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內寢，遣退左右，倚著南宮誠的金絲床榻旁坐下，看著他熟睡時安詳的模樣，而立之年的滄桑，扛著整個天下的重擔。獨處時光，林皇后心中的酸楚非但沒有減輕分毫，反倒是增加了不少。

曾經叱咤天下的人，曾經威武雄壯的人，曾經豪邁堅韌的人，現在，躺在這里，和平日沒有一點點的不同，如同常人。

本以為帝王有多神圣，不過也是一個人而已。

從舉案齊眉的丈夫，到統籌江山的皇帝，最后，他還是在自己的身畔，安穩地睡著。

就算中間他們有過多少的誤會矛盾，有過多少的風雨坎坷，再多的羈絆也無法阻擋他倆內心的相通。

后宮中的其他人并不知曉南宮誠的現狀，也只是被蒙蔽著，她們就算知道了也不能做什么，又何必白白添亂？況且如今朝局尚是不夠穩妥，南宮碩又年幼，萬一有人用心不良……

想到這里，林皇后全身就哆嗦了一下，畢竟南宮碩是南宮誠唯一的皇嗣啊，他們母子倆的性命，也是極其緊要的。

想到這兒，想到南宮碩，林皇后無論如何都無法不振作。她一下子來了勁，正要去外間命人接來南宮碩，卻聽得床榻那邊輕輕地抖動聲。

轉頭一看，南宮誠微微張開了先前含著的雙目，右手已經拉住了林皇后的衣袂。

“玖兒……”南宮誠慘然地笑著說，“你是打算去哪兒？”

林皇后伸手握住了南宮誠冰涼的手掌，說道：“這幾天陪在陛下身邊，臣妾一直沒有離開，剛剛突然有點想碩兒了，所以正要命人去尋他……”

“哦，那元渚呢？”南宮誠打斷了林皇后的回話，急急又期待地問道，含混著模糊不清地語音，“他在哪兒？”

“元公公就在外間候著，陛下是要找他嗎？”

南宮誠沒有答話，只是凝望著林皇后。看著她頭上貴重卻不華麗的珠飾，看著她微帶欣喜的面容下隱藏的疲倦，好像從未見過一般地審視著。

林皇后略微有些驚訝，被南宮誠看得有些個不自在。好在，南宮誠此時點點頭，示意林皇后扶自己坐起來。

緩慢地靠著軟墊，南宮誠長吁了一口氣，對著林皇后輕輕道：“去命人把碩兒帶過來吧，我也想他了。”

并不耽擱什么，林皇后迅速按照吩咐去做了，然后又重新回到南宮誠身邊，只是回來的時候，林皇后的手上多了一碧玉色的瓷碗。

“陛下可好些了？”林皇后邊輕輕地問著，一邊微吹著元渚剛剛命人遞過來的湯水。

“玖兒，辛苦你了。”南宮誠突然道。

對著早些的那一聲“玖兒”，林皇后勉強忍住了內心的翻滾，可這一次，她終是紅了眼眶。

拼命眨著眼睛，才沒讓淚水涌出來。

不想讓南宮誠看到，也不想讓他有一絲絲地察覺，盡管，彼此心照不宣。

“陛下剛醒，喝碗參湯吧。”正說著，林皇后將盛著滿滿湯藥的湯匙喂進南宮誠的口中，南宮誠一小口一小口地吞咽著。

“玖兒，”待喝下那碗參水后，南宮誠說道，“我睡了多久？外頭的雪，什么時候停的？”

知道南宮誠的意思，所以怕他多心，壓著酸澀的嗓子，林皇后緊著笑道：“陛下也不過昏睡了三日，這些日子有些累了，太醫說歇段時間就會好的。大雪初霽，天總會晴的。”

明明對方是笑著說的，可是南宮誠又何嘗不知道自己的身體啊！既然林皇后存心隱瞞，又何必說穿？

“玖兒……我可能……”南宮誠嚴肅又抱歉地嚅囁道。

“陛下，陛下多慮了，您不會有事的……”林皇后溫言說道。

“玖兒！”南宮誠反身坐起用盡全身的氣力抓住了林皇后的手，那雙有些溫度的慘白卻在抖動的修長的手，“你是不是還在怨我，怨我這些年對你的冷漠，是不是？”

林皇后細細透過南宮誠的眼底，看到了他最內心深處的渴求。

林玖低下了頭。沒有答話。

“可是……可是，你明明知道……”南宮誠一臉痛苦又心酸地道。

“你知道的，只是因為時間久了，你把表象當真了，對不對？”南宮誠進一步問著，眼神、語氣里均無不帶著濃重的期許。

林玖又怎會不知道，南宮誠的期望？

這么多年，苦的又不是林玖一人，南宮誠有多委屈有多孤獨，林玖也能猜得出。

為了拉攏朝臣穩定朝局，不得不封重臣在宮中的女兒孫女為妃為嬪，不得不親近那些老奸巨猾、又有心思的老臣，一個人苦苦支撐著，努力支撐著大局。

這么多年來，南宮誠又有幾時是歇息過的？

現在，最后的日子了，也是該真的好好歇歇了。

和真正愛的人在一起，做真正喜歡的事。是有多難。

此生不復帝王家，并非一句混話。

“以后的日子，就我倆。所以，玖兒，你愿意陪著誠哥哥，從今天起，直至永遠嗎？”

還是在為郡王的時候，南宮誠才對林玖說過這般廝磨的言語，為君后，那種身份上的阻隔并不容許這般親昵，只能越發的疏遠了。

如今這一幕，恍然間仿佛回到了多年前的深夜，紅燭明滅時。

溫柔厚重的聲音縈繞在耳畔，林玖不自覺地點點頭。

那時候，多好。

可是，他們都知道，回不去了。

“玖兒，我知道我的身體情況，我只是希望，接下來的日子里，就你一個人陪著我，好嗎？”

望著南宮誠那充滿無限柔情的眼神，林玖的淚水奪眶而出。低著頭，任憑水光流溢。

忍耐了這么多年的一切，終于終于忍不住了，也終于終于釋放了，那么多的委屈和強撐，那么多的不容易，終于終于可以放下了。原來他的心，一直沒有變過，只是兩個人，疏離了。

可能以后的路會更難走，但是至少，現在，她可以慢慢松下來，只需要陪伴在南宮誠身邊便好了。

水珠啪嗒啪嗒直接掉下，落在她的冰涼的冠服上。

南宮誠微笑著拂去林玖臉上的淚花，輕聲道：“這么多年，我累了，玖兒你也辛苦了，那么，接下來的日子，我們就好好的，好好的一起過活好嗎？不管不顧其他，就如同平常百姓一般，我們，還有碩兒，一起，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