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十五。

中秋節。

宜祭祀。

都說每逢佳節倍思親，秋別離卻不知該從何思起。

他從小就是孤兒，每逢佳節，喏大的天下，親人卻在何方？

所以每到佳節，天底下最難過的人一定是秋別離。

盡管很難過，他卻在笑。

他在笑風漫天不敢再與自己斗酒，改為斗茶了。

秋別離現在就在喝茶，全天下最好的茶。

反正來到昆侖這兩天，吃的喝的用的玩的，都是全天下最好的。

僅僅因為一招殺死劍神獨孤一笑，風漫天就把自己奉為座上賓？

秋別離不想去多想，門外有人來了。

來的是一個人，來人正是風漫天。

“你醒了？”

“我醒了。”

“昨晚睡得可好？”

“好睡。”

“你的劍呢？”

“劍在。”

“可否讓老夫一觀？”

秋別離凝視著風漫天，并沒有回答，而是自顧著喝茶。

風漫天道：“就看一眼，可好？”

“劍出鞘必見血，前輩還是不觀的好。”

風漫天笑了。

他笑起來總是那么暖，那么真誠，他的語氣也很真誠：“倘若能死在秋少俠的劍下，當真是人生一大快事。這樣一來，當今有名望的高手幾乎都被你戰敗，天下從此唯你獨尊，少俠豈非要風得風要雨得雨！”

秋別離笑了。

僅僅只笑了一下，就不再笑。

他覺得不好笑。

“你以為我是來殺你的？”

“你不是來殺我的？”

“不是。”

“那你是來交朋友的？”

“不是。”

“既不是來殺我的，也不是來交朋友的，那是什么？”

“來昆侖山賞月，你信嗎？”

風漫天對視著秋別離不容置疑的眼神，道：“我信。”

秋別離道：“月圓之時，西山桂苑，不見不散。”

風漫天大笑道：“哈哈哈！少俠果真厲害，什么時候摸到西山桂苑去了……你可真有眼光，那兒正是全天下最適合賞月的地方。”

秋別離已不再說話，正慢悠悠地品著茶。

風漫天已經遠去，微微發福的身體，走起路來卻無比的輕，輕輕地去，亦如輕輕地來。

月，圓月，月圓夜。

西山桂苑，滿山花香。

昆侖的桂花，并不像中原的香得那么濃郁，反而是較為清淡的香。

清風徐來，惹得桂花散發出陣陣清香。

桂苑崖邊有一堆紙火，燃得正旺，有香蠟，有三牲，有祭酒。

是何人在此祭祀？

一縷輕煙飄上蒼穹時，秋別離就在火堆旁恭敬的叩頭。

關于秋別離的身世，多是從獨孤一笑那兒聽來的，獨孤一笑也只告訴他從一出世便無父無母。

是獨孤一笑抱著襁褓親手托付青丘不白，一定將他養大成人，方不負故人情義。

因秋別離出生在秋天，從小孤零，青丘不白便為他取名秋別離。

青丘不白是一位劍道造詣極高的人，卻從不傳授秋別離任何劍法，只是讓他用心觀摩。

秋別離五歲時，青丘不白喜添嬌女青丘狐，未曾想還不待嬌女周歲，青丘不白便遭人暗算，死于非命。

從此秋別離的流浪生涯便開始了……

本想這次趁與獨孤一笑決斗之機，把自己的身世問個明白，沒想還是晚了一步。

“咳咳……”

子時，月正圓。

山下來了人。

“前輩果然守時，從不失信于人。”

風漫天笑了笑，望著燃燒待盡的紙火堆，道：“秋少俠這是為何人祭祀？”

“逝去的朋友。”

“少俠果真是重情重義，來，老夫敬你一杯！”

秋別離舉起酒杯，望著明月，只覺得今晚的月亮格外圓，卻格外清冷。

他沒有喝，而是把酒倒了出來，倒在了只有一點火星的火堆上。

風漫天已喝了一杯，點了點頭道：“秋兄弟不必悲傷，逝者已遠，當珍惜眼前，有酒有肉有明月，何不開懷暢飲，把酒高歌，一醉方休！”

西山桂苑中央是一個露天亭子，除了幾根石柱立著，四周沒有墻壁，頂上沒有屋頂。

亭內有一石桌，倆石凳，兩個人。

二人手中有酒杯，杯中酒已滿上。

秋別離端起酒杯道：“一個人活在這世上，連過個中秋節都孤寡一人，豈非太過寂寞。”

風漫天道：“意欲如何？”

秋別離道：“與你決斗！”

風漫天道：“你前面不是說不是來殺我的？”

秋別離道：“我改變主意了。”

風漫天道：“現在決斗？”

秋別離道：“明年八月初十。”

風漫天道：“地點？”

秋別離道：“邊城大漠風語客棧以西二十四里青山頂。”

秋別離是不是瘋了，不是來找風漫天幫自己的嗎？

“你想好了？”

“我沒有瘋，或者說我已經瘋了。”

“秋別離竟然想和昆侖派昆虛道人風漫天決斗！放眼天下，敢和我說決斗的人，僅有一個，光是這勇氣，我就特別欣賞你！喝酒！”

二人相視一笑，一飲而盡。

一夜暢飲，相談甚歡。

兩個人之中，在不到一年之內必將有一個死在對方手里，在這之前，還能花前月下把酒言歡，豈非人生一大快事？

天亮時，秋別離已經走了。

他已經走到半山腰。

下山的路上遇到了一撥人，看裝束應該是獨孤山莊的人，挑的抬的全是聘禮之類的東西，看樣子是來送禮的。

秋別離在山腳還遇到了一個人。

一個熟人，一個很熟的女人。

邊城風語客棧的老板娘風之語。

二人打了個招呼，簡單地寒暄了下就匆匆告別。

秋別離往山下走，風之語往山上走，往山下走的人是遠赴天涯的浪子，往山上走的人是倦鳥歸巢的嬌娥。

人與人之間的命運果真是截然不同的。

人的命運本該如此。

“爹，我回來啦！”

“寶貝女兒，你可回來了！”

風漫天父女二人又哭又笑，久別重逢之后緊緊地抱在了一起。

良久。

“獨孤山莊來提親了。”

“爹，我不要嫁過去。”

“胡鬧！家族聯姻，豈能兒戲！”

“可是我不喜歡那個獨孤羽，聽說他經常花天酒地，脾氣還很暴躁。”

“必須嫁，這次可由不得你了，一讓你溜出去就是半年不回來，你知道爹有多擔心你嗎？還特別叮囑你哥哥暗中保護你。”

“不嫁不嫁就是不嫁！”

“唉！”

北風呼嘯的大沙漠比起邊城的沙漠，很讓人不寒而栗，邊城的大漠是濕潤且溫柔的，不像高原的大沙漠既干燥又暴躁。

北風更狂了，透過漫天黃沙，依稀可以看到一個漆黑的背影，漆黑的斗篷，漆黑的風衣，漆黑的劍。

一條漆黑的人影，就行走在大沙漠中，這么孤寂的人影，很有可能隨時都會被卷到天涯，卷到天上，卷到天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