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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霸王之敵

  • 滅秦(2)
  • 龍人
  • 14994字
  • 2018-07-24 14:46:10

夜色漸深,已近三更,江風猶寒,吹得燈火幾點,灑落江面,寂寥異常。

大船中除了紀空手之外,只留下十數人守夜,其余的奴婢屬下盡隨紅顏與吹笛翁赴宴而去,顯得船上空曠不少。

紀空手靜立窗前,心中疑道:“劉邦既然歸附項羽,此刻必然在宴會之中,他何以能在三更天趕來見我?莫非是我誤解了他的意思?”

他與劉邦相識未久,但劉邦給他的感覺卻像相識多年一般,所以以他對劉邦的了解,他相信劉邦絕非是傳聞中的劉邦,好色之徒的名號,根本就不可能與他連在一起,即使這一切都是事實,那就是劉邦的所作所為必有深意,只是自己不曾參透罷了。

想到劉邦的為人,紀空手心中頓有一股寒意,虧他始終將其當作是自己的兄長一般。

從沛縣七幫會盟、共舉義旗的那段日子來看,劉邦的沉穩機智、深謀遠慮都給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而最讓紀空手感到吃驚的是,在劉邦的身上,更有一種常人難以擁有的毅力與意志,支撐著他心中的信念與理想。試問擁有這等忍耐力的人,其所作所為,又豈是一般之人可以揣摩透的?但紀空手做夢都不會想到,劉邦會為了自身利益而出賣他。

思及此處,紀空手回身望向燈火輝煌的樊陰城,驀然間又想到了不可一世的項羽,像項羽這等擁有王者霸氣的奇男子,的確有其傲人的本錢。他的霸氣與生俱來,與他的流云道真氣一般狂烈,讓人無從抗拒。

但是紀空手在冥冥之中,忽然記起了一句古話:“剛猛易折,柔則堅韌。”這句古話似乎正是項羽與劉邦性格上的真實寫照。他不知道自己何以會有這種感覺,但他卻始終相信,如果說當世之中還有一人可與項羽爭霸天下的話,那么此人定是劉邦!

他心中一動,突然想到了白日與項羽的那場無形的比拼,自己犯下了一個決策性的錯誤,那就是面對如斯霸烈的流云道真氣,無人可以與之硬抗,唯一可以與之周旋的,只有全憑內力的柔勁。

以柔克剛,這是無以反駁的至理,但是面對項羽的霸氣,任何人都心生戰意,大生放手一搏的豪邁氣概。紀空手也不例外,所以他輸了,輸得毫無還手之力。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忽然覺得自己的心口有一絲莫名的痛感,如針刺一般,不過迅即消失,他不由得心生詫異:“這是怎么回事?難道與項羽的交手竟使自己受了內傷不成?”

很快他便搖了搖頭,并不在意,反而啞然失笑,暗責自己疑神疑鬼。他驀然間想起項羽收手回力時那淡淡的一笑,那笑中似乎有一股邪氣,邪得讓人心中發寒……

“呼……”便在此時,江岸之上驀起一道風聲,其聲細微,幾不可聞。紀空手卻心中一凜,聽出是鋒刃破空之聲,正要閃避,卻聽“呼”的一聲,一把小巧精致的飛刀正插在窗欞之上,刀身搖閃,發出“嗡嗡……”之音。

見刀如見人,紀空手見得此刀,心中驚喜道:“原來是樊大哥到了。”

他毫不猶豫地縱窗而出,雖然相隔兩丈江面,但他卻如大鳥般毫無聲息地滑翔過去,根本沒有驚動船上的任何人,只是落地時一口真氣突然不繼,腳下一滑,差點打了個趔趄。

一雙大手及時伸來,扶住紀空手的腰。這雙大手沉穩有力,正是來自樊噲。

“你不要出聲,緊隨我來。”樊噲貼在紀空手耳邊悄然說道,人如貍貓般潛伏而行,一路張望,顯得極為小心。

“樊大哥如此謹慎,定然與我有要事相商。”紀空手感覺到氣氛異常緊張,當下也不說話,亦步亦趨,隨著樊噲來到了百丈之外的一個小山崗上。

這座山崗不過十余丈高,但從平地突起,顯得險峻突兀,由此而望,方圓數里的動靜一覽無余,絲毫不懼有人近身偷聽。直到這時,樊噲才擁住紀空手道:“數月未見,想死我了。”

雖只一句話,卻讓紀空手感動得幾乎落淚。他一生孤苦,難得有人如兄弟般真誠對己,不由語帶哽咽,道:“樊大哥,小弟亦是同你一般。”

當日他與韓信離開義軍前往淮陰,誰知路上遭遇鳳五與方銳的攔截,一去不返,頗讓樊噲擔心,后來樊噲聽說隨紅顏樓船而來的還有一位氣度不凡的年輕公子,他便有些揣測此人或許就是紀空手了。因為他對紀空手一向很有信心,以紀空手那滿不在乎的邪勁加上他眼神中特有的憂郁,正是諸般少女心中青睞的人物形象。

當他從劉邦口中證實了自己的猜想之后,便想立馬趕來與紀空手相會,只因他此行還肩負了一項重要的使命,所以不得不小心翼翼,躲過了項羽的一切耳目,才在三更天按時趕來。

兩人寒暄幾句,紀空手猶豫片刻,還是問道:“你們不是在泗水郡一帶活動嗎?怎么來了樊陰?”

樊噲道:“這真是一言難盡哪。當時我們七幫會盟,沛縣起義,對當時天下的形勢估計不足,按劉邦的意思,我們這支義軍原屬陳勝王張楚軍的一支分脈存在于世,加入到抗秦的行列中,伺機而動。孰料張楚軍在不到半年的時間內,遭受秦將章邯所率官兵大力圍剿,同時在內部團結上也出現了問題,終導致滅亡。這一切出乎了我們原有的意料,使得我們原本艱難的處境愈發艱難,單靠自身的這點實力,很難與天下群雄并存。”

“所以你們選擇了歸附項羽?”紀空手沒有想到劉邦不但欺騙他,甚至連樊噲也不例外,但他萬沒想到天下的大勢會變化得如此之快,當日他人在淮陰時,尚且聽得陳勝王的軍隊是何等的聲勢浩大,提出“王侯將相,寧有種乎”,使天下所有有志之士看到了希望。但豈料數月一過,流云齋的大軍后來居上,取而代之,可見這亂世當中,并無常理可言。

“這是劉邦分析了天下大勢之后的無奈之舉,亦是一著必行之棋。以我們現在的實力,兵不逾萬,地不過數縣,是很難單獨生存下去的。唯有依附在一股更強的勢力之下,才有生存發展的空間,而流云齋無疑是最佳的選擇。否則的話,不要說大秦軍隊的數十萬人馬虎視眈眈,就是在義軍之中各路人馬的強行吞并就能讓我們這股力量滅亡。”樊噲眉宇緊鎖,滿是憂慮之色,顯然對當前的形勢有著一種憂患。

紀空手這才知道劉邦的用心,不由為劉邦在處理這件事情時的魄力與果敢大加嘆服,雖然歸附別人被看作是一件懦弱的事情,但審時度勢,認清自己,卻需要莫大的勇氣,劉邦如此行事,依然不失其英雄行徑。

樊噲道:“饒是如此,要在別人的勢力中保存自己,依然是一件非常嚴峻的事情,稍有不慎,便有遭人吞并之虞。劉邦看到了這一點,所以為了麻痹項羽,故意裝出胸無大志、貪圖財色的形象,不讓別人懷疑,而他卻在暗中積蓄財力人力,一等時機成熟,便會另立大旗,重振聲威。”

紀空手見樊噲渾不將自己當作外人,連這等機密之事亦直言相告,知其是為真漢子,不由大為感動,道:“樊大哥,我能為你做些什么嗎?”

樊噲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道:“我此次前來,一來是與你敘敘舊情,二來則是向你轉告一件事情,劉邦讓我問你,今日你與項羽在比氣之后,是否感到身體略有不適?”

紀空手驚奇道:“劉邦何以知道這件事情?”他與項羽比氣,不過是瞬息間的事情,便是紅顏人在近處,尚且不能察覺,而當時劉邦與自己相距足有二十丈遠,他是如何知道的?

“我看好他的原因就是他的深不可測。”說到此處樊噲微微一笑,接口道,“你能與項羽一拼,雖敗猶榮,做哥哥的好生替你歡喜。這至少說明你在武道上的長進極為驚人,假以時日,必能躋身于當世一流高手的行列。”

紀空手聞言,神色頗顯沮喪,道:“樊大哥這是高看我了,單是一個項羽,已讓我毫無還手之力。”

樊噲笑道:“項羽是何等人也,以你今日的修為,當然不能與他相提并論,他乃習武天才,年紀輕輕已是流云齋第一高手,比及齋主項梁猶勝一籌,算得上是當世絕頂的人物,你若能與之抗衡,豈不是可以名揚天下了?”

“原來如此,怪不得我面對他發來的真力,幾無取勝之機。”紀空手不好意思地笑了起來,一笑之間,又恢復了他先前的自信。

“但是你絕對不應該在那個時候與他比拼內力。”樊噲正色道,“他對紅顏的仰慕之情,天下盡知,而你人在紅顏身邊,自然會被他視作情敵,以他狂傲驕橫的性格,又豈能咽得下這口惡氣?”

紀空手不由微哼一聲:“他不覺得這樣做太過霸道了嗎?男女之情,講究兩情相悅,豈能等同于天下之爭?”

樊噲苦笑道:“這個社會本就是講究強權的社會,在一個強者的眼中,也許對一個女人的爭奪,更勝于他對天下的爭奪,因為這里面牽涉到男人的尊嚴。”

紀空手昂然道:“無論他是何等人物,也休想從我的手上奪走紅顏。她是我的女人,更是我的愛人!”

他說這句話的時候,整個人傲氣十足,盡顯男人固有的本色,便是樊噲聽之也怦然心動,更為紀空手無畏的精神所嘆服。

“正因為他看出了這一點,所以才會一心將你置于死地。”樊噲的話猶如一道霹靂,震得紀空手心中一跳,驀然間又感到了那一絲鉆心般的疼痛。恍惚間,他聽得樊噲又道:“如果劉邦所料不差,你的心脈已經遭受到流云道真力的襲擊,三個月內將有性命之虞。”

“什么?”紀空手大驚,驀然憶起項羽對他的那一絲邪笑,頓時感到樊噲所言非虛。

紀空手怎么也沒有料到,以項羽的身份地位,竟然會為了一個“情”字便對只謀一面的情敵下手,這等陰毒狠辣的作風,的確讓人感到一種可怕的心寒。

樊噲并不傷感,反而微微一笑,道:“流云道真氣乃流云齋傲視武林的不傳之秘,當世之中,除了項氏宗族子弟中的十數人外,還無人可以練成。當這真氣練至六層之后,可以殺人于無形。項羽的心計頗深,為了避嫌,他只是將你的心脈震得斷續不定,一旦再受外力,便神仙難救。不過,這一切幸好被劉邦看在眼中,所以并非不可挽回。”

紀空手又驚又喜,驚的是項羽如此待己,冷血無情,比之禽獸猶有不及;喜的是劉邦既說可以挽回,那就肯定會有救命之機。他定了定神,望向樊噲,等待下文。

果然,樊噲道:“由此往北,便是漢中郡。行十天路程,可到上庸城,那里有一家藥香居,你只要亮出這個信物,其主人自然會全力施救。”他遞上一塊亮黝黝的竹牌,牌上除了一個“令”字之外,再無痕跡,顯得毫不起眼。

紀空手將信將疑,將之揣入懷中,道:“藥香居真能治好我這心脈之傷嗎?”

樊噲淡淡一笑:“如果說天下間還有藥師神農先生不能治愈的傷病,那么此人就真的是神仙難救了。”

紀空手不再相問,心中暗道:“看來劉大哥絕非尋常之輩,以他此時的聲望,若要結識到似神農先生這等奇人只怕不能,唯一的解釋,就是他背后擁有一股神秘的力量,而神農先生也定是這股力量中的一支。否則他們一個在沛縣,一個在上庸,兩地相距何止千里,當初又是如何相識的了?”紀空手本來就覺得劉邦的身世隱秘,常有驚人之舉,以前礙于交情,倒也不曾問過,但這一刻間他心中的劉邦,無疑披上了一層神秘朦朧的色彩,更讓人難以捉摸。

他搖了搖頭,將這些疑團盡拋腦后,拱手道:“既是如此,我便先行回船,明日向紅顏告別之后,即刻啟程前往上庸。”

樊噲攔住他道:“萬萬不可。”

紀空手眼現詫異,道:“樊大哥何出此言?”

樊噲正色道:“項羽此人,既起殺心,必會趕盡殺絕。只要你一天未死,他必派人跟蹤于你,一旦得知你往上庸而去,肯定會安排人手狙殺。”

紀空手倒抽了一口冷氣,道:“此人行事如此毒辣,真是聞所未聞,我紀空手對天發誓,倘若我僥幸有命生還,今生今世,絕對與他為敵!”

他的言語中自有一股凜然之氣,更有一種莫大的毅力與決心!樊噲站在他的身邊,自然而然便感到了一股熊熊戰意沖天而起,心驚之下,不由尋思道:“有敵如此,只怕項羽從此難于安睡榻上了。”

“還有一句話,不知我當講不當講?”樊噲輕嘆了一口氣道。

在紀空手的印象中,樊噲一向剛猛正直,生性樂觀,少有煩惱,似這等閑愁寫在臉上,卻是紀空手首次得見,不由驚奇道:“樊大哥有事但講無妨。”

“大丈夫生于天地,何患無妻?似紅顏這等出身名門世家的女子,好雖然好,卻絕非良配,這固有貧富之分,門第懸殊作怪,還有一個重要的因素,就是有項羽在,只怕你為人為己,都必須放下這段情緣。”樊噲憂心忡忡地道。

“樊大哥可否說明白一些?”紀空手是何等聰明之人,當然聽出樊噲話中有話,心中一凜,急忙問道。

“你若真的喜歡紅顏,或許就只有放下這段感情。項羽一旦知道紅顏無意于他,以他的性情,得不到的東西,他是寧肯毀滅,亦不愿送人!照此推算,你們此刻尚在楚地,必然會有大禍降臨。”樊噲說出了心中的擔憂。

紀空手知他所言非虛,尋思道:“五音先生雖然聲望蓋天,卻是鞭長莫及,一旦項羽鋌而走險,的確是一件令人頭痛的事情。罷了,兩情相悅,又豈在一朝一暮?我這便去了,日后相逢時,我再向紅顏解釋。”

他心生感激,拱手道:“既是如此,事不宜遲,小弟這便告辭。”

樊噲拍拍他的肩:“保重。”

紀空手深知樊噲的義氣,正要把劉邦出賣他的事情告之,但回想起樊噲提到劉邦時的表情,那副崇拜之情溢于言表,因此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抬頭看準天象,大步向北而去。

未走幾步,樊噲追將上來道:“差點忘了一件重要的事情,你倘若內傷痊愈,可去咸陽,那里有人正等著你去助他一臂之力。”

“此人是誰?”紀空手大感莫名。

“韓信,七月初二,他將在趙高舉辦的龍虎會上現身,切記莫忘!”樊噲說完這句話,人已隱沒在茫茫夜色中。

紀空手好生激動,直到這時,他才總算又聽到了韓信的消息。

他一路夜行,快步如飛,心頭偶有那一絲絞痛出現,卻不妨礙他的馭氣之術,他一心想早日趕到上庸,除去身上隱患,然后趕往咸陽,助韓信一臂之力。雖然他不知道劉邦是如何從鳳五手中救出韓信的,而韓信又為何會去咸陽,但他從樊噲鄭重其事的表情上,似乎預感到未來的艱難。

“紅顏,對不起,他日再見,我必會好好待你,請你原諒我的不辭而別。”他心中好生歉疚,無奈中透著一種深深的負罪感。他本不想辜負佳人,只是時勢所迫,不得已而為之,這不由得讓他更恨起一個人來。

“項羽,終有一日,你會后悔今生多了我紀空手這個強敵!”

一連數日,紀空手都穿行在大山原野之中,曉伏夜行,避人耳目。他深知以項羽的勢力,既然動了殺機,那么危機便會時刻潛伏在自己的左右,任何一點失誤,都有可能讓他的生命終結。

他每一日曉伏之時,必將身上的玄陽真氣運滿周天,方才入睡。以玄陽真氣的療傷功能,也絲毫不能對自己的心脈之傷有所幫助,可見項羽的流云道真氣的確詭異非常,而那一絲鉆心絞痛也在一日一日無形中漸漸加重,一旦病發,將使他有生不如死的感覺。

但正是因為這樣,反倒激發了他對生命的強烈眷戀,無論是為了紅顏,還是韓信,或者就為了項羽,他也要堅強地活下去!

有了求生的信念,使得他眼中所見的一切都變得美好起來。放眼望去,遠處崇山峻嶺,林木蔥郁,疊翠層綠,鳥獸出沒其中,有一種別樣美麗的風景。

轉過一道山嶺,便聽到一陣巨大的嘩嘩水聲,氣勢磅礴,聲震山野,一條寬約十數丈的大河在陡峭的山梁間流過,整條河段險峻非常,懸崖聳峙,森林密布河谷,時有珍禽異獸徜徉漫步。

紀空手心神一蕩,完全被眼前壯麗的山水吸引,半天回過神來,不由暗暗叫苦:“這河水如此湍急,豈不斷了我的去路?若是折返而行,只怕又得耽誤數日時間。”

他沿著陡峭的山壁,順著巨大的蔓藤而下,緩緩地下到了谷底河邊。取石投于水中,只覺水深湍急,絕非人力可以渡過,不由心生茫然。

他尋崖而走,數里之后,河谷驀然開闊,流水至此由急轉緩,水面更是寬了一倍有余,讓紀空手心喜的并非是山石綠水透出一種難以名狀的神秘美態,讓人心旌神搖;而是在兩岸之間,多出了一條嬰兒臂粗的竹繩,橫貫河面,而河邊一葉孤舟橫斜,順水打轉,卻不流走。

“真乃天助我也。”紀空手略一尋思,便知這是兩岸山人為了往來方便,自設的一個荒野渡口。他解開纜繩,登船而上,并不操槳橫舵,只是手拉竹繩,微一借力,孤舟便離岸蕩去。

當他的眼芒緩緩劃過對岸的密林時,忽然之間,他的眉心一跳,一種不安的心情油然而升。

“怎么會這樣?”紀空手心中一凜,驀然驚覺。

他緩緩地將手摸在了腰間的那把飛刀上,勁力提聚,靈覺開始向虛空滲去……

當他將船一點一點地向河面中心劃去時,這種異樣的感覺便愈發清晰。勁力充盈之際,他終于感覺到了那密林之中逸散而出的淡淡殺氣。

殺氣很淡,如云煙縹渺其間,這顯示了殺氣的主人是一個當代高手。紀空手略一權衡,推算出以自己現時的功力,雖然可以與之一拼,但是自己的心脈之傷隨時可能發作,其兇險程度自是不用說。

他緊了緊自己握刀的手,肌肉繃直,雙指夾刀,一股冷汗陡然從毛孔中滲出,令他感到了莫大的危機存在。

“呼……”驟風憑空刮起,卷起枯葉無數,枝影搖曳間,林梢一分為二,突然分開,向兩邊橫卷。

“嗖……”風起之時,也是箭出之際,沒有人可以形容這一箭的速度與力道,就如同是一道撕裂烏云的閃電,爆閃在蒼竹翠林之間。

紀空手沒有動,也不敢妄動,他也在等待一個出手的時機。面對能射出驚人一箭的強敵,他絕不敢輕易出手。

他在靜心中漫向虛空的靈覺,已經清晰地捕捉到這一箭的方位與速度。面對如此狂烈的箭羽,他此刻的目光根本不起作用,也難以捕捉到這一箭的存在,除了用感覺、用心,才能體會到它在虛空中的整個軌跡。

“啪……”紀空手睜開了眼睛,卻沒有看箭的來勢,而是落在了自己那充滿力度與動感的大手上。

“呼……”手動了,以不可思議的動感之美詮釋了整個出刀的動作,然后爆發出一股令人心悸的刀意,劃破了整個虛空。

他的飛刀術來自于樊噲,卻勝于樊噲,因為這里面不僅包括了他對飛刀的領悟,同時補天石異力亦賦予了飛刀全新的生命與靈動的質感,所以飛刀一出,天地間為之一暗。

“轟……”刀箭各行軌跡,卻在虛空中最終交融,迸發出莫大的氣勁,激射水浪無數。紀空手終于在最后的一刻間感覺到了箭的來路,以一種駭人的準確度,擋擊了對方這必殺的一箭。

是的,他只能擋擊,而不可能用人體的速度來躲避這毀滅性的一箭,唯一的辦法,就只有用飛刀來格擋。

水浪沖天,震得孤舟搖晃顛簸,幾有翻舟之虞。但任由小舟如何晃蕩,紀空手的雙腳仿若生根在船面上,冷冷地凝視著來箭的方向。

他在等待,等待第二箭的突襲。

但他沒有等到他期盼看到的第二箭,就仿佛第一箭的存在只是一個虛幻,那密林之中,又回復到一個寧靜的世界。

他一直不動,以一種靜止的心態去感悟空間的動感,唯有如此,他才可以沉著應對。

“哈哈哈……”就在他以為對方會一直保持這種靜態的時候,林中驀然爆出一陣冷然大笑,其聲之難聽,便是鳥獸也不堪忍受,紛紛驚飛逃竄。

紀空手緩緩地舒了一口氣,整個人卻不敢松懈半分。敵人既現,但他卻不會忘記身后的大敵。

一條人影縱上林梢,展動身形,幾個起落間,人便站到了河谷前的一方巨巖上。

來人長得矮胖臃腫,形同冬瓜,但是身形步法極為輕盈,竟然是以輕功見長。紀空手沒有看到他的弓與箭,卻從他的眼眸中看到了一股濃烈無比的必殺之氣。

剛才的結果顯然出乎了來人的意料之外,所以他密布戰意的臉上依然掩飾不了那種難以置信的詫異,眼中除了殺氣,還有欣賞與驚訝之意,似乎根本不相信眼前的這個年輕人竟然能破去自己最為得意的一箭。

“你就是紀空手?”來人的語氣低沉而冷漠,并不因他欣賞紀空手而改變他的殺氣。

“你應該清楚,否則你也不會射出這必殺的一箭了。”紀空手毫不客氣地道。

“你很直接,我喜歡你這樣的性格。”來人笑了,只是笑得有些冷,“但是你不該犯下錯誤,一個不可彌補的大錯。誰若得罪了我們的少主,就意味著他的生命已不會再延續下去!”

“你是誰?”紀空手笑了笑,覺得對方的話雖然可笑,卻在荒誕中說出了一個事實:那就是在強權社會中,強者永遠可以支配別人的命運。

“我本不想說,怕你死了之后亡靈會來找我,但是看在你能擋住我的無常箭的分上,我告訴你,我叫狄仁,是流云齋的十三家將之一,而且我的無常箭向來是一發七響,還有六箭,希望你能接下。”他的嘴上不無傲意,似乎當世之中,能夠接下他無常七箭的人并不多見,所以他相信紀空手也未必能行。

紀空手心中一凜,這才知曉這個矮冬瓜雖然其貌不揚,卻是當世有名的幾大神射手之一,以氣馭箭,霸力四射。無常之箭,確可索人性命于瞬間,這狄仁能夠名揚天下,的確是名不虛傳,有真正懾人的絕活。

“狄仁?你的確是我的敵人。”紀空手緩緩說道。

他的左手拉住竹繩,依然一點一點地向對岸移動,而右手放在腰間的刀柄上,一刻都沒有松懈。

“站住,不要動!”狄仁大呼一聲,雙手一動,手中竟然多出了一把精致的鹿筋弓,六支寒光凜凜的箭矢同在弦上,使得空氣為之一緊,籠罩在一片肅殺之中。

紀空手渾然不懼,猶如未聞,依然我行我素,步步進逼。他不能停在舟面上,必須人到對岸,否則難以擺脫背腹受敵的險境。

狄仁似乎為紀空手的無畏感到心驚,雖然他知道對方已受心脈之傷,但是紀空手臉上那漫不經心的氣質與毫無恐懼的神態依然讓他感到了一種強勢的壓迫,就像是一潭平靜的深水,寧靜而悠遠,永遠無法揣度它的深度。

他不再等待。

狄仁的手緊拉弦心,弓成滿月之勢,卻久懸空中,仿若定格一般。雖然他的殺氣夠猛,殺機夠烈,可是他卻感到了一種無助的虛弱,似是面對著一座橫亙眼前的山梁,無法找到一個最佳的攻擊時機。事實上,紀空手的每一個動作都非常合理,守中有攻,隨時都可能在對手出手的剎那發出最為殘酷而狂野的反擊。是以,狄仁不敢妄動,只能眼睜睜地看著紀空手逼近。

狄仁不動,并非表示他就坐以待斃,他之所以不動,其實也是一種等待。

他在等待水狼步云的出手,事實上紀空手的直覺錯了,另一道殺氣并非在他的背后,而是存在于他腳下的水底。只是紀空手絕對想不到有人竟然會像魚兒一般在水里呼吸、生活,甚至可以長時間不浮出水面換氣。

別人不能,但步云一定能。據說他還可以沉在水底睡上一覺,然后才在別人下河洗澡的時候在其背上捅上一刀。他不僅水性極好,而且忍耐力與對任何事物的敏銳都如餓狼一般,所以他才會成為水狼。

狄仁相信步云,步云如果沒有出手,那就說明現在還不是出手的時機。到了步云出手的時候,那絕對是石破天驚的一擊。

所以他只有等,眼睜睜地看著紀空手步步緊逼……

“噗……”一圈小小的水泡突然翻滾于水面,聲音雖細雖微,卻引起了紀空手的注意。

他幾乎完全是出于一種本能,躡足提氣,向空中躥去,同時右手一揚,手中的飛刀如電芒般疾射向狄仁。

他必須先發制人,搶在狄仁之前出手,只有這樣,他才能贏得一點時間,讓他看清自己的腳下究竟發生了什么事情。

“嘩……”水流突旋,濺出一團晶瑩的水花,卷向舟首,就在水花最盛處,突然射出串串水箭,恰恰從紀空手的腳下擦過。

這一招險之又險,若非紀空手反應奇快,的確能讓步云得手。但這卻不是步云唯一的殺招,水浪沖開處,一條人影飆射而來,劍鋒凜凜,在虛空中劃過一道詭異的弧跡。

紀空手心中大駭,飛刀在手,卻沒有時間發出,因為步云的劍實在突然,實在太快,就仿佛從水中射向空中,根本不受時間、空間的限制。

面對如此驚人的一擊,紀空手冷靜異常,知道自己此刻的每個選擇,都關系到了自己的生死。

他幸好手中還有刀,一把鋒長七寸的飛刀,飛刀并非總是在空中飛行,只要運用得當,它在手上也是一種厲害的兵器。

他大喝一聲,勁力驀然在掌心中爆發,帶動刀刃向劍鋒迎去。

“當……”步云的劍身一震,他的手腕一陣發麻,只覺得從劍身傳來一道巨力,如電流般竄向自己的體內,與此同時,他聽到了狄仁的無常七箭脫弦疾飛的懾人之響。

無常七箭,此時卻只有六箭在空中飆射,這六道懾人的箭氣,幾乎封鎖了紀空手在空中的每一個角度。

紀空手與步云刀劍相交的剎那,身形一晃,感覺到氣血翻涌,十分難受,他強提一口真氣,又往空中升去,人到至高處轉為下落之勢時,他看到了漫射虛空的六道箭芒。

這一連串的驚變簡直讓人目不暇接,如行云流水般的攻擊在兩大高手的配合下是如此的完美,如此的讓人心悸,若非紀空手的直覺敏銳,只怕此刻已是孤野亡魂了。

不過紀空手并沒有脫離險境,單是這六道勁箭已讓他窮于應付,何況水下還有水狼步云的那一柄奪命之劍。無論從哪種角度來看,紀空手這一次似乎真的是無計可施了。

事實上,紀空手之所以能夠迅速步入高手的行列,是因為他能夠用腦子來想問題,同樣是一件事情,別人看到的是表面,他卻能透過表面去深究實質的東西。

當狄仁六箭上弦之時,紀空手便斷定其中必有破綻。因為狄仁既稱它是無常七箭,必定是七箭齊發,才有追魂索命的威力,如果突然少了一箭,那么這一箭在空中的破綻自然而然就會出現。這就像一個慣使鬼頭大刀的人,有一天突然讓他去舞動一把闊板厚背刀,雖然同是大刀,但是他卻有一種極不順手的感覺,連平時練得極熟的刀法也會出現破綻一般。

這與狄仁的輕敵不無關系,他聽說自己要對付的只是一個心脈受損的年輕人,自然會覺得只用六箭已經足夠致人死命。等到他發現紀空手并非是他想象中的容易對付時,那第一箭早已被他射出去嚇人了,哪里還能收回?

不過這六箭齊發,仍是十分驚人,分呈各種角度出擊,的確讓人防不勝防。

紀空手卻沒有慌亂,在箭出的同時,他已經看到了欠缺的那一箭在這個箭陣中所留下的一點微不可察的破綻,雖然只有一點點,但在他的眼中,無疑是一線生機。

他的腳尖突然互點,在毫無借力之處的空中,他的身形借著這一點之力,順著一道呈弧形的路線,堪堪從六支箭矢中擦身而過,同時腳踩竹繩,順勢一彈,人已穩穩地落在了巨巖之上。

“你的這串閃躲的確漂亮,可惜的是,它雖然漂亮,卻不能讓你的生命繼續延續!”狄仁一驚之下,恢復鎮定,他雖然手中無箭,卻還有弓,堅硬無比的鹿筋弓。弓在狄仁手中,等同于一個劍客的手中有劍一般,同樣具有驚人的殺傷力。

紀空手微微一笑,道:“我不能阻止你說大話,卻可以證明你說的一切都是大話。來吧,讓事實說話!”

他一揚手,飛刀立于虛空,一陣清風吹來,衣袂飄起,他整個人有一種說不出的飄逸與灑脫。

“難道他并沒有受傷?”狄仁在這一刻間竟然心中起疑,他本不該對他尊崇的項少主有任何懷疑之心的,但是看到紀空手神采奕奕的模樣,不由得讓他產生一種不應有的錯覺。

“不會的,絕不會是這樣!”狄仁在心中沖著自己喊道,暗暗給自己鼓勁。他的戰意在陡然間提升起來,鹿筋弓無鋒無芒,卻綻射出驚人的殺氣。

他一步踏出,殺氣頓時涌動,鹿筋弓微微振出,突然幻變千百道弓影,向紀空手的立身之處層疊襲去。

紀空手微一錯步,腳下踏出見空步的步法,刀未出手,已經用鬼魅般的身法化去了狄仁這凌厲的一擊。

狄仁心中雖驚,卻將弓影幻閃出一團光幕,以更快更刁鉆的速度與角度攻向紀空手,瞬息之間出手了三十六招。

三十六招的出手,渾似一招攻擊,招招之間銜接得天衣無縫,猶如浪潮般前赴后繼。紀空手只有旋步疾退,身子隨著步法變換了三十六個方位,總是在弓到的剎那間,提前一步移動。

他雖然在守,卻似占到了先機,攻者的一方始終處于被動。但他并沒有勝券在握的感覺,他必須記住自己的身后還有一個水狼步云。

水狼步云真的就像一匹捕食獵物的餓狼,無聲無息,伺機而動,總是在該出手的時候出手,而且毫無征兆。紀空手明知他的存在,卻根本不知其確切位置,這讓他傷透腦筋。

“呀……”紀空手不敢等待下去,一聲大喝,他終于在守勢中攻出了他的七寸飛刀。

刀出,帶著一道凄厲的呼嘯,響徹了整個虛空,同時牽引出澎湃如潮的勁力。

大智若愚般的一刀,也是返璞歸真的一刀,看上去平平無奇,卻燃燒著無窮的戰意,映紅了刀身劃過虛空的軌跡,迎向了那弓影的中心。

這看似平常的一刀,卻封鎖了弓影進擊的每一個角度,逼得鹿筋弓必須與刀鋒相對。這一刀的確霸烈,但是紀空手也許忘了,他每一次妄動真氣,都有可能使他斷而未斷的心脈徹底無救。

狄仁沒有忘,所以在心中暗喜,不退反進,反而催動全身的勁力,企圖悍然一拼。

“叮……”紀空手當然也沒有忘記自己的傷勢,飛刀準確無比地落在了鹿筋弓上,突然一滑,削向了狄仁持弓的手腕。

狄仁沒有料到紀空手會有如此一變,再想收力,已是不及,他唯有撤招閃避,猛提一口真氣,硬生生地橫移三尺,方才躲過了紀空手這七寸飛刀的絕妙攻擊。

狄仁揮弓連擋紀空手十來記刀鋒,每擋一記,心中便愈發沒有了必勝的信心,眉間不經意地現出惶惶然的表情。

所以戰不過數十招后,狄仁的臉上已是密布豆大的汗珠,身體不顯乏累,但心卻累,累得幾乎承受不起對手每一刀帶出的壓力。

但紀空手始終露出淡淡的微笑,似乎不是與人生死相搏,而是晚飯后的閑庭信步。

他當然愜意而輕松,心態更在張馳之間達到了收發自如的意念之境。他自從偶得補天石異力之后,仿佛悟到了武道真諦,在他看來,武道一脈,原無定規,任意揮灑,如果拘泥于門派套路,反而縛手縛腳,不能滲透攻守玄理,自然落入下乘。只有以平靜的心態去感悟身體之外的一切動態,在動靜對比間追求武道中至美的極致,方能最終步入天下一流高手的行列。

正是這自由發揮的前提,暗合了他散漫不羈的性格;也正是他的性格,決定了他的每一次出手都是天馬行空,任意為之,卻收到了意想不到的奇效。

狄仁再拼幾招,幾乎感到了一種絕望。這巨巖之上殺氣密布,暗流涌動,充滿著動感與活力,但狄仁卻感受不到這些,他只感到空氣是那么的沉悶,那么的靜寂,悶寂得讓人幾欲發狂。

這是一種如死一般沉寂的壓力,更是一種巨浪沖擊堤壩引起崩潰的前兆。狄仁只感到自己的心仿佛被整座大山壓伏,擠壓得自己好累好累,累得不想再活下去。

而這一切,只是因為紀空手的微笑與他手中的那把七寸飛刀。

“呼……”一串水瀑突然射向空中,以閃電之勢卷向巨巖,乍暖還寒的水珠足有萬千之數,如一張大網般罩向了處在攻擊狀態的紀空手。

這水網來得突然,更有一道凜烈的殺氣隱伏在水網的暗影后,其勢洶洶,任何人都不敢無動于衷。

紀空手并沒有感到驚訝,而是早就算計到步云會在這個時候出手,因為他每一次攻向狄仁的時候,都有意無意地將自己的后背亮在水面的一方。他雖然不能確定步云的藏身位置,但水狼步云應該就在水中。

所以步云一動,紀空手突然收住了攻向狄仁的飛刀,大手似動未動,飛刀卻脫手向后急奔。

他一直在等待這個機會,他心里清楚,步云的襲擊總是喜歡用水幕來作掩飾,這樣既可以掩住身形,亦能蓋住劍鋒破空的聲音。但步云似乎忘記了一點,既然他可以這樣做,別人當然也能如法炮制,而且對方是將計就計,比他的攻擊更具隱蔽性。

“叮……”等到步云發現了紀空手的企圖時,他的面門僅距飛刀三尺,在這么短的距離內要想閃避一把高速直進的飛刀,幾乎是不可能的事情。他唯一能做的,就是用劍格擋。

“當……”但他絕對沒有想到一把飛刀會有如此驚人的力道,他人在空中,又毫無借力之處,只能順著這股力道向后飛墜,重新落到了水中。

紀空手計謀得逞,又抓出一把飛刀,冷冷地盯住數尺之外的狄仁。他的飛刀出手,既震懾了步云,同時也為他贏得了一點時間,時間不多,卻足以讓他擊殺狄仁。

狄仁沒有想到戰局會是像現在這樣發展,他只能一步一步地后退。

一步、兩步、三步……

聽著紀空手踏出的步伐如此有力,狄仁仿佛聽到了沙場決戰時那激勵士氣的鼓聲,又仿佛聽到的是一首沉淪生命的哀曲,他的神經已經到了崩潰的邊緣,就在這時,他忽然看到紀空手安詳平和的微笑里竟然閃過了一絲痛苦之色。

他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直疑這是自己心態失衡之后的錯覺,當他再一次看去的時候,此刻的紀空手,雙眉緊皺,微笑已在其臉上消失。

紀空手所受的心脈之傷終于在這一刻發作了。

“哈哈哈……”狄仁終于又笑了。

“你完了,這一次你真的完了。”他緩緩地抬起了自己的鹿筋弓,以一種非常緩慢的步伐逼迫過去,他也想讓紀空手嘗一嘗那種等待死亡的滋味。

紀空手的臉痛得已然變成了鐵青色,嘴唇緊咬,已有一絲血紅的液體滑出。心脈之傷如斯霸烈,痛得他只覺得自己置身于一個冰寒徹骨的真空中,什么也看不見,什么也聽不到,只有那“咚咚咚……”的心跳聲,如驚雷般回蕩在他的意識之中。

“逃!只有逃亡,才有可能躲過這災難性的一劫!”紀空手只有一個念頭。

他不想死,一股求生的欲望使他迅速作出了決定。他必須在心脈之傷達到極限之時逃離此地,否則后果不堪設想。

他不作無謂的掙扎,只是將目光鎖定在自己手中的那把刀上。這是他能拼盡余力發出的最后一刀,也是絕境反擊的一刀,生死全系于這一刀之上,他不得不慎之又慎。

隨著狄仁步步跟進,紀空手幾乎退到了巨巖的邊緣。他已不能再退,只是冷冷地橫掃了狄仁一眼,道:“如果不是我心脈之傷發作,你本來是殺不了我的,是不是?”

他的語氣中有一股不可抗拒的力量存在,逼得狄仁不得不答:“是的,我殺不了你,也許還會被你所殺,但就算你逃得了我們這一關,也依然改變不了你自己的命運!”

“我不信!”紀空手心中一驚,根本沒有想到項羽為了置己于死地,不僅派出了狄仁、步云這兩大強手,而且還有高手潛伏于后,伺機而動。他既然決定逃亡,自然與這些不知名的高手極有見面的機會,所謂知己知彼,他當然想從狄仁的口中得到更多的情況。

到了這個時候,狄仁已經覺得項羽的安排有些多余了,也就不介意把他所知道的事情告訴給一個即將殞命的死人聽。他相信,紀空手就是知道這些也是無用,所以他不怕泄密。

“你可以不信,但事實就是如此。如果你僥幸闖過了我與步云的這一關,半天之后,你就會遇上項文、項武,這兩人不僅同屬項府十三家將,更是項氏一宗的遠房親戚,其一身武藝曾經得到少主的點撥,排名亦在我與步云之前。”狄仁說到這兩人時,神情明顯有所收斂,似乎對這兩人心有忌憚。

“這么說來,他們的武功應在你們之上了?”紀空手的目光緊鎖在狄仁的臉上,只要他稍有浮躁與閃失,就會立馬出手。

“是的,這是事實,所以你即使逃過了我們這一關,也很難有活命的機率!”狄仁不自然地笑了笑,誰也不想承認自己的武功比別人差,即使是事實,也是一個令人尷尬的事實。

“如此說來,我只有認命了。”紀空手微微一笑,仿佛又回到了先前的自信。

狄仁眉頭一跳。

紀空手突然臉色一變,眼芒望向狄仁身后,大喝一聲:“步云,還不動手!”

這一喝幾乎讓狄仁三魂已去其二,出于本能地回頭望去。他不得不看,因為在他們之間,為了權勢爾虞我詐,從來就沒有相信過誰,正是抱著這種將信將疑的心態,他所以回頭。

“嗖……”一道刀破虛空的驚響驀然生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炸響在整個虛空,飛刀如奔馬踏云,殺氣凜凜,奔向了狄仁腦頸間的大動脈處。

這一刀的出手無疑是一例經典,它幾乎費盡了紀空手的全部心血,無論是出手的時機,還是角度、速度,都是經過了精心測算的,更有紀空手先謀后動的心理戰。整個動作除了在力道上尚有欠缺之外,幾乎是無可挑剔。

狄仁更是大駭,這才知道自己上了大當,他毫不猶豫地錯步反滑,企圖向左移動數尺,但是一切都已太遲,沒有人可以在這么短的距離內閃躲過這驚人的絕殺,狄仁當然也不例外!

“呀……”一聲慘呼驚起,劃破了黃昏的寧靜,它是那么的凄寒而短促,就像狄仁本身的生命。

步云在水中看到了這一切經過,心中駭然之下,根本就來不及出聲示警。這一切就如夢幻驚醒,戛然而止,快得幾乎讓人不敢相信這是人力所為。

他被紀空手渾身散發出的殺氣所懾,嚇得連大氣都不敢喘,反而更往水底潛下幾分。他似乎忘了,紀空手受心脈之傷所累,此刻正是沒有反擊之力的時候了,他這個偷襲好手,卻竟然放棄了刺殺對方的大好機會。

也正因為如此,紀空手強提一口真氣,從容不迫地消失于暗黑的山林之中。

這時的紀空手真是到了絕境,前有項文、項武伺機設伏,后有水狼步云銜尾緊追,比之先前的逃亡,更增兇險無數。

他的心脈之傷似有愈發加劇之勢,那種莫名的絞痛感滯留在體內的時間越來越長,其痛難耐,生不如死。雖然樊噲斷言還有三月時限,但紀空手每一次妄動真氣,都使自己更向死亡走近了一步。

他咬牙走出了十許里路,此時天色全黑,無星無月,紀空手唯有憑著感覺亂闖一氣,等到他辨明地勢時,忽然發現自己竟然置身于一個絕谷之中。

望著三面黝黑的峭壁斷崖,紀空手的心中好生絕望,再想回身,已是周身乏力,只有倒臥在一塊大石上,聽著耳邊的豹鳴狼嚎,昏昏睡去。

等到他一覺醒來時,天已大亮,他這才知道自己這一睡足足花去了十幾個時辰。他心中驀然一動:“無論是步云還是項文、項武,他們都必然斷定我會拼命逃亡,向前疾奔,而絕對料不到我會在他們身后,也許天意讓我藏身絕谷,逃過此劫亦是未定。”

他心情大好起來,打量起眼前的地勢,只見絕谷三面俱是斷崖險壁,孤樹斜長,藤蔓環繞,壁直一線,便是猿猴亦難攀爬而上。而自己的來路卻是一大片莽莽森林,一眼望去,終不到頭,真不知自己昨夜是如何闖入的。

絕谷之中風景猶好,山澗深溪,飛瀑流泉,滋潤著一方茂盛草木。此時正是春天,野花四處,野蜂嗡嗡,陣陣松濤之中夾雜著鳥鳴獸叫,無不盡現大自然的原始美態。

“如果有紅顏相伴,結廬隱居,終此一生,人生該是何等的愜意。”紀空手遐思情動,不免想入非非。

他采摘了一些野果充饑,然后步到水澗邊,飲水洗臉,看到水中倒影,自己竟然憔悴了幾分,不由輕輕一嘆。

“嗚……”就在這時,相距數十丈外突然響起一陣凄厲的狼嚎之聲,低沉哀婉,聞之生怖,似有哀情相訴。

紀空手心中一動:“狼嚎如此,必是老邁或是帶傷,才會顯得這般慘烈,看來我與此狼同屬一命,且去看看。”

紀空手翻過一堆亂石,便見數丈外一頭猛狼臥伏于長草之中,身形龐大,狀如獵豹,兩眼如鵝蛋般大小,充血生紅,目光中保持著高度的警覺與自衛的敵意。一見紀空手的身影,便要躥起撲來,突然一聲哀嚎,重新又跌倒在地。

紀空手一眼便看出了這頭野狼的腿骨已折,傷勢極重,不知是因何遭此大罪。見它雖然傷重,卻兇性不改,紀空手心生厭惡,倒也懶得理它。

待他扭頭走得幾步,狼嚎又起,顯是野狼不負劇痛,哀鳴起來。紀空手不由心生憐意:“它好歹也是一條性命,遇上了我,豈能不救?這也算是我在人世中做過的最后一件善事吧。”

他回到水澗邊,捕殺了幾條斤重的大魚,折轉回去,站到野狼身前道:“狼兄,你我相見總算有緣,我想救你,卻又怕你傷及我,所以你若把我當作朋友,你就點點頭。”

野狼似乎極通靈性,瞪足雙眼盯緊紀空手看了良久,輕嗚一聲,竟然點了點頭。

紀空手沒想到自己無心之言,竟然得到反應,心中大喜:“原來你還能聽得懂我的話,這可真是奇哉怪哉。”當即拋下魚肉,撕裂成條,喂到狼嘴邊。

看著野狼吞嚼不迭,自是多日未食,饑餓難耐,當下又回到澗邊,又捕殺了幾條大魚喂之,然后細細地察看野狼的腿傷。

這野狼的四腿骨盡折,顯然是一時失足,從高處墜下所致。野狼性情孤僻,一向獨來獨往,一旦有傷,它有天生的自療手段,自然無礙,只是像這頭野狼的傷勢,爬行猶難,又怎能采藥自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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