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的記憶離我并不很遠?

就在我們曾經同行過的苔痕映照靜寂的林間?

可是?有一種不能確知的心情即使是?

尋找到了適當的字句也逐漸無法再駕御?

到了最后?我之于你?

一如深紫色的鳶尾花之于這個春季?

終究仍要互相背棄?

—席慕蓉?《鳶尾花》

當我在昏昏沉沉中轉醒來時，發現自己躺在一個陌生的床上。我騰地一下坐起來，耀眼的陽光透過旁邊大大的落地窗肆無忌憚地傾瀉進來。已經是白天了。

我低頭看了下自己，右邊的半邊衣袖和手上的血已經凝固發黑。我的記憶被猛然拉回昨天晚上，那個爬向我的艱難痛苦的身影，他到底是誰？

我跳下床，打開臥室的門走進客廳。一個不認識的男人躺在沙發上睡覺。我躡手躡腳走過去，他感覺似乎很敏銳，立刻就醒了。

“你是誰？”我有點警惕地問。

“你醒了？我叫嚴勇，說了你也不認識。我們老大是秦至清，這是他家。”

“他？我怎么會在他家？”

“昨晚是他救了你呀，現在他還在醫院里躺著呢！”他這句話如驚雷一般在我耳邊炸響，是秦至清！

“他怎么知道我昨晚在那？”

“嗯…那我就不知道了。我現在要先送你回家，然后要去醫院。”

“我也去醫院。”我立刻說，“走吧！”

嚴勇猶豫了一下，說：“你要不要先洗個臉？我昨晚就把你放床上，也沒敢給你擦擦臉…”

怎么了？我跑到洗漱間看了一下，我半邊臉都血跡斑斑，是他昨晚抱著我時沾到的。

我匆匆洗了把臉，洗臉時忽然想到那晚在海邊他沒落的神色，心里感到不知被什么揪了一下，一陣疼。

“走吧。”我洗完臉之后對他說。

坐在車上，嚴勇一邊從后視鏡瞄我一邊絮絮叨叨，“其實我早就從我們老大嘴里聽過你了，總感覺他提起你時跟他以前提起別的女孩不一樣。今天見到你覺得昨晚他挨一頓揍值呀……”

我沒有聽進他說什么，一直還對昨晚的事心有余悸。那夏云非呢？

對呀，我猛然想起夏云非，立即翻出手機給他打電話。剛打開手機，我就看到一條信息，是夏云非昨晚發的，“對不起小雪，我有點事今晚來不了。你先回去吧，路上小心。”

夏云非！夏云非！！！

我緊緊握著手機彎下腰，心疼得像要被撕碎了一般。我的指甲深深摳進手里，眼淚再也止不住掉下來。

你不知道我昨晚經歷了什么，就這么彬彬有禮輕描淡寫取消了約會！我艱難地撐起身，用手撐著額頭，大概萬箭穿心就是這種感覺吧。

平安夜那晚溫柔的那個吻，現在變成了插在我心里的一把刀。

“你怎么了？”嚴勇問。

“沒事。”我深吸一口氣，“先送我回家，我換件衣服再去醫院。”

我和嚴勇匆忙趕到醫院，找到秦至清的病房。被醫生告知他才睡下，讓我們一定保持安靜后，我輕輕推開了門。

秦至清穿著病號服躺在病床上，上面幾顆扣子沒扣，隱約露出里面肩上纏著的紗布。一條腿也是被纏得厚厚的。他睡著了，卻依然緊鎖眉頭，不知是因為疼痛還是有心事。

我走過去坐在床邊的椅子上，慢慢握住他的手。他都是因為我才這樣的，差點連命都搭上，我欠他的該怎么還？

我想起昨晚的情形，他應該很疼吧。到昨晚之前我認為這個世界上能為我這么拼命的男人只有我爸。但是只要一個晚上，僅僅一個晚上，什么都能改變。

我說不清我現在是什么心情，傷心，感動…或許還有別的，但是眼淚總是控制不住流下來。我今天哭得太多了。我低下頭咬緊牙，拼命想把眼淚憋回去。

但是我沒有成功，只能用另一只手抹去眼淚。

當我再抬起頭時，發現秦至清不知什么時候醒了，安安靜靜看著我。他被我握著的手沒有動，所以我一直以為他沒醒。

“妞，你在為我哭嗎？”他又露出那種能吸引很多女孩子的壞壞的笑容。

“真的很謝謝你。”我的聲音有點哽咽，同時想把手抽出來，但是被他拉住。他沒有說話，我只能又輕輕握住他的手，“你怎么知道我昨晚在那里的？”

秦至清猶豫了一下，說道：“我昨晚去學校辦事看到你，那么晚還一個人去那種沒有人的地方，就想跟上去看看。”

“我們怎么辦？要報警么？”

秦至清無奈地笑了下，“報警有什么用，他們很聰明，什么都沒留下，那個地方又沒有攝像頭。”

“你有家人嗎？這些天誰照顧你？”我看著他心疼地說。

“沒爹沒娘孤家寡人那…”秦至清悠悠地說。?

“那…我這些天沒事就來看看你，看有什么能幫上忙的。”

“你要是不愿意不用勉強，醫院有護工。”秦至清疲倦地笑笑。

“沒事沒事，我真的不知道怎么感謝你…”

“以身相許呀，哈哈。”他見我呆住了又立刻說，“開玩笑的。”

我有點尷尬，扭頭看了看，嚴勇不知在什么時候已經不在屋里了。

我稍微用力想抽出手但他就是不松手，以致扯到了他的肩膀，“哎喲！”他疼得吸了口涼氣。“對不起對不起！”我趕忙老老實實握住他的手再也不敢動。

秦至清盯著我看了一會，“你哭了很久？”

“沒…”我慌忙掩飾。

“那你笑一下。”我現在怎么笑得出來。但是我知道我要是不笑的話他又會開始他耍無賴的表演，于是我輕輕笑了下。

他表情似乎輕松了很多，張開嘴剛要說話，門被很大聲推開了。

一個人走了進來，嘴里混雜著粵語和普通話，“秦哥你沒事吧，大哥來看你了…”隨即看到了我“啊”了一聲停下了腳步。

我見他一副見了鬼的表情不由得疑惑地看了看秦至清，但他并沒有說話。接著又進來兩個人，一個看起來很精明的中年外國男人，還有一個是江遠。

那個外國人以一個跟第一個人神同步的表情看著我，又瞄了瞄江遠。

“大哥來了。”秦至清笑著說，但眼睛里卻充滿了挑釁的眼神，同時握緊了我的手。

江遠面無表情點點頭，“怎么搞成這樣子，看到誰做的了么？”

我正猶豫要不要解釋是秦至清是為了救我才這樣的，卻感覺到他捏了捏我的手，“還能是誰，肯定是那邊的人。前一陣他們的人不守規矩讓我教訓了一下，現在來報復了唄。”

江遠點點頭說，“我來處理。”然后他的視線在我和秦至清之間來回掃了一下，似乎在等著他解釋我倆之間的關系。

“這是我女朋友，”秦至清笑著轉向我，“小雪，叫大哥。”

他腦子不會也被打壞了吧？我用懷疑的眼神看了看秦至清。他看著我，笑意越來越濃。

我忽然明白他的用意，淺淺向江遠笑一下，低聲叫了聲大哥，算是默認了秦至清的話。

廣東話以一副不可思議的表情看著秦至清，那個精明的外國人沒有說話，不知道在想什么。

江遠哦了一下，我趕緊站起來，“你們先聊，我先走了。”然后低聲對秦至清說：“我改天再來看你。”

“寶貝，記得想我。”秦至清一臉寵愛地看著我。我皺了皺眉頭，不動聲色甩開他的手，低頭走了出去。

走到街上我深吸了一口氣，剛才他的話真是膩死我了。我慢慢走在回去的路上，想著他們的對話，對他們的生活充滿了不安和厭惡。我忽然對家鄉產生了前所未有地眷戀，趕緊熬過剩下的一年多回家吧！

哦…這邊還有夏云非，想到他我的眼睛像自動打開了開關，眼淚又流了出來。

我擦著眼淚一邊走一邊想，“這是什么破醫院！怎么離我住的地方這么遠…”

這時一輛車無聲無息停在了我旁邊。江遠從車上下來了，這次是他自己開車。他怎么從醫院出來這么快？

我快速用手擦了擦眼睛，調整好表情。

“小雪，怎么自己在走路？我送你回去。”

“不用不用，我去前面坐公交車。”我趕忙拒絕。

江遠沒說話，打開副駕駛車門看著我。我心里一陣膽怯，還是上了車。

“小雪，你什么時候成秦至清女朋友了？我記得之前問你你還是沒男朋友呢。”江遠一邊開車一邊問我，語氣里透出從未見過的煩躁。

“啊，那個…”我從來沒想過我還要幫秦至清圓謊，“就不久之前…”

“你喜歡他嗎？”江遠好像不想聽我說什么，直截了當問我。

我實在是說不出喜歡這兩個字，只能含含糊糊嗯了一下，算是作了回答。

有一瞬間我恍惚中看到江遠咬緊牙的臉有些扭曲，再一看又沒什么特別。我心驚膽戰坐在車里直到車停在了我的門口。

“那天晚上對不起，后來手還疼嗎？”下車前江遠問。

聽到他終于軟下來的口氣我心里稍微松了下來，“沒事沒事，我都忘了。”

“花你還喜歡嗎？”

那束可憐的藍色玫瑰，因為我不怎么喜歡，在屋里插了兩天被譚清清一片片揪下去泡澡了。

“那花很好看。”我也學會了江遠的套路，不正面回答他。

“謝謝您，我上樓了。”我禮貌地回答他，口氣里對他保持著距離。我心里已經稍微猜到了他對我的想法。嗯，我要跟秦至清保持一致，遠離這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