利先生沮喪地搖了搖頭。
“我怎么知道她姑姑是不是真的中風了?我怎么知道這一切是不是她和她喜歡的那個遠配不上她的小子一起編出來的?那小子,可能是我見過的最差的人選!他們今天也許一塊兒出去玩兒了呢?!?
“噢,不,親愛的,我覺得格拉迪絲不會做出這種事情。你知道,你平時一直夸她很上心的?!?
“是的,是的。”
“你說她是個聰明的姑娘,還說她非常喜歡自己的工作。”
“是的,是的,喬治娜,但那是在這個不討人喜歡的年輕人出現之前的事兒了。她最近可是變了……變了……變得心不在焉、心煩意亂、神神叨叨的。”
女擲彈兵深深地嘆了口氣。她說:
“不管怎么說,亨利,女孩子都要戀愛的。這是沒有辦法的事情。”
莫利先生厲聲道:
“談戀愛不該影響到她的工作。今天,尤其是今天,我非常忙!有幾個很重要的病人。真是煩死人了!”
“我知道你很煩,亨利。對了,新來的那個小伙子怎么樣了?”
莫利先生不高興地說:
“他是我用過的最差勁兒的一個!連病人名字都寫不對,而且待人粗俗。如果他再沒有長進我就炒了他重新找。我真不明白我們現在的教育是怎么了。似乎凈培養出一群笨蛋,連句話都聽不懂,更別說記住了?!?
他看了看手表。
“我得走了。今天早晨排得很滿,還要把那個叫塞恩斯伯里·西爾的女人加進來,她牙疼。我建議她找賴利,可是她不肯?!?
“當然不肯了。”喬治娜貼心地說。
“其實賴利挺能干的——非常能干。他有一流的文憑,有最新的專業知識。”
“可他手抖啊?!眴讨文刃〗阏f,“我覺得他酗酒。”
她弟弟笑了,情緒也好了起來。
他說:“我會像往常一樣,一點半上來吃個三明治。”
2
薩伏依酒店,安伯里奧茲先生一邊用牙簽剔著牙,一邊暗自得意地微笑著。一切都進展得很順利。
他像往常一樣走運。想著他對那個嘮叨的八婆說了幾句好話就馬上得到了這么多的回報。噢!是啊——好人總會有好報的。他一直是個善良的人,而且慷慨大方!他眼前浮現出一幅幅仁慈的畫面。小狄米特里——還有那個苦心經營小飯店的好人康斯坦托普洛斯——對他們來說這是多么大的驚喜……
牙簽肆意地亂捅,失了準頭,安伯里奧茲先生痛得抽了一下。玫瑰色的幻覺消失了,他又回到了現實。他小心地伸出舌頭在嘴里舔了舔,掏出記事本。十二點,夏洛特皇后街,五十八號。
他試著想找回剛才愉悅的狀態,但是沒有成功。視線所及,只剩下幾個大字:
“夏洛特皇后街,五十八號,十二點。”
3
南肯辛頓,格倫戈威爾宮廷酒店,早餐已經結束了。大堂里,塞恩斯伯里·西爾小姐正坐著和博萊索太太交談。她們坐在相鄰的餐桌,所以一周前塞恩斯伯里·西爾小姐來的第二天,兩人就成了朋友。
塞恩斯伯里·西爾小姐說:
“你知道嗎,親愛的,它真的已經不疼了!一點兒都不疼了!我想也許我應該打電話去——”
博萊索太太打斷了她。
“別傻了,親愛的。你還是去牙醫診所把它給治好吧?!?
博萊索太太個子很高、聲音低沉,是個喜歡發號施令的女人。塞恩斯伯里·西爾小姐有四十多歲,頭發染成很淺的顏色,凌亂地打著卷盤在頭上。她身上的衣服說不清款式,倒也很有點兒藝術感,鼻梁上架著的眼鏡不停地往下滑。她是個健談的女人。
塞恩斯伯里·西爾小姐惆悵地說:
“但是真的,你知道,它一點兒都不疼了?!?
“別說傻話了,你剛才還告訴我昨晚根本就睡不著?!?
“是的,我沒睡著——是的,確實睡不著——但是也許現在那根牙神經已經壞死了。”
“那就更應該去看牙醫了?!辈┤R索太太堅定地說,“我們都喜歡拖,但那是懦弱的表現,最好是下定決心把它給治好了。”
塞恩斯伯里·西爾小姐似乎是在抗議似的小聲嘟囔了一句:“是的,可疼的不是你的牙!”
但是,實際上她說:
“我想你是對的。莫利先生是個很小心的人,從來不會讓人感到疼痛?!?
4
董事會會議結束了。會議開得很順利,會上的報告也不錯,沒有什么不同意見。不過敏感的塞繆爾·羅瑟斯坦先生卻注意到有點兒不對勁兒,主席的神情里有些細微的變化。他的語調有一兩次也有點兒短促、酸澀——跟會議內容完全不相干。
或許是有什么潛在的焦慮?但是從某種意義上講,羅瑟斯坦很難把潛在的焦慮同阿利斯泰爾·布倫特聯系起來。他是個特別不露聲色的人,從來都是一副一切正常的樣子,是個地地道道的英國人。
那么,應該是肝臟了……羅瑟斯坦先生的肝臟時不時地會有點兒問題??伤麖膩頉]有聽到阿利斯泰爾抱怨過他的肝。阿利斯泰爾的健康就像他的大腦和他對金融的掌控一樣好得很,但又不是那種令人討厭的渾身是勁兒的感覺,只是健康而已。
可是,還是有點兒不對勁兒。有一兩次,主席的手在臉上游移。他坐在那兒,還用手撐著下巴,這也不是他通常的樣子。有一兩次他看上去又有點兒——嗯,心神不定。
他們一起走出會議室,下了樓梯。
羅瑟斯坦說:
“需要我用車送您一程嗎?”
阿利斯泰爾·布倫特笑了一下,搖搖頭。
“我的車已經在等我了?!彼戳丝词直恚f,“我不回城里?!蓖nD了一下,又說:“其實我要去看牙醫?!?
謎底揭開了。
5
赫爾克里·波洛從出租車里出來,付了錢,然后按響了夏洛特皇后街五十八號的門鈴。
過了一會兒,門開了。開門的是一個身著門童制服的小伙子。他滿臉雀斑,一頭紅發,非常認真的樣子。
赫爾克里·波洛問道:“莫利先生在嗎?”
他嘴上這么問,心里卻笑著想沒準兒莫利先生被誰叫走了,沒準兒他身體不舒服沒有來,沒準兒他今天不上班——但是他的希望全都落空了。門童往后退了一步,赫爾克里·波洛走了進去。門在他背后無情地、不可挽回地關上了。
門童問:“請問您叫什么名字?”
波洛回答了他。門廳右邊的一扇門被打開,波洛走進了候診室。
屋子里面的擺設看似簡單卻很有品位,但對赫爾克里·波洛來說有種說不出的陰森。那張謝拉頓式的桌子(仿制品)擦得锃亮,上面整齊地擺放著一些報紙和雜志。赫普爾懷特式的茶幾(仿制品)上面擺著兩個謝菲爾德鍍鉻燭臺和一個裝飾品。壁爐臺上放著一個銅鐘和兩個銅花瓶。窗戶上掛著藍色的天鵝絨窗簾。椅子都是仿古的,椅墊上繡著古典的花鳥圖案。
其中一張椅子上坐著一個軍人模樣的男人。他皮膚微黃,留著一副兇狠的小胡子。他望著波洛的眼神仿佛是在盯著一只害蟲,好像希望自己身上帶著的不是手槍,而是一瓶殺蟲噴霧劑。波洛不屑地看了他一眼,心想:“有些英國人實在是令人討厭,而且莫名其妙。他們當初就不該被生下來,省得他們活得這么痛苦?!?
那軍人使勁兒瞪著波洛看了一會兒,然后伸手抓起一本《時代》周刊。他把椅子轉了過去,避免看到波洛,然后開始看雜志。
波洛也拿了一本雜志看了起來。
他仔細地看了一遍,覺得里面的笑話一點兒都不好笑。
門童小伙子進來叫了聲:“阿羅·邦比上校?”——那個軍人被領了出去。
波洛還在暗想是否真有這么奇怪的名字,這時門開了,進來一位三十來歲的年輕人。他站在桌子旁邊,不耐煩地來回翻著那些雜志。波洛從側面觀察他,心想這是個又討厭又危險的年輕人,說不定是個殺人犯。不管怎么看,他都比波洛職業生涯中抓到的那些殺人犯更像殺人犯。
門童又推開了門,朝空中叫道:“皮洛先生?”
波洛意識到這是在叫他,就站了起來。門童領著他上了門廳后面轉角處的一部小電梯,把他帶到了二樓。然后,他又領著波洛穿過走廊,打開一個套間的門,接著在這個套間的第二道門上敲了敲。他沒等聽到回答,就推開第二道門,退后一步,讓波洛進去。
波洛一進屋就聽到門后傳來流水聲,莫利先生正在水池邊非常專業地洗著手。
6
再偉大的人也有膽怯的時候,俗話說沒有人是仆人眼中的英雄,還應該再加上一句——沒有人能在牙醫面前保持內心的強大。赫爾克里·波洛對此深有體會。他一向自視甚高。他是赫爾克里·波洛,是與眾不同的佼佼者??墒谴藭r此刻,他覺得自己和蕓蕓眾生沒什么兩樣。他的自信心跌到了零點。他就是一個普通人,一個害怕看牙醫的膽小鬼。
莫利先生這時已經完成了他專業的洗手程序,開始用醫生特有的鼓勵語氣同病人交談。
“真不應該這么冷,是嗎?都這個時候了?!?
他慢慢地把病人帶到他該去的位置——牙醫椅!他熟練地將椅子上頭靠的部分上下調整著。
赫爾克里·波洛深吸了一口氣,走上前,坐了下來,任由莫利先生擺弄著他的頭。
“這樣躺?!蹦壬f,語氣中帶著令人不舒服的歡快,“這樣可以吧?沒問題吧?”
赫爾克里·波洛郁郁地說還挺舒服。
莫利先生把臺面轉得離自己更近了點兒,拿起小鏡子,又拿起一個工具,準備開始操作。
赫爾克里·波洛緊緊地抓住椅子的扶手,閉上雙眼,張開了嘴巴。
“有沒有什么特別不舒服的地方???”莫利先生問道。赫爾克里·波洛張著嘴巴,輕輕地、含混不清地示意沒有什么地方不舒服。這只是他出于理智而做的每年兩次例行檢查而已。很有可能,沒什么需要做的。莫利先生也許發現不了他后面第二顆牙,那顆疼痛的牙,也許他會……可是他大概不會,因為莫利先生是個很出色的牙醫。
莫利先生一邊慢慢地逐個檢查著波洛的牙齒,一邊小聲地自言自語,還不時地這里敲敲,那里探探。
“補的部分有點脫落了——不過不是很嚴重。牙齦還不錯,我很高興看到這一點。”他在一顆可疑的牙上停了下來,檢查了一下。不是的,誤警,然后繼續。他開始檢查下排的牙齒。一顆、兩顆——繼續到第三顆?——他沒有這么做——“獵狗找到了兔子!”赫爾克里·波洛悻悻地想。
“這兒有點兒問題。你沒感覺到疼嗎?嗯,我覺得有點兒奇怪。”他繼續檢查著,最后終于收回探頭,滿意地點點頭。
“沒什么大事兒。只是需要補兩個地方,還有那顆臼齒需要處理一下。我想我們今天上午就能把這些都做完。”
他打開一個開關,傳來一陣嗡嗡聲。莫利先生從鉤子上取下牙鉆,小心翼翼地裝上一根牙針。
他簡單地說了句“不舒服就告訴我”,然后開動了那恐怖的鉆頭。
其實波洛并不需要用舉手、咧嘴,或者喊叫來示意,莫利先生總能在恰當的時候停下鉆頭,讓他“漱下口”,給他填點兒敷料,或者換個鉆頭,然后再繼續。真正折磨波洛的不是疼痛,而是他對牙鉆的恐懼。
不一會兒,莫利先生開始準備填充物,又繼續同波洛交談起來。
“今天我得自己來做這些,”他解釋道,“內維爾小姐不在。你記得內維爾小姐嗎?”
波洛假裝說記得。
“她有個親戚病了,把她叫到鄉下去了。這種事情偏偏發生在最忙的一天。今天上午我已經忙得焦頭爛額。您前面的那個病人來晚了,也是件讓人苦惱的事兒,我的整個上午都被搞亂了。另外,我還要臨時加進來一個病人,因為她牙疼得厲害。其實我每天上午總是安排一刻鐘的富裕時間,以應付這種需求。但是今天還是格外緊張?!?
莫利先生在一個小研缽里磨著填充物,眼睛盯著那個研缽。
他又接著說:
“我告訴您,波洛先生,我常注意到那些大人物——就是那些重要的人物——他們總是很守時,從來都不會讓人等。比如,王室最注重細節。這些大人物也一樣。今天上午我就要接待一位非常重要的大人物——阿利斯泰爾·布倫特!”
莫利先生說出這個名字時聲音里充滿了驕傲。
這時的波洛,雖然嘴里塞著幾塊棉花,舌頭下面的玻璃吸管還在咕嚕咕嚕地吸著,但他還是發出了些聲響來回應。
阿利斯泰爾·布倫特!這是當今社會令人振奮的名字。他既不是公爵、伯爵,也不是首相。他什么都不是,就是普普通通的阿利斯泰爾·布倫特先生。一個公眾幾乎不認識的人——只是偶爾出現在一些人們不太注意的消息中。他毫不引人注目,是一個默默無聞的普通英國人,卻又是英國最大的金融集團的領袖。他有豐厚的資產,可以對政府發號施令,同時他又過著平靜的、深居簡出的生活,從不在大庭廣眾面前演講。然而,他的手中握有至高無上的權力。
莫利先生站在波洛身邊,把填充物放進去。他的聲音里依然帶著那種崇敬的語調。
“他總是嚴格地準時到這里赴約,經常是到了之后讓司機先走,然后自己走回辦公室。真是個安靜、沒有架子的好人。他愛打高爾夫球,而且喜歡園藝。你怎么都想不到雖然他的資產足以買下半個歐洲,但卻是一個像你我這樣的普通人。”
聽到莫利先生無緣無故地把自己和他歸為一類,波洛感到一陣不快。莫利先生是個很好的牙醫,這點沒錯兒,但是倫敦還有其他醫術精湛的牙醫。而赫爾克里·波洛卻只有一個。
“請漱一下口?!蹦壬f。
“您知道,這應該是希特勒和墨索里尼他們操心的事兒,”莫利先生接著說,一邊開始補第二顆牙,“我不想在這里多管閑事??赡憧次覀兊膰鹾屯鹾笫嵌嗝疵裰鳌.斎?,像您這樣的法國人,接受的是共和思想……”
“我……不……細(是)……華(法)國人,我……細(是)……比利時人。”
“噓——噓——”莫利先生趕緊說,“別說話,牙洞還沒干呢?!彼褵犸L管對著牙洞使勁兒吹。然后,他接著說:“我還不知道您是比利時人,真有趣。聽說利奧波德國王人很好。我個人非常崇尚王室傳統,他們都受過很好的訓練,您知道,他們都能熟練地記住每個人的面孔和名字。這都是訓練有素的結果——當然,有的人天生就有這種能耐。拿我本人來說吧,我就記不住別人的名字,但是對于見過的面孔可以過目不忘。比如那天,我碰到一個病人——很久以前的病人。我完全記不得她叫什么名字了,但我在心里問自己:“我在哪里見過她?”目前我還沒有想起來,不過我會想起來的,我肯定能。請再漱一下口?!?
漱完后,莫利先生仔細地盯著病人的嘴里看了一會兒。
“好了,我覺得可以了。輕輕地合上嘴……沒有什么不舒服吧?您根本感覺不到那個填充物,對吧?請再張開嘴。是的,看上去完全沒問題?!?
波洛從椅子上下來,重獲自由。
“好吧,再見啦,波洛先生。我希望您在我這里沒有偵察到什么壞人吧?”
波洛笑著說:“我上樓之前,看每個人都像壞人!現在,可能會感覺不一樣了吧!”
“啊,是的,之前和之后感覺完全不同!其實,大家都是這樣的。我們牙醫現在再不像以前那么可怕了!需要我幫您按電梯嗎?”
“不用了,我自己走下去?!?
“請隨意,電梯就在樓梯邊上?!?
波洛走出房間。門被關上的那一剎那,他聽到水龍頭的流水聲。
他要走下兩段樓梯。拐最后一個彎兒時,他正好看到那位英籍印度上校被送出門。他長得一點兒都不難看,波洛輕松地想。也許他是一個勇猛善戰的軍人,一個有用之才——守衛帝國的前哨。波洛走到候診室去取他先前放在那里的帽子和手杖。那個坐立不安的年輕人還在,這讓波洛感到有點兒吃驚。另外還有一個病人也是男的,在讀一本《原野》[1]。
波洛用他剛剛恢復的好心情仔細地觀察那個年輕人。他看起來依然很兇,好像要殺人,但其實并不是個殺人犯,波洛善意地想。毫無疑問,過不了多久,當他受完折磨從樓上下來時,就會心情愉快,面帶微笑,不會對任何人有任何敵意了。
門童走進來,清晰果斷地叫道:“布倫特先生?!?
坐在桌子邊上的那個男人放下手中的《原野》,站了起來。他中等個頭,中等年紀,不胖也不瘦,而且衣著講究,舉止淡定。他跟著門童走了出去。
一個英國最富有、最有權勢的人,也要像其他人一樣去看牙醫。不用說,他的感覺也會和其他人一模一樣!波洛一邊這么想著,一邊拿起自己的帽子和手杖,向門口走去。他轉身環視了一下身后,一個念頭出現在他腦海里——那個年輕人一定牙疼得厲害。
波洛在門廳的鏡子前停下來,整理了一下他的小胡子——剛才被莫利先生弄得稍稍有點兒亂。他剛剛整理好,電梯就下來了。門童也從門廳的后面走過來,嘴里還吹著不成調的小曲兒。他看到波洛,立刻不吹了,走過去替波洛開了門。
這時,一輛出租車剛好停在診所門前,一只腳從車門里伸了出來。波洛饒有興致地研究起這只腳來。秀氣的腳腕上套著質地很好的襪子,應該說是一只很漂亮的腳。但是,他覺得鞋子不太好。那是一只嶄新的漆皮皮鞋,上面有一個巨大的閃閃發光的鞋扣。波洛搖了搖頭。不夠典雅!太土氣了!
一位女士從車里下來,她的另一只腳被車門夾了一下,鞋扣當啷一聲掉在馬路上。波洛非常紳士地走上前去,撿起鞋扣,向女士鞠了一躬,將鞋扣還給她。
天哪!原來是個四五十歲的老女人,戴著一副眼鏡,頭發灰黃且凌亂,衣服邋遢——還是那種壓抑的藝術綠!她對他說了聲謝謝,眼鏡跌落下來,緊接著手提包也掉在地上。波洛又一次彎腰幫她撿起手提包,雖然還是很禮貌,但已經沒有了剛才的殷勤。
她徑直朝著夏洛特皇后街五十八號的臺階走去。出租司機對剛剛拿到的吝嗇的小費很不滿意,一臉掩飾不住的鄙視。波洛上前問:
“嘿,走嗎?”
出租司機無精打采地說:“哦,走?!?
“我也走。”赫爾克里·波洛嘀咕道,“無憂無慮了!”他看到出租司機面露狐疑,又說:“別擔心,朋友,我沒有喝醉,我只是剛剛看完了牙醫,而且六個月內不用再來。想想我都高興?!?
注釋
[1]Field,介紹射擊、釣魚、打獵等戶外活動的期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