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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同床不同夢

高衍對于率眾遷徙有經驗,但對另一件事就沒經驗了:

帶孩子。

張唯文生了。她生了一個兒子。

照理說,這是天大的喜訊。不過高衍對此的反應似乎比較平淡。更奇怪的是,當祖母崔道真得知這一胎是男非女時,并沒有像尋常婦人那樣歡天喜地。孫子,她當然也是疼愛的,不過好像還是偏愛女孩兒。這當中的原因,恐怕她自己也說不清。

一萬余人剛渡過淮河,眼下在一座荒村宿下。高衍一家三口搬進一座小茅屋。雖然三面漏風,但對于流民來說,這已算是最好的條件了。

高衍親自去后院的井中打水,又用廢村中的破灶頭生了火,熱了兩個饅頭。在外人眼中,他真是個好丈夫。但張唯文很清楚,他倆婚后的生活實在是過得不溫不火,跟她預想的相比頗有落差。

張唯文原本以為,是因為自己懷有身孕,所以不方便親近。但后來月子也坐完了,見高衍依然沒什么熱情,她才真的煩悶起來。她身材高挑偏瘦,一生完孩子,肚子就基本平了。即便是坐月子時沒少吃好東西,人也只是略微豐腴了點,不存在因產子而變成無鹽丑婦一說。為什么丈夫總跟她“相敬如賓”,連到了床幃之內,也仿佛是例行公事呢?

她不敢當面說明對高衍的不滿,又不愿委屈自己。于是趁高衍挨家挨戶勸說南遷時,她找上了邢量遠。

很簡單,進了門,關上門,從頭到尾沒說一個字。

原本她已在波瀾不驚的夫妻生活中有些喪失信心,但邢量遠的反應使她確認——有問題的人不是她。這個男人果然與高衍一般的溫吞君子不同,穿得人模狗樣時已是夠張揚的了,除去衣冠后更暴露了禽獸本性。他讓她想到一個人,那個在長安城中權勢煊赫的人。

總的來說,邢量遠讓她很滿意。

她對高衍沒有絲毫愧疚之心,因為她認定怠慢自己的高衍活該戴這頂帽子。而且有了這樣的秘密發泄途徑,她也就懶得抱怨高衍的冷漠了,反而可以更心平氣和地與之相處,不至于常常覺得內心失衡。

不過,常在河邊走,時間久了,她也怕濕鞋。當聽說邢量遠執意留守塢堡時,她松了口氣。

是的,最好別再看到這個人。

……

沒有挑剔,她接過高衍地給她的饅頭,溫柔一笑。

懷抱中的嬰孩剛剛睡著,高衍盯著他看了一會兒,突然抬頭對張唯文說:“再生個女兒吧,母親喜歡女兒。”

第一次,張唯文對高衍產生了一點負罪感。而高衍接下來說的話,更讓她緊張到胃部一陣收縮。

“邢量遠……你覺得他這個人,怎么樣?”高衍問。

張唯文無比心虛,她不知高衍是否察覺了什么。平時口齒伶俐的她,此刻竟然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他留在北邊,不知道會不會是個禍患。”高衍好像沒有等張唯文回復的意思,自顧自地說道,“塢堡空了大半,他正好可以招撫流民……”

張唯文冷汗褪去,低頭輕出了口氣。嬰孩感受到吹到腦門上的氣流,在睡夢中皺了皺眉。

廣陵軍營中,離容百無聊賴。從她有記憶以來,她都沒過過這么清閑的日子。

昨天喜逢兄長,但很快又把他送走了,離容不能不覺得失落。更難受的是,昨晚她也沒見著陸南生,不知他去了什么地方。于是離容才發現,自己已對陸南生的懷抱產生了習慣和依賴,甚至有些患得患失。她明白了,原來男女之情的壞處,就在于見不著時會牽腸掛肚,哪怕只是一個晚上。

她在郁郁的情緒中入睡,好在第二天陽光灑遍營帳時,愁云也隨之消散。

“你昨晚去哪兒了?”見陸南生走入帳中,離容趕忙問。

陸南生剛要回答,突然打住,笑著反問道:“昨晚沒睡好嗎?”

離容點點頭,心想,她不只是昨晚沒睡好,她還怕她后半輩子都睡不好了。剛開始她沒有多想,一聽說陸南生對她有情,她就大喜過望,昏頭了。現在她得寸進尺,不只滿足于陸南生此刻的偏愛,還想讓他喜歡自己一輩子……但這有可能嗎?男女之間的海誓山盟其實都跟放屁差不多,沒見過天雷真的劈死負心人。

離容跪坐在陸南生身后,捏著他的肩膀問:“喂,你會不會朝三暮四?”

“怎么突然這么問?”陸南生一頭霧水。

“沒什么,隨便問問……”離容嘆了口氣,想著這種事情也不是靠問就能問出來的。畢竟關于將來會不會變心的問題,陸南生自己也無法預知。

她陷入了莫名其妙的煩惱中。果然人在一無所有的時候最輕松,稍有所得,就開始害怕失去。

念頭一轉,她決定為自己盤算后路:要是陸南生變心了,她怎么辦?首先當然就是去找季伯卿咯。于是她又問:“從這里走水路到江州,大概要幾天?”

“五六天。——你在想什么?”陸南生有點警覺起來。

“沒什么!”離容笑著說。她肚子有點餓,也不再問陸南生昨晚的去向了,只想去找吃的。“我出去一下。”

剛站起身,就被陸南生拉回了榻上。

“你在想什么?”陸南生又問了一遍,嗓音低沉,語氣很嚴肅,“如果你想去江州……我可以派人送你去。但是……你得回來。”

離容搖搖頭,道:“我暫時沒打算去江州,我只是……”

陸南生眼都不眨地注視著眼前人,等她說出她的計劃。

“我只是覺得……呼——”離容被陸南生盯得有點緊張,長出了口氣,垂著眼睫,輕聲道,“我不知道,兩個人若緣分盡了,該怎么辦……所謂‘靡不有初,鮮克有終’。就像干娘和、和高老爺,據說他們年輕時也頗為恩愛,現在卻落得個老死不相往來的終場,真叫人不勝唏噓。……我跟你說過,我沒你想得那么好。等你有天發現了這點,等你遇見真正與期望相符的人,我就、……我是說,那不是你的錯……到那時候,你不要瞞我,我也不想吵鬧。我會去江州。……我不想跟你反目成仇。”

離容說完了,陸南生靜靜地聽她把話說完的。

她依然低著頭,等了半天也不見陸南生回復,方抬眼向他看去。

“啊!……”

吻。

這是帶著怒意的,不容抗拒的吻。陸南生剛撞上來那一下,把離容的牙都磕痛了。接著便是攻城略地,非要她卸下所有的羞赧與防備,忘掉所有的猶疑與退路不可。

瘦弱的肩頭被壓到榻上,相擁的兩人從坐到臥,也不知是誰踢翻了榻邊矮幾,筆墨紙硯滾了一地。

這時,不只離容覺得天旋地轉,連陸南生的喘息也變得急促且粗重起來。半晌后,陸南生勻了勻氣,問身下的人:“什么叫做‘兩人緣盡’?如果我沒有你想的那么好,你是不是也會一走了之?!”

離容正要出聲,卻被陸南生捂住了嘴。

陸南生不讓她回答,一字一句地對她說道:“人生如棋,落子無悔。不要老想著將可能的差錯全部抹去——我跟你確認過,那次你說,你想清楚了,既然如此,你就像賭徒下注,已經買定離手。就算有一天,你覺得選錯了,你也得跟我錯到底,明白嗎?”

被裹在陸南生氣息中的離容仿佛一個溺水的人,她毫無反抗之力地點了點頭。

陸南生笑了,從懷中取出一個布包,道:“昨晚我去了建康,為的是買這東西。”

離容接過布包,打開一看,發現有幾件首飾,還有一些布料、香料和棉花。她不解,問:“給我的?為什么買棉花?……”

陸南生摸了摸下巴上的胡渣,又貼上離容的臉頰蹭了蹭,厚著臉皮說:“你手藝應該比你那不著調的姐妹好吧?季伯卿腰上系的那個東西,你給我也弄一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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