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船駛出七島湖,沿著浩浩大江逆流而上,直奔故楚大地。
紀空手很快就發現了緊隨船尾而來的幾艘快船,這些船只雖然裝扮成普通的商船,但是他卻知道入世閣的人絕對不會善罷甘休,只要自己離開這艘豪華大船,必將走向永無止境的逃亡之路。
他沒有想到知音亭的名聲之大,便是入世閣亦有所忌憚,不過經過數天的接觸,他對紅顏不再有先前那般的拘束,兩人相對成趣,或觀江景,或聽簫音,在他的心中,竟然生出了不舍離去的感覺。
紅顏一行的目的地將是巴蜀大地的蜀郡,那里也正是知音亭的大本營。知音亭之所以偏處西南,旨在向世人昭示自己絕無爭霸之心,是以為了一個紀空手,入世閣自然不會與之正面沖突,以免引起不必要的麻煩。
這一日船至衡山郡城,并未停留,而是趁著夜色繼續西進。紀空手沐浴更衣,一人獨上艙樓之頂,坐觀蒼穹之上的繁星皓月,不由思念起韓信、劉邦一眾故交來。
“不知道韓兄是否安然無恙?此時此刻,他是否還記得我這個朋友?”紀空手默然想著,憶起昔日往事,嘴角處溢出一絲淡淡的笑意。
他相信紅顏,也相信吹笛翁,相信他們對自己的愛護皆出自一片真心。同時他也知道以五音先生的名望,一旦出面辟謠,自然可以讓他從玄鐵龜的旋渦中脫身而出,但是想到將來終有一日要與紅顏分離,他的心中自然而然又多出了一分惆悵與失落。
夜色下的蒼穹,無邊無際,壯美廣闊,皓月高掛,有一種高處不勝寒的寂寥。紀空手此時的心境,與此相似,不知不覺間拋下了心中的柔情,融入到星月的意境中。
隨著自己的靈覺不斷地向思維深處延伸,紀空手整個人進入了一個意念的空間中,使得體內的玄陽之氣開始按照天上的星辰排序循環運行。他從來沒有感受過如此令人暢美之事,只覺得自己的心是皓月,而身體的每一個細胞都如那滿天的繁星,打亂原有的秩序,按照星月運行的軌跡重新排列。
玄陽之氣來自于補天石,而補天石來自于天地之間的精靈之氣。紀空手根本沒有想到,就在這無心的一瞬間,他體內的玄陽之氣通過他靈覺的擴張,與天地精氣相合,從而從根本上改變了他的體質。
也不知過了多久,當天上劃過一顆燦爛的流星時,紀空手緩緩回過神來,慢慢地睜開了雙眼。
他立時大吃一驚,只見在他的周圍,站立著數十名知音亭的人,當先一人,正是嬌俏而立的紅顏。
紅顏的臉上不僅多了一分詫異,更且多了一分喜悅之情。她似乎明白紀空手在這一刻間的頓悟是多么重要,而最令她心儀的,是她從紀空手身上感到的一種男人立于天地之間的王者霸氣。
她的眼中綻放著讓人不可抗拒的火熱愛意,她已不想掩飾。當她看到紀空手自然流露出來的“拈花式”微笑時,她只有一個沖動,就是不顧一切地沖將過去,投入到那堅實與溫暖的臂彎中。
吹笛翁笑了,悄然退去,在這艙樓之頂,很快就只剩下紀空手與紅顏兩人相對。
“今晚的月色多么美好啊。”紅顏俏臉一紅,抬頭看天,聞著紀空手身上濃濃的汗香,心里怦怦直跳。
紀空手不敢細看,仰臉觀星,輕嘆一聲:“是啊,只有在天空中,你才能享受那自由的空間,哪像這人間有如此多的無奈。”
紅顏轉臉相看,覺得紀空手的言語中有著一種感傷,不由驚奇地問道:“莫非你心中有事,否則何以會如此多愁善感?”
紀空手搖了搖頭,淡淡一笑,道:“多愁善感,只有多情者才配擁有。像我一介浪子,又怎會有這等雅趣?倒是紅顏姑娘出身名門世家,想必良緣早訂,名花有主了吧?”
紅顏的臉上似喜似嗔,神情忸怩,道:“你問這些干什么?難道你還不懂紅顏此心嗎?”
紀空手心中一蕩,真想將她擁入懷中,但是想到自己的出身,只得長嘆道:“姑娘待我,的確是無話可說,可是我出身貧寒,又豈敢高攀?雖說五音先生乃是當世的英雄豪杰,但是面對自己兒女的婚嫁之事,只怕也不能免俗吧?”
紅顏嬌嗔道:“你這些天來老是躲著我,難道就是為了這個原因?”她滿含幽怨,頗有幾分委屈,看得紀空手憐意頓生,但想到長痛不如短痛,他只得硬著心腸道:“事實如此,空手只有認命。”
紅顏撲哧一笑,道:“我只問你,你是否喜歡上我了?”她的目光變得出奇的膽大,逼視而來,竟令紀空手無法躲避。
“想姑娘這等才藝雙全、情深意重的女子,誰見了不心生愛慕?只恨空手有緣無分,唯有抱憾終生。”紀空手語帶真誠地道。
“你既然喜歡我,又怎能說是有緣無分呢?一個人的出身是否貧富,誰也改變不了,但是一個人的成敗卻不是貧富的出身就能決定的。俗話說得好,英雄莫問出處,真正的大英雄大豪杰從來就不是靠世襲傳承就能獲得的,沒有自身不懈的努力與奮斗,誰又能出人頭地?誰又能高人一等?”紅顏笑嘻嘻地說了一大串,情郎有意于己,她的心情自然大好,口齒頓時變得伶俐起來。
紀空手只覺得紅顏的每一句話都極有道理,句句說在自己的心坎上,使得自己的心結豁然而開,瞬間徹悟,不由驚喜道:“對呀!王侯將相,寧有種乎?婚姻情感,又何必拘泥于家庭出身?只要兩人真心相悅,管他人言亦好,世俗亦好,怕它作甚?”
紅顏見他如此興奮,知道其心障已去,不由緩緩地向他偎依過去。當紀空手將她摟在懷中時,她才懂得戀愛原來是這般美好。
“若非你有這等見解,只怕我紀空手唯有抱憾一生了。因為誰錯失了你這樣的女人,他都不可能原諒自己。”紀空手聞著佳人幽香,有感而發。
“你若要感謝的話,不妨見到我爹爹時再謝不遲,因為這些話正是我爹爹常對我說的,所以我相信爹爹一定不會反對我們的!”紅顏俏皮地一笑,輕輕地在紀空手的耳邊吹了一口氣。
只有到了此時,兩人才真正地拋棄了人世間強加在他們身上的一切束縛,自由自在地享受著兩情相悅的情趣。在溫柔的月色下,悄悄地說出只有他們自己才能聽到的情話。
“紀大哥,你信不信這世上真的有‘緣分’這個東西?否則為什么我第一眼看到你時,就覺得我們相識了好久好久!”
“我相信,當我第一次聽到你的簫聲時,我就在想,這簫音怎么這樣熟悉?莫非是我前世遇到,還是夢中聽到?也許這吹簫之人,注定將與我結下一世情緣。”
“你可知道,看到你對我若即若離的樣子,我好生傷心,總覺得你要離我而去。每到夢中的時候,我總不愿醒,生怕一覺醒來,再也夢不到你。”
“我也在夢中與你相會,卻從來不曾夢到與你如此相依相偎。”
“為什么呢?”
“只為用情太深,多情反被多情誤,一覺醒來,佳人不在,豈非更添傷心?”
兩人牽手而坐,臨風觀月,夜漸深了,卻絲毫不見睡意。
此刻船楫破浪,江水嘩嘩,兩岸原野山巒如黑獸臥伏,形成青黛之色。突然間紀空手微一皺眉,驚奇道:“這么晚了,怎么還有人趕夜路?”
紅顏四顧張望,不見絲毫動靜,以為紀空手在說笑,但是轉臉看他一臉肅然,始知他的確是聽到了一些什么,不由暗道:“紀大哥初上船時,其功力最多與我相當,何以才過了十數日,他就有了這等長進?莫非他剛才望月觀星,又領悟到了武學至玄之境?”
她心中竊喜,很為愛郎高興,過得片刻,她耳朵一動,果然從大江南岸傳來陣陣馬蹄之聲,蹄聲嘚嘚,由遠及近,半晌功夫,其聲隆隆作響,仿若地動山搖,乍眼看去,足有千騎之數,竟是沖著這艘大船而來。
艙下一聲呼哨,便聽得吹笛翁呼道:“有敵來犯,大伙兒小心了!”一時刀聲鏘鏘,船上數十人已是蓄勢待發。
紅顏驚奇道:“這些人是哪一路人馬?難道不知這是我知音亭的坐船嗎?”當世武林,敢與知音亭叫勁的人畢竟不多,是以紅顏有此一問。
紀空手納悶道:“這一路人看上去并非是入世閣的人馬,但是聲勢之大,無所顧忌,顯然亦不是盜匪山賊。此地已入楚境,莫非是流云齋的人馬?”
此時流云齋主項梁統領的義軍已經占據了楚地數郡與江淮平原,并立國為楚,奉楚國子嗣為楚懷王,而他自稱為武信君。其聲勢之壯,一時無二,若問當世誰敢與知音亭作對,除了他的流云齋外,只怕別無他人。
紅顏聽了紀空手的分析,點點頭道:“紀大哥所言不差,怪不得今晨時吹笛翁來報,說是方銳等人的船只已經消失不見,原來是怕了流云齋。哼!別人怕他,我可不怕!”她最后一句話終于露出了她知音亭小公主的威風,所謂將門虎女,頗有其父風范。
她的話音未落,便聽得岸邊一片馬嘶聲響起,上千匹駿馬立定身形,肅然列隊,沿岸而站。當先一騎躍出,一個身穿綿甲的壯年將軍拱手叫道:“流云齋少主項羽門下郭岳拜會知音亭小公主。”
他的聲音洪亮,隱挾內力,傳及數十丈江面,依然蓋過了江浪嘩嘩之聲。紀空手心中暗道:“此人內力了得,絕非易與之輩。”
誰知紅顏聽了來人說話,鼻中哼了一聲,悄然道:“此人既是項羽門下,想來沒安什么好心,惹得本姑娘生氣,偏不去理會他。”
紀空手一怔之間,頓時明白了紅顏生氣的原因。想來這項羽仰慕紅顏已久,一味糾纏,可惜是落花有意,流水無情,此刻聽到紅顏到了楚境,便派人前來相迎,孰料紅顏偏不領情,竟會愛上自己這個無賴浪子。
“她放著流云齋的少主不加理會,卻對我這般情深意重,可見她是真心對我。”紀空手心存感激,不由握緊了紅顏的小手。
紅顏知其意,皺皺鼻子,會心一笑。
卻聽得吹笛翁道:“項少主一番好意,老夫代小公主領下了,只是此刻已然夜深,小公主早已歇息,郭將軍有事請明早再說吧。”
郭岳道:“勞煩吹笛先生轉告小公主一聲,我家少主三日后將在樊陰城中恭候,專門設宴為她接風洗塵,以表地主之誼,到時懇請小公主蒞臨!”
吹笛翁道:“有勞郭將軍了,老夫一定轉告。”
郭岳拱手道:“多謝吹笛先生。”他辦事干練爽快,話音剛落,大手一揮,上千人馬宛如一陣狂風般又沿原路而去。
紀空手見得對方這等聲勢,心中暗驚:“想不到流云齋軍紀如此嚴明,其戰斗力想必也不可小視,若是劉大哥的人馬與之一戰,只怕多半難勝。”不由得為劉邦擔起心來。
兩人下到艙中,燭火燃起,吹笛翁早已等候在那里,嘻嘻笑道:“一家有女百家求,這話可真是不錯。你看這項羽也忒多情,就為了兩年前的一次見面,竟然癡纏至今。”
紅顏嗔了他一眼,頗為緊張地關注著紀空手的表情,生怕他另有想法。紀空手此刻明白了紅顏對自己的一片癡情,并不在意,反是淡淡一笑,道:“其實這也怪不得他,試問哪個男人見到紅顏后,還能清心寡欲?我也不能例外呀。”
紅顏心中一甜,嬌嗔道:“你嘴上抹了蜜似的,總是逗人開心,初見你時眼中的那股憂郁跑到哪里去了?”
紀空手微笑道:“此一時彼一時也,能承你的垂青,我高興都來不及呢,又哪來的時間憂郁?”
兩人相視而笑,吹笛翁看在眼中,難得見小公主如此開心,不由笑道:“如此看來,小公主是不準備赴項羽設下的宴席了?”
紅顏道:“我才懶得去應付他哩,你就說我身體抱恙,回絕了他。”
吹笛翁道:“項羽此人,一向自負,行事作風猶為霸道,我們既然到了他的地界,若是不去赴宴,只怕于情于禮都有不合。何況流云齋與知音亭一向相安無事,若是因此而生芥蒂,反倒不美。”
紅顏想想也覺有理,看了一眼紀空手,默然無語。
紀空手知她所做一切全為自己,心中大是感動,道:“我久仰項羽的英名,正想見見此人,你若不想去,倒讓我失去這個難得的機會了。”
紅顏哪會不明白他的心思,頓時嗔道:“你是真的想去,還是不想讓我為難?”
紀空手尷尬笑道:“就算兩者兼而有之吧。”他想到一路來的所見所聞,肅然道,“我聽人說,項羽此人確非平庸之輩,不僅武功超凡,指揮作戰更是一絕,起事至今,身經百戰,從未有過敗績,像這等英雄,怎不讓我心生仰慕,渴求一見呢?”
紅顏道:“他們項氏一族世代為楚將,因封于項地,所以姓項。在他們項氏歷代祖先中,曾有一位大智大勇之士,創出流云齋一脈武功,開始立足江湖。據說,‘流云齋’三字正是取自于項府藏珍隱寶的地點之名,經過百年經營,遂成武林五霸之一。正因為他們有超然的江湖地位,又有卓越的軍事指揮才能,所以登高一呼,群雄響應,不過數月時間,已是勢力最大的義軍之一。我聽說上月項梁又立楚國子嗣為懷王,收買人心,順應民意,其聲勢之大,只怕大秦王朝已是無力壓制了。”
她的大船雖在江上行走,但知音亭的消息一向靈通,自有秘法可以從不同渠道得悉天下諸事,所以她人在船上,對近來江湖大事卻了若指掌。
紀空手聽她對江湖之事如數家珍,心系劉邦、樊噲,不由問道:“你可知沛縣劉邦其人?”
紅顏微一愕然,臉上多出一分鄙夷之色,道:“你問他干嗎?”
紀空手試探道:“他與我亦師亦友,是空手難得的知己之一。”
紅顏看了他一眼,道:“你這個知己不要也罷。”瞟到紀空手臉現不悅,忙道,“你可知道,此人心胸狹窄,陳勝王被滅,他接收了其部下的義軍,卻又不思整頓,足見其胸無大志,只圖享樂,絕非成大事之人。據說他攻掠一地,必是搜刮財寶美人,像這等酒色之徒,豈能做得你的師友?”
紀空手驚慌失色,連連搖頭道:“不會的,不會的,這不是真的。”
紅顏眼中現出一絲憐惜之色,道:“你若不信,三日后你自可在樊陰見到他,我聽說他與秦軍交戰失利,已經率部投歸項梁。”
紀空手仿佛置身冰窖之中,身心凄寒。他想到以往與劉邦相處的日子,劉邦的精明能干、深謀遠慮都給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在他的心中,已經將劉邦當作了自己少年的偶像,但是紅顏與他素不相識,絕對不會去惡意中傷,這使他相信了方銳所說劉邦利用他之事。
沒有人可以形容韓信在這一瞬間的起動速度,絕對沒有!
韓信的這一動不僅爆發了他全部的玄陰之氣,更是達到了他體能的最高極限。此時的他,心中唯有一個念頭,就是無論如何都必須截住來敵,否則后果難以想象!
他將對方的一切反應都算計了一遍,采取了一種最有效的截擊方式。他的整個人如電芒般向前,破窗、翻身、回頭……一連串動作一氣呵成,不過眨眼功夫,他已經如一座山岳般橫擋在來人面前。
夜色靜寂,燭火搖曳,兩人默然相對,就如一潭死水般不起半點波瀾,甚至不聞殺氣。
“你是誰?”韓信緩緩問道,他感到奇怪,憑來人的身手,完全可以在自己起動的剎那作出本能的反應,但是來人卻沒有動,甚至連動的意思也沒有,這讓韓信感到震驚。
“我姓岑名天。”來人眼芒一閃,似乎為自己的姓名感到驕傲。
韓信更是大吃一驚,在他走出鳳舞山莊之前,就已經掌握了入世閣的大量資料,其中就有關于岑天的評語:
“用劍,冷酷無情,精于算計,入世閣的高手之一。”
雖只寥寥十六字,但已經足夠震懾人心。
韓信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明白自己面臨的挑戰將是何等的艱難,他需要時間來了解這個對手,所以他開口了:“我還是第一次聽說這個名字,并不覺得它有什么特別之處,但是你非法進入民宅,卻給了我殺人的理由!”
岑天一笑,接著道:“你知道我為什么會在這個時候出現在此地嗎?”
這也正是韓信想知道的事情。
岑天面有得色,道:“老夫受相爺之命,監視各處富豪的動靜,但其中時農的所作所為引起了老夫的懷疑,所以我懷疑他是問天樓的奸細,為此我跟蹤他足有一年的時間,終于在今晚證明了我的直覺是對的。”
韓信這才知道自己暴露的原因,同時也認識到了對手的可怕。一個人為了心中的疑團花費一年的時間,這的確是需要毅力與耐力,這令韓信不得不更加小心自己出手的時機。
“你為什么會懷疑到他?”在沒有把握之前,韓信不想貿然出擊,所以他猶豫了一下,選擇了一個對方樂意回答的話題。
“這其實并不困難。”岑天果然愿意談一談自以為得意的事情,“一個像時農這樣的外來戶能夠單槍匹馬地在寧秦城中建立起這么龐大的事業,這本身就讓人生疑,不過你還可以把它當作是一個奇跡。但,像他這樣的富豪卻沒有妻妾,沒有兒女,這就讓人值得懷疑了。一個人放著巨大的財富不知道享用,如此清心寡欲,那就證明了他的心中必然會有比財富美色更吸引人的東西。”
韓信不得不承認時農百密一疏,是以,他沒再猶豫,徒地出劍,劍鋒倒掠,如一道山梁般截斷了來拳的進攻路線。
“流星七式!”岑天驚呼一聲,一開始就小看了韓信,他做夢也沒有想到這一劍會如此快捷,根本不容自己有任何變招的余地。
岑天只有退,而且不得不退!他心里清楚,兩強相遇勇者勝,高手相爭,氣勢為先。只要自己一退,就很難挽回頹勢,但面對韓信這如云天之外飛來的神乎之劍,他無法做到不退。
只有這時,岑天才真正感到了后悔,也認識到韓信的可怕。如果他不輕敵,他或許還有機會,可惜的是,如果只能是如果,它不可能變為現實。
他低嘯一聲,三步退盡,飛腿而出,攻向了韓信的下盤。他并不指望這一腿能夠傷敵,只希望它能阻得韓信來勢的片刻時間,只有這樣,他才有機會拔劍。
“呼……”韓信的腳步一拐一滑,正好讓過了岑天踢出的腿,同時他的劍如行云流水般直進虛空,手腕振出,幻出千萬道光影,如流星雨般向岑天當頭罩落。
這一劍的風情,已無法用言語形容,整個靈堂陡然一暗,只因韓信的一枝梅出手,劍芒大熾,無任何光芒可與之爭輝,只有一道流彩自萬千劍影的中心涌出,映紅了整個虛空。
這是連韓信自己也不曾想象的一劍,更超出他對劍道固有的領悟范圍。這似乎是他無心插柳柳成蔭的一招,卻充滿了他體能的極限與必殺的信念,無論如何,他絕對不能放過岑天。
正是有了這種不可抑制的無窮戰意,使得他在這一刻間,感到體內有一種不可名狀的東西在復活,在宣泄,同時給他的這一劍注入了生命的激情。
這是從來都不曾有過的事情,也許正是岑天這種高手,才激發出了他對劍道的癡狂與激情。劍出虛空,他的心與靈魂似乎也隨劍而去。
“轟……”韓信的劍鋒劃出,正好與岑天倉皇中格擋的劍鞘相撞一處,如怒潮般的勁氣在劍鋒上爆裂,其勢之猛,令他幾乎無法把持手中的一枝梅,等他站立身形時,他的人已距岑天一丈距離。
最吃驚的人是岑天,他急中生智的格擋雖然擋住了韓信這凌厲的必殺之招,但透過劍鋒,他依然感到了一股奇寒之氣侵體而入,震得他的心脈氣血紊亂不堪,幾乎麻木。他正想強運一口真氣,硬行拔劍,孰知喉頭一熱,“哇……”的一聲,一口血霧噴灑虛空。
他遭受了重創,在內力相拼中遭受了一記令人沮喪的重創,這幾乎讓他失去了所有的自信。他雖然未及拔劍,但并不慌亂,總覺得韓信劍術雖精,內力卻不及自己,只要自己耐心與之周旋,終有勝算出現。但是當韓信的玄陰之氣發揮出如斯威力時,他只剩下一個念頭,那就是逃,逃得越快越好。
韓信也并不好受,但是他強提真氣,壓下了翻涌的氣血,冷冷地道:“你可以拔劍,讓我見識一下你這飲血的劍法!”
他之所以改變了自己的主意,是因為他看到了流星七式的威力。作為武者,他當然想在高手的身上應驗一下這套劍法的精妙,而岑天無疑是恰當的人選。
岑天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深深地吸了一口氣,道:“你不要后悔!”
“絕不!”韓信向前迫進一步,殺氣狂瀉之下,靈堂中的壓力劇增數倍,連燭光也黯淡了不少。
“好。”岑天大喝一聲,全身的勁力驀然爆發,便聽得“鏘……”的一聲,長劍自行彈出,像是被一雙無形之手操縱,幻射出劍影無數,鋪天蓋地而來。
這一劍無疑凝聚了岑天一生的心血,也是他畢生所學的精華所在,雖然內力受損限制了它的發揮,但劍勢一出,依然有驚天地、泣鬼神的殺氣存在。
韓信不動,凝立如山,眼芒射出精光,捕捉著這一劍在虛空中幻生的千變萬化。
他是如此冷靜,以至于岑天幾乎也失去了自信,認為韓信絲毫不懼這一劍的氣勢。就在劍鋒沖進對方三尺距離時,他突然看到了一朵帶血的梅花印在了自己的眼瞳上。
他沒有驚,也沒有懼,他相信這只是高速運動中一時的幻覺,所以不管不理,拼盡全力殺進。他好不容易占得了先機,又豈會輕易將它喪失?
可是這一次他失算了,他所見到的,絕對不是幻覺,而是真正的一枝梅的鋒芒!韓信在瞬息之間看出了他這一劍中唯一的破綻,又在瞬息之間刺出了常人不可想象的驚電般的一劍,然后停在了岑天眉心的三寸處。
一枝梅的劍鋒便靜立虛空,如情人相約時的等待,而岑天的眉心隨著劍勢向前,快得已剎不住身形,剎那之間,這動靜的對比,構成了一個絕美而詭異的畫面。
“噗……”一聲輕細的聲響,發出了鋒刮眉骨的咔咔聲,血水流出,順劍身而下,正好染紅了劍背上的那朵無情的梅花。
“你錯在不該對玄鐵龜動心,所以只好成為我使用一枝梅的第一位死者。”韓信緩緩地收劍回鞘,整個人終于松了一口氣,坐倒在地。
“梆、梆、梆……”更聲從遠方傳來,透過這漆黑的夜色,傳入韓信的耳際。韓信心中一凜:“今天只是一個開始,到了明天,我將面對的又會是誰?”
他雖然未知前途兇吉,但是經過了與岑天一戰,他的心中充滿了挑戰未來的自信。
船逆流而行,距樊陰最多十里,故楚大地,春光分外妖嬈。
紀空手的心很沉很沉,因為他想見劉邦,又怕見劉邦,如果這一切關于劉邦的傳聞都是事實,那么他被出賣也成為事實,那他真不知該如何面對自己。
“要來的終歸會來,只能勇于面對,才是大丈夫的行徑。”紅顏在他的耳邊輕輕地說了一句話,頓時讓他心情豁然開朗。
他輕輕地吻了吻她的香額,看著少女笑靨中泛出的一份嬌羞,悄然道:“我絕不會讓你失望。”
說完這句話,他的整個人輕松了許多,又回復到了他無畏無懼、滿不在乎的樣子,只覺得劉邦是好是壞,已不重要,自己只要盡了心,問心無愧就行了,又何必活得如此心累?
伴著佳人,相擁窗前,看朝霞升起東方,聽一曲悠悠簫音,人生如此,夫復何求?
他是如此想的,也是如此做的,直到吹笛翁進得艙來,他才從這片柔情中跳將出來。
“稟小公主,前面江上出現幾艘戰艦,看旗號,打的正是項羽的旗幟。”吹笛翁如實稟報道。
“看來項羽的排場還真不小,出城十里相迎,誠心可嘉,若非我心有紀郎,只怕也擋不住他這一番盛情。”紅顏淡淡一笑,拉著紀空手出艙來看,只見上游順水漂來數艘戰艦,沿江面一字排開,當先船頭之上,豎立一面大旗,旗上所寫,正是“項”字。
但見這些戰艦之上,各列百名將士,持戟披甲,肅然而立,軍容整齊劃一,端的是一支無敵之師,便是吹笛翁這等頗有見識的老江湖,也情不自禁地由衷贊道:“項氏帶兵,的確不同凡響,敢與大秦爭天下者,非此子莫屬。”
“吹笛先生所說,也正是我心中所想,大丈夫便當如項羽行事,方才不枉此生啊!”紀空手輕嘆一聲,也為這等懾人的軍威喝彩。
紅顏聽出他言中有憾,不由輕拉他的手,道:“項羽固然是英雄,但在紅顏眼中,他又怎及得上紀郎?終有一日,你的成就必定會在他之上,你信不信?”
紀空手知她是害怕自己心生怯意,妄自菲薄,故而出言安慰,當下拍拍她的柔荑,道:“做英雄也好,做狗熊亦罷,人生在世,只要把握現在,無愧于心,也就是了,誰又知將來如何?我只是一介凡夫俗子,今生能有你相伴左右,便已知足,才不管這天下紛爭的煩惱呢。”
他說得瀟灑,心中的確有一種滿足感,對他來說,富貴功名,只是過眼煙云,也許他曾經有過追名逐利的念頭,但自從相遇紅顏之后,他才真正懂得了人世間可以珍惜的,唯有真情。
紅顏知他心意,所以著實歡喜,事實上正是紀空手這種凡事滿不在乎的另類氣質打動了她的芳心,否則以項羽的家世才干,何以仍然討不到她的歡心?
兩人相視一笑,眉目傳情,不過半晌功夫,戰艦相距大船十丈處緩緩停住,一個將軍模樣的人站在甲板之上,拱手揖禮道:“流云齋項少主門下尹縱恭迎小公主玉駕。”
紅顏嘴角含笑,悄聲對紀空手道:“此人與郭岳同為項府十三家將,算得上是流云齋有數的高手,想不到如此一個人物,卻跑來做了我的護駕使者。”她言語中毫無得意之色,反替尹縱有幾分惋惜,眼芒一掃,示意吹笛翁出言打發。
“尹將軍不必多禮,勞煩前面引路,我們隨后便來。”吹笛翁還禮道。
尹縱大手一揮,戰艦轉頭而返,一行船隊未及數里,樊陰城已遙遙在望。
此時的樊陰正處于抗秦陣線的最前沿,形勢異常緊張,戰云密布,宛如黑云壓城。隔江相望,便是秦將章邯的大軍行營,兩軍相持,大有一觸即發之勢。項羽卻在這種緊要的時刻為了一個女子大肆鋪張,造足聲勢,這固然表達了他對紅顏的愛慕之情,同時也是向世人昭示,面對強敵,他談笑應對,縱然對手是大秦第一勇將章邯,他也絕對不會將之放在心上。
這種藐視一切的王者氣度,的確讓紀空手心折不已。當他站立舟面,遙看樊陰城下刀戟并立、戰馬蕭蕭的場面時,心中驀然一動,隱隱覺得在不遠的將來,自己將會與項羽爆發一場驚天動地的沖突。
他不知道自己為何會有這種預感,這是一種可怕的預感,也是一種讓人怦然心跳的預感。一旦他的心靈觸及到這種感覺,他的整個人都仿佛充滿著無窮的戰意,盡情地流溢在眉宇之間。
紅顏隱隱擔憂地看了他一眼,似乎已感覺到了紀空手這不經意間的變化。
紀空手正想說些什么,驀見碼頭之上的大軍一分為二,向兩邊迅速退去,中間涌出一隊旌旗獵獵的馬隊,當先一人,策馬而來,行至江濱處,一拉韁繩,他座下的戰馬前蹄揚空,后蹄幾乎直立,一聲長嘶,戛然而止。
數萬將士眼見這等威勢,同時發出一聲吶喊,更使馬上之人平添無數霸氣。
紀空手放眼望去,只見此人不過二十七八年紀,身高馬大,體健臂長,人坐馬上,猶如一尊凜凜戰神俯瞰大地,給人一種不敢仰視的懾人氣勢。他的膚色黑中透紅,五官周正,眉宇間隱露桀驁不馴的氣質,眼芒掃視,更有一種君臨天下的王者氣度,任何人一見之下,無不生出臣服之心。
“他就是項羽!”紀空手心中頓生直覺,卻毫不畏懼,迎著項羽咄咄逼人的眼芒撞擊而去,兩人相距足有數十丈之遙,但眼芒交錯的剎那,無不感到了一股針鋒相對的戰意。
項羽在這一刻間不由遲疑了一下,因為他根本沒有想到,站在紅顏身邊的這位年輕人,竟然在他的霸氣面前還能保持著一種無懼無畏的勇氣。
“他是誰?”項羽暗問了一聲,第一次仔細地打量起這個站在佳人身邊的少年。
這是一個臉上帶著玩世不恭的微笑的少年,給任何人的第一感覺,都會將他歸于市井浪子一類,但這絕對只是一種表面的東西,當你仔細審視那雙深邃的眼眸時,你才會發現在這玩世不恭的表面下隱藏的是一種年輕人對這個世界的無畏與對人性深刻的領悟。
他看似平常、普通得一如俗人,但項羽卻從對方的眉宇間看到了其獨具一格的人格魅力,他們應該是屬于同一類人,因為他們的意識與思維都超前于這個時代,正是凌駕于這個時代潮流之上的另類。
而最令項羽感到吃驚的,不僅僅是紀空手不同常人的另類氣質,更在于他在平平淡淡中自然流露出來的一股王者之氣,雖然很淡很淡,淡得幾乎讓人不能發覺,但是卻逃不過項羽那犀利的目光。
因為他們是同一類人,是不甘寂寞,不甘于平淡,敢于與自己的命運抗爭的另類青年。當他們的眼芒在虛空中悍然相交的那一剎間,他們都從對方的身上依稀看到了自己的影子。
這也許就叫惺惺相惜吧。
不過這種欣賞的心態并沒有在項羽的心中維持多久,緊隨而來的是一種莫名的嫉妒,如毒蛇般噬咬著他的神經。他的目光轉移到紅顏的身上,卻發現紅顏那盈盈秋波中綻射出一道閃亮的東西,毫不掩飾地盡灑在那位年輕人的臉上。
這是項羽所不愿意看到的一幕,他作為男人所擁有的自尊也不允許他所鐘意的女人去愛上另外一個男人。自從兩年前他隨著叔父項梁入蜀拜會五音先生時,當他第一眼看到美麗清純的紅顏時,就在心中暗暗對自己發誓:“我一定要成為她的男人!”
這是一個英雄對自己的承諾,所以在這兩年中,他不辭辛勞,費盡心血,憑著不懈的努力和無比堅強的毅力,逐漸登向了一個男人所期盼的事業頂峰。當他帶著成功的光環走向這個女人時,他卻發現,佳人的心已漸漸離他而去。
他的心感到了一股強烈的絞痛,怒火暴漲,幾乎要沖體而出。他是當世的強者,當然不容悲劇發生在自己的頭上,他相信自己有改變一切的能力,包括這個少女的芳心。
思及此處,他的臉上情不自禁地流露出不可一世的自信。當大船停靠碼頭時,他一躍下馬,大步迎了過去。
“一別兩年,世妹愈發漂亮了許多,若是在街上相遇,只怕為兄不敢相認了。”項羽站定在紅顏面前,就如一座高山般偉岸,話語豪邁,卻透出一絲說不盡的憐惜。
“難得項兄如此盛情,實在讓紅顏汗顏了。欣聞項兄自起兵以來,從來未敗,這等功績,果真是大英雄的行徑,只是大敵當前,卻為了紅顏一介小女子這般鋪張浪費,大造聲勢,未必值得吧!”紅顏看出項羽眼中流露出來的對紀空手的敵意,不由心中一凜。她本是出身世家名門,禮儀應酬熟諳于心,所以舉止有度,顯得雍容華貴,雖然不喜項羽的作為,但言語中溫婉隱約,并不露骨。
項羽如此大張旗鼓,本就是想在佳人面前擺足自己的威風,以便進一步贏得佳人的青睞,聽得紅顏似有不悅,倒也沒有放在心上,哈哈笑道:“值得,值得,世妹出身名門,絕非尋常女子可比,唯有以不同尋常的禮儀敬之,方才顯得為兄這一番誠意。”
兩人寒暄幾句,紅顏微微一笑,道:“這位是淮陰紀公子,你們多親近親近。”
事實上項羽雙目的余光一直注意著紀空手,身為流云齋的第一高手,他對自己周身的氣場非常敏感,當他走近紀空手時,自然而然便感到了一股壓力無形地向自己迫來,雖然并無惡意,但他仍然感到很不舒服,心中暗道:“此人的身體內涌動著一股莫名的氣流,雄渾正大,似乎不在我之下,我怎的不知當世江湖中又崛起了這樣一號人物?”
流云齋在起事之初,為了搜羅人才,曾經遍行天下,張榜納賢,齋內高手如云,但像紀空手這等功力之人,倒也少有,是以項羽心生詫異,不過他城府極深,聞言笑道:“項某正有此意。”
他側頭望向紀空手,正與紀空手的眼芒相對。紀空手的臉上依舊是一股淡淡的笑意,面對項羽這等當世最有權勢的英雄人物,不卑不亢,從容笑對,那種滿不在乎的另類氣質,便是項羽也心生妒意。
他一向自大慣了,受人擁戴,宛如眾星捧月,可這一刻間見紀空手毫無巴結之意,心中暗怒:“你如此托大,那就休怪我無情!”
他緩緩地將手一抬,看似拱手行禮,其實全身的內力在片刻間凝集,隨著手勢一點一點地滲透虛空,向紀空手迫去。
紀空手道:“在下淮陰紀空手,見過項大將軍。”他拱手之間,毫無防備,猛然間感到空氣中有氣流涌動,只得提上一口真氣,強行相抗。
他們相距不過七尺,內氣溢出,頓時交接一處。紀空手只感到一股強大無匹的氣勁如排山倒海般逼壓過來,其勢之猛,令人窒息,他唯有退后一步,并借這一退之勢,陡然發力,兩人頓成相持之局。
項羽臉上含笑,心中卻極為詫異:“看不出此子的功力竟然如此深厚,竟擋得住我七成流云道真氣,難道玄鐵龜之說所傳非虛?”
他心中一凜,不敢大意。玄鐵龜現世江湖,固然轟動一時,但是他與其叔項梁都認為這是無稽之談,從不輕信,也從來沒有派人加入到這場紛爭之中。但是這一刻間紀空手展現出的內勁正大雄渾,絕非他這個年紀的人可以修煉得來,唯一的解釋,只有是紀空手在玄鐵龜中有過驚人的得益。
項羽對流云道真氣的修煉,幾達爐火純青之境,在控制運用方面,亦是隨心所欲,收放自如,是以他與紀空手之間的內力比拼,雖然激烈如火,但在別人的眼中,卻絲毫不見異樣。
面對項羽如斯霸烈的勁力,紀空手全力抗衡,猶有難以承受之感。他仿佛面對的是一座將傾的山岳,無論他如何抗爭,依然是不能逃過失敗的命運,這種苦澀而無奈的滋味,令他意識到了自己面臨的的確是一個可怕的強敵。
在如斯的巨力強壓下,紀空手漸漸感覺到自己進入了一個無可借力的黑洞,整個人仿佛失重一般,隨著壓力的牽引正一點一點地步入萬劫不復的深淵。他不想屈從這失敗的結局,也不想屈從項羽這不可一世的威壓,憑著心中僅存的一點意志,他的整個思維突然跳出了固定的框架,進入了他曾經領略過的月色中的蒼穹。
還是那孤寒的月色,還是那凄苦的星光,蒼穹中的一切,盡是那不可名狀的深邃與廣寒。當紀空手的心境進入到這奇異的意念空間時,他的玄陽之氣隨著意念的升華而滲透虛空,以前所未有的廣闊包容伸展向天地的每一個角落,盡情地詮釋著天人合一的武道至理……
項羽心中一凜,已經感到了紀空手在這一瞬間的變化,同時也感受到了紀空手驀然爆發的勃勃生機。他雖然迄今為止尚未全力以赴,但是卻從紀空手的潛力中看到了一種危機,一種兩敗俱傷的危機,是以他毫不猶豫地收力回勁,淡淡笑道:“想不到紀公子也是武道中人,失敬失敬!”
他神色如常,雖在剎那之間輸出不少真力,但并不顯半分吃力,反而舉止從容,比及紀空手的冷汗淋漓自然勝出一籌。
“項大將軍不愧為當世高手,紀某甘拜下風。”紀空手穩住心神,方才緩緩說道。
紅顏聽了此話,這才明白兩人一拱手間,竟是比較了一番內力。看到紀空手額上泛出的豆大汗珠,又看到項羽渾如沒事人一般,已知勝負之分,不由惱道:“項世兄是什么意思?你莫非是欺我船上無人,故意炫耀嗎?”她心疼情郎,言語中已是失了分寸。
項羽明知自己無禮在先,當然不想惹得紅顏生氣,微笑道:“世妹多心了,為兄只是見紀公子乃武道中人,一時技癢,切磋而已,豈有怠慢之心?”
紀空手不想因己而使雙方發生沖突,淡淡一笑道:“項大將軍所言極是,能得高人指點,紀某感謝還來不及,又怎會怪人無禮?”說完略一運力,只覺自己的氣息運行似緩似急,似有受傷跡象,不由駭然,始知項羽身為流云齋第一高手,絕非偶然。
紅顏見他如此說話,瞪了他一眼。隨即在項羽相請之下,便要下船,而紀空手卻謝絕項羽的隨口相邀道:“紀某乃閑云野鶴,難登大雅之堂,不去也罷。”
他再三堅持留在船上,這倒不是他已看到項羽毫無誠意的相請,而是在一瞬間,他驀然看到了碼頭上的一個人,向他豎起了三根手指,同時朝他搖了搖頭。
這個人當然是劉邦,其意是:“不要赴宴,今晚三更再見。”紀空手是何等聰明之人,豈有不明之理?而且他看出劉邦在眾人面前作出這等手勢,想來有情急之事,否則以劉邦縝密的心思,也不會冒此風險。
“他找我究竟有何要事?”看著紅顏不情愿地隨著項羽離去的背影,紀空手心中泛疑,想及關于劉邦的種種傳聞,渾身頓時不自在起來。
“少主,寧秦城守格瓦將軍拜會。”昌吉站在韓信的身后,恭聲稟道。
韓信心中一凜:“此人莫非是為了岑天失蹤的事情而來?”他素知入世閣與官府之間的關系,是以會如此揣度。
昌吉不明白韓信的眉間怎會出現一絲憂慮,還以為他是為了與官府打交道而煩心,忙解釋道:“格瓦將軍一向是老爺的故交好友,若是沒有他罩著照月馬場,我們也不可能在寧秦城中有如此驚人的發展,所以少主無論如何,都應與他見上一面才是。”
韓信點頭道:“既然如此,你就安排一下見面禮,我馬上出門相迎。”
格瓦將軍身材高大壯實,據說體內有突厥血統,所以勇猛善戰,屢立戰功,是當世大秦中少有的幾個憑戰功提升的將軍。當他第一眼看到韓信時,眼中一亮:“時農得子如此,倒不枉他這一世的操勞了。”心中暗有欣賞之意。
他一向與時農有著權錢交易的關系,為了不使自己斷絕了財路,是以在政務繁忙之中依然前來一敘,企圖延續他們之間良好的合作關系。兩人入廳寒暄幾句,格瓦說了一些“人壽有終,節哀順變”之類的客套話,隨即話鋒一轉,點入正題:“時少主年紀輕輕,已經成為照月馬場的主人,可謂年輕有為,時爺在天有靈,想必亦可安息了,只不知時少主對今后馬場的發展有何打算?”
韓信知道時農為自己鋪下的路子正應在格瓦身上,當下也不猶豫,拍拍手道:“家父在世之時,屢次提及格瓦將軍對照月馬場的提攜之恩,時信感激不盡,如今家父仙逝,唯留晚輩一人獨當一面,恐有能力未及之處,還望將軍看在家父的面子上,不時提點才是。”
他話音一落,昌吉率領四名靚麗美女捧盒而入,香風撲鼻,各有姿態地列隊站在格瓦面前。這些女子美貌如花,清新典雅,眉開眼笑間盈盈春情蕩漾,的確是可以讓男人動心的尤物,頓時把格瓦看得眼花繚亂。
“這幾名女子乃是家父昔日在吳越收羅的美女,養在家中充作歌舞姬,至今尚保持處子之身,時信初識將軍,無以為敬,唯有將她們奉上,略表心意,還請將軍笑納。”韓信已知格瓦喜好女色,適時獻出美人,果然博得格瓦喜笑顏開,連聲贊道:“如此盛情,何以敢當?時少主出手大方,倒讓我受之有愧了。”
韓信微微一笑,轉向昌吉道:“昌大叔,你馬上備轎,送四姝到將軍府。”待昌吉應命欲去時,他似忽然間想到了什么,趕忙叫道:“記著在每頂轎中置下金錠五只,算作陪嫁。”
格瓦沒有想到韓信不僅出手大方,而且做人做得如此漂亮,心中感動之下,忙道:“時少主待人真是沒得話說,格瓦雖是一介粗人,但對‘義氣’二字最是看重,日后但有所遣,招呼一聲便是。”
韓信笑道:“將軍與家父素來交好,豈能因晚輩而使這段交情從此斷絕?我如此做,亦是遵從先父之命罷了。”
格瓦盛情之下,無以為報,驀然想到一事,趕忙說道:“你若不提,我倒差點忘了。當日令尊曾經與我提起,說到你們時家雖然豪富,卻終是平民出身,引為憾事。他老人家之所以讓你自幼離家,拜師學藝,原是為了讓你憑軍功晉升,以期光宗耀祖,飛黃騰達,不知是也不是?”
韓信心中暗道:“總算讓你說到正題了。”當下肅然正色道:“這是先父最大的遺憾,晚輩不才,不能完成先父之心愿,實在是有愧于時家的列祖列宗啊!”他言語真摯,感情自然流露,想到問天樓花費偌大的心血,將一切成敗系于他一人身上,因而不敢稍有松懈,唯有全力以赴。
格瓦卻不知他心中另有所想,自以為可以報答一下時家對己的盛情,得意一笑,道:“賢侄不必擔心,自從令尊與我說起此事之后,我就一直銘記于心,時刻留意,所謂皇天不負有心人,現今眼下,正好就有一個大好的機會在等著賢侄,功名唾手可得。”
“竟有這等好事?”韓信故作詫異道。
“說來也巧,今年七月初二,乃趙相爺五十壽辰,據說他老人家已昭告天下郡縣官員,到時候必要好好熱鬧一番。”格瓦笑嘻嘻地道。
“這與我又有何關系?”韓信臉上表現出一片茫然,心中卻知這是他唯一可以接近趙高的機會,唯有受到趙高的重用,他才能最終自由出入皇宮,得以完成計劃。
“賢侄這就言之差矣!”格瓦老于世故,頗有指點一二的派頭,“當今天下,乃大秦之天下,而大秦的江山,卻在一人管轄之下,此人既非二世胡亥,亦非皇親貴族,乃是當朝相爺趙高。只要你能獲得他的賞識,又何愁不能功名到手,光宗耀祖呢?”
“趙相爺豈有這等權勢?若是一手遮天,二世胡亥又怎能容他?”韓信這一次倒是真有些糊涂了,他在市井中曾經道聽途說過不少關于趙高的逸聞,什么指鹿為馬,什么談笑殺人,當時只覺得做人做到了這個份上,的確是風光無限,卻一直不明白何以一個人怎會最終超越皇上的權限,卻又不因此而生誅族之禍。
格瓦神秘一笑,壓低嗓門道:“趙相爺能夠位極人臣,掌管權勢,當然是有所依持的,你可知道相爺未涉政治之前,他真正的身份是什么嗎?”
“這個晚輩倒是有所耳聞,聽家師講,趙相爺本是武林五霸之一的入世閣閣主。”韓信答道。
“那么你可知道,無論始皇還是二世,若非趙相爺鼎力相助,他們未必是當世天下之主?”格瓦顯然熟諳這段歷史,是以說來頭頭是道。
“愿聞其詳。”韓信頓時來了興趣。
“先朝始皇時期,當時大王乃幼年登基,朝中大權俱在呂相呂不韋一人把持之中,到了大王親理朝政之時,呂相恐失權勢,遂有謀反篡位之心。”說著格瓦又坐近了幾分,悄悄對韓信說起了這段未經流傳的逸聞秘史。
“那么始皇豈不危矣?”韓信驚道。
“誰說不是呢?當時軍政大權全在呂相一人之手,只要他一動手,大秦天下頃刻間必然易主。也正是在這緊要關頭,趙相奉旨秘密入京,親率數千入世閣子弟,拼死一戰,終于將呂相生擒軟禁,從而為始皇重掌大權贏得了時間。”韓信始知趙高原來是因此事而發跡,怪不得始皇對他信任有加,便是巡游天下亦是讓他不離左右。
格瓦又道:“始皇駕崩于平源津時,曾經寫有詔書,立公子扶蘇為太子,繼承王位。但趙相一向不喜扶蘇,因他曾經教過胡亥學習文字和刑獄法律,兩人私交極好,是以便有心立胡亥為太子,廢除扶蘇太子之位。所以當車隊返還咸陽之后,趙高與丞相李斯密謀,篡改詔書,終于讓胡亥成為大秦二世。有了這兩件莫大的功勞,你想想看,趙相能夠登上今日之位,又豈是運氣使然?”
韓信聽得目瞪口呆,始知趙高此人謀算精密,處事果斷,與之為敵,的確是一件毫無把握的事情。但是他心存疑竇,不由問道:“像這等涉及王命機密之事,將軍何以知道得如此清楚?”
“這不過是一時巧合罷了,家兄格里,乃突厥暗殺團的首領,追隨趙相已有多年,深得趙相寵信,他正巧都參與了這兩件大事,是以我才能洞察詳情,不過此事只能流傳至此,切記不可向人透露,以防有殺身之禍。”格瓦有三分得意之色,并且表示自己并未將韓信當作外人,以示自己的誠意。
韓信不由感激道:“多謝將軍提醒,時信一定銘記于心!”
格瓦笑道:“我當然信得過賢侄,所以才實言相告,相信你聽了之后,心中不應該再對趙相還有懷疑吧?”
韓信點頭道:“趙相位高權重,晚輩見他一面已是難如登天,又怎能接近于他,求得一世功名呢?”
“這就是我說的機會來了,換在平時,你要見趙相一面,的確是難如登天,但在趙相壽辰之日,你只要舍得本錢,博得他老人家的一笑,這功名也就唾手可得了。”格瓦說出了他的想法,繼而又道,“如果你還想深得寵信,也未必不能,但這卻要憑真功夫、硬本事,你若沒有,也是枉然。”
韓信心中暗道:“我此來的目的無非便是為此,否則區區一個功名,有個屁用。”當下裝作饒有興趣道:“晚輩既然有心仕途,當然希望能蒙趙相另眼相看,就不知將軍所說的真功夫、硬本事是指何物?”
格瓦看了他一眼,道:“其實就是武功,趙相出身武林,講究以武為本。據家兄所言,今年乃趙相五十壽辰,他老人家有意將壽宴辦作一場龍虎會,旨在招納天下精英,并將入世閣發揚光大,使它成為天下第一門派!賢侄雖然學習功夫,然而龍虎會上高手如云,風險極大,倘若涉險,難保不失手于人,還是不去也罷。”
韓信淡淡一笑,語氣卻陡生傲意,道:“我學藝十年,總算略有小成,自信對劍術有所心得,若是不去參加這萬人矚目的龍虎會,此心實在不甘,還請將軍替我張羅一番,一切費用,如數奉上,只求七月初二能在龍虎會上一展身手,揚名天下。”
格瓦聽得自己口袋又有進賬,不免歡喜,心中暗道:“我已盡心相勸,你卻不知死活,倘若真有個萬一,你可怨不得我。”當下大包大攬,一口應承。
兩人又閑聊了一會兒,格瓦便離開了。不一會兒,昌吉進得門來,兩人商量為趙高采辦壽禮一事,費了不少腦筋,最終總算決定下來,只等格瓦安排妥當,便啟程入京。
此時距七月初二尚有兩月余,時間充足,韓信不僅利用這段時間搜羅咸陽的消息,更是勤練劍法,領悟武道玄理,希望能在龍虎會上一鳴驚人,從而贏得趙高的寵信。
但是他和鳳五卻忘記了一件生死攸關的大事,那就是當韓信以一枝梅使出流星七式時,也許能瞞得過趙高的眼睛,卻絕對瞞不過另一個人的眼睛,此人就是同為冥雪一脈的方銳。
這絕對是韓信此行最大的破綻,何以憑鳳五的心機,會毫無察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