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是這么一個地方：當你無處可去時，家人只能接受你。

——羅伯特·弗羅斯特《雇工之死》

2月28日

“大家好，我叫天馬，是剛轉過來的學生，請大家多多指教！”在初三下半學期，竟然轉過來一個新同學。

當我抬起頭看到那張臉時，我嚇得目瞪口呆。那不是先前那個帶我去博物館的男孩嗎？白白凈凈，還有那淡淡的微笑。

我偷偷的告訴身后的曉曉，“這男孩，我認識。”

曉曉有些詫異的說“但聽說，別人昨天才從BJ坐車過來的。”

不可思議，我的心內藏著無數的謎團，是的，就是這么高1米7的個子，白白的，微笑。當我再次看那個男孩時，我分明看見他正朝我微笑，對，就是那種從容自信的樣子。

為了打破沙鍋問到底，下課時間，我在走廊里站在他旁邊悄悄的問了句“我見過你。”

那男孩微微一笑，憨憨的說“我不認識你，你認錯人了吧。”我十分確定，并且好像已經抓到別人把柄的說“別裝了，你就是那個25歲的我派來幫助我學習的男孩。”

只聽他呵呵的笑起來，“你這女孩，真有意思，是不是看穿越小說看多了。”

當時氣得我臉紅一塊、青一塊，他并且在那么多人面前嘲笑我。

2月29日

第二天，班主任進行開學第一次調座位，我和曉曉編在了一起，坐在二組的倒數第二排，而坐在我右邊的竟然是那個叫天馬的男孩。

可能是上次的事情，我一直沒怎么理那個男孩，簡直當他是空氣，當然他也完全沒有介懷。

他的出現在班上掀起了一場風波，因為他在一次英語口語課上，與李老師可以長達10來分鐘的對話，并且相當流利，當時只聽的李老師嘖嘖稱贊“Very Good! You are the best student I have seen．”

后來有一天，一個英語題目我問周圍人都不知道，出于無奈我斗膽向他請教。起初他有些遲疑，聲音平和而穩重的回答了我的問題。期間我穿插問了他一些話，他開始對我談話不再那么拘謹了。記得最醒目且頻率最高的一句是“這個咋子！”聽后讓人忍俊不禁。

之后了解到，他跟那個帶我去博物館的男孩，還是不同的，那個男孩比較內秀，淵博穩重，而這個天馬比較活潑些，更像是我的同齡人。

3月15日

后來我跟那個天馬徹底混熟了，我們聊得天花亂墜，他很喜歡孫燕姿，喜歡皮耶羅，他管孫燕姿叫“孫大姐”，管我們親愛的數學老師叫Log，他竟然把我叫做“女伙計”。他說“你看，女伙計這名字多新鮮呀，一來證明你是女孩，二來說明咱們是顧客與小二的身份，這個咋子，不錯吧——”他竟然有些洋洋得意，扮著一副老資本的樣子捋著胡須，真是一副欠揍的表情。

不過他可不是個玩世不恭的學生，下課休息時他才跟我們嬉皮笑臉，待到上課他聽課比誰都認真。老師每講一個問題，他都隨聲附和著。有時上課他敢鬧一下，當然是暗暗的，不易察覺的，當老師講得自己都迷惑時，他就會帶頭咳嗽幾下，也不知道為什么全班總有幾個角落竟跟著應和。真是此起彼伏，仿佛你進的不是教室，倒像是病房了。他老是自鳴得意的清了清嗓子，然后繼續聽講。

坐在一旁親眼目睹此種慘狀的我不禁為老師鳴冤，為同學們扼腕，真想將坐在一旁的他像揪橡皮泥一樣壓扁，擂塌。哈哈

4月1日

這幾天疏于寫日記了，或許每天都是那些內容。不知為什么，每天回家，腦海中浮現的竟全是天馬的一顰一笑，又或者是這樣的場景：他坐在座位上，一個手像教授似的向我比劃著，手指一頓一收，手臂一顫一顫的，嘴里口若懸河……

4月5日

今天，他給我講題時那么和善風趣，雖然意見不合甚至近乎爭吵，他說我笨冥頑不靈，講得實在沒耐心了就丟下題讓我自己琢磨。他有時會發一句狠話，但過會一定跑過來關切的問我明白了嗎？我想，他是心疼我的。

……

那幾篇日記卻被媽媽偷看到了，這是讓我十分羞辱的事。當時媽媽還問我“小雪呀，現在以學習為主，不要想一些亂七八糟的事。”說得我心很不舒服。后來聽曉曉提起，我媽向她打聽天馬這個人。我有些察覺了點什么，回到家，打開自己的抽屜，發現在放小本子的小鏡子被人移動過。先前就壓在日記本上，而現在是放在本子的右邊。

我很氣憤的跑到客廳，對著正在做晚飯的媽媽，大吼“您憑什么翻我的日記本！！”

“您要看，是吧，讓您看個夠！”隨后我將日記本撕得粉碎。客廳中只見滿地的紙片，扔完我就躲在房間里再也沒出來。眼淚奔涌而出，我恨我的母親，覺得她的行為很卑鄙。開始明白她說的，我想些亂七八糟的東西的意思。而實際上天馬將我從過去灰暗的生活中釋放出來，許多時候，他那種對待生活樂觀的態度感染到我。這是多么美好的事情！“亂七八糟”“亂七八糟”我已經被這些成人世界的行為徹底擊垮了。

連續幾天我都沒在家吃飯，母親很是著急。剛開始自己也在氣頭上，憋著氣，后來看見母親可憐的樣子，心里又有些不忍，可是那份倔強還在拼命硬撐著。特別是手中沒有錢了，我卻寧可餓著，也不回家吃飯。而這錢還是去年放寒假，打工掙的錢。還記得那個寒假前的場景，爸爸媽媽吵架特別厲害，他們完全不顧慮我的感受，在家里鬧得不可開交。我已經受夠他們這種行為，小時候我就被拋棄在爺爺奶奶那里生活，長大了還要經常聽到這些無止境的爭執。我跑出了家，只給老爸發了一條短信，說我在一個酒店做服務員，一切都好，那年的春節我沒在家過。基于不回家過年，非懲罰誰，是早有此念，習慣沒有彼此的生活，習慣用恒久來隔絕彼此。我愛這個家，卻愛的很辛苦。

我不知道，從小如此，爸媽不在身邊，習慣了和小伙伴一起，那時候爸媽只是過年有新衣有好吃的；長大后，爸媽回來了，可總是有吵不完的架，做不完的生意，他們說一切為了你，你依舊只等來了有新衣有錢用，有他們沒他們你依舊過活，有家沒家你一樣過活；他們說你總是長不大的孩子，可是你啊，已經很高傲的向世界宣稱，你能，從你出生起就沒有父母，有了父母也如沒有了父母；你說，你去努力去改變，要以德報怨，你去說，去聽，去沉默，去忍耐，最終你依舊是孩子，臣服也得臣服的孩子。從此你告訴自己，當親情逼迫太緊時，好強到只有死亡可以填補的時候，你心已死；你要你的生活，真正屬于你的生活，于是家不像家，你的精神早已超脫，接著經濟有能力承擔的時候，你還愿望親情嗎？太希望改變，卻總如悲劇上演，哪里是家！

在那幾天回家后我將自己鎖在房里，隨意翻看讀者文摘，突然我看見一篇文章很刺痛我。

《想回家的孩子》

小雪∕輯

她跟父母作對了多個年頭，她總表現得滿不在乎的樣子，她恨他們把她生育下來卻不給她充足的關懷，作為父母早年該盡的撫養義務。有一天，當她長到9歲時，在那個斜陽漸漸消失在草垛頂的時候，她離開了生活的村莊，離開了親近的小伙伴。

小時候，父母的影像不那么清晰，只記得有那兩個人，他們吵吵鬧鬧某一個突然回來又離去的陌生人。爺爺奶奶總是對她的瘋野沒個招，晚上她蹬被子，奶奶要惡狠狠的說“你這伢白天到處瘋，現在就在這‘板’（亂動的意思）”。爺爺不大管她，爺爺要賣參斗（挖藕的東西），每天都在家里錘錘打打。那時候，敲擊聲就那么一陣陣在心里起起落落，連帶買家上門間交易談話，一起成了她童年的回聲。

門前那一片竹子悠著那流動的溝渠，使得那回憶也是翠綠和清澈的。溝渠的水總會隔三叉五放水澆田。村里的孩子會來到她家竹子下的一塊平整的溝渠洗澡，那奔騰的水流激起白色的浪花，大人小孩愛坐在那一個個大石塊上，小孩喜歡從一塊跳到另一塊，大人們會拿出毛巾肥皂洗澡，附近不少居民就趁著放水的機會多提幾擔水。竹子和周圍樹木遮蓋的那塊溝渠，如置身搖籃的嬰兒，依依呀呀，跳著歡快的搖籃曲。

沒有什么比童年的回憶更讓人心醉了，她總在試圖回家，可以前的村子變了，她家的舊房子也拆了，現在成了鐵路征地，浩浩蕩蕩的平整得再不見曾經的陳舊古樸的瓦房。她去了哪里，是一個大城市，在那里忙碌著現實的問題。她想念那個瓦房子的故事，想念一大群小伙伴奔跑的身影，想念稻子黃了在草垛里打滾，她還能說什么呢？狗尾巴草再彈不出有聲的音樂，那驪山上的果子再無人去揀起，然后掏空給你吹出悅人的歌謠，那些水田里螞蟥估計再沒人招惹它。于是想了十多年，等了十多年，最終那是段過了謝了的流光。

爸爸媽媽是現實的一面，沒有童年的夢幻，只是催促她趕緊進入現實的戰場，他們為了她的前途奔波著，選擇當地最好的初高中，托各種關系折騰著。他們沒有太多溫暖的話語，只是用行動去表達，即使這樣的表達是多么粗糙和生硬。她常常渴望著父母能跟她好好談下家常，可是沒有，一直就沒有。除了把她當做不懂事長不大的孩子外，竟從未把夸獎放在嘴上。她痛苦叛逆，無法忍受總是一個人毫無章法的選擇和承受，她是飄在空中的羽毛，永遠體會不到擁有落腳的地方。橡皮筋舞動青春的好強，她總是跳得最好，要就要跳到最高，甚至無法達到也要努力往上跳。

那多像自己的心境，而看到時間2012年6月1日，作者小雪，我徹底詫異了，生活在2004年的我，已經讀到一篇未來的文章。

那個遙遠的我在向我發出信號……

無意間，我看見從書里牢牢附著著一張張小紙條。還有另一本書的封面《跳舞》。

1999-06-22

謝謝女兒給我發的賀卡，無任你在哪里，老爸的心貼著你，爸爸，媽媽永遠愛你們！

1999-06-14

每個人都要有一種責任感，老爸的責任就是撐著整個大家，把爺爺，奶奶照顧好，把你撫養到18歲。

親人只有一次的緣分，無論這輩子我和你會相處多久，也請好好珍惜共聚的時光，下輩子，無論愛與不愛，都不會再見。

而紙條的另一端，有些字被蒙住了，署名也不太清晰，但我已經知道了答案。對，我已經清楚的記得，那是小時候的事了。后來書里滑落下來一張照片，照片里的女孩從照片里走了出來，就在我面前舞蹈起來。她舞得美極了，如一個來自靈界的天使，腳尖那么輕的著地，發髻卷了起來，神情優雅婉轉，如一陣風，如一片云。接著我看見在女孩舞蹈的地方，出現了一幅幅畫面，一個個場景，仿佛在我跟前在上演一場話劇，這是一個感人的故事。而話劇的獨白是這樣的：

“喜歡舞蹈的女兒不知道，她的爸爸一直都在看著她”是女孩在草叢中跳舞的瞬間。

“從她小時候扮演一個玉米，到她成為臺上美麗優秀的芭蕾舞者，到她戀愛出嫁，有了自己的家。爸爸一直微笑著看著她。”畫面上演了女孩從小學時扮演玉米、中學學芭蕾舞，戀愛成家的場景。

“直到爸爸生命最后一刻，舞蹈著的女兒仍然不知道，爸爸總是微笑地看著她。”最后女兒告訴爸爸，她每次跳舞，其實都是跳給爸爸看的，爸爸讓她繼續跳舞，因為不管在哪里，不管女兒會不會看到他，他一直都在看著女兒跳舞。最后畫面極為凝重，父親病重，女兒含淚在床前，父親微笑的看著她。

這個故事的作者靈感來源于委托人自己的女兒，圖畫中的女孩已經不在人世。繪者受畫中女孩父親之托，畫了這個女孩舞蹈的場景，而這個女孩和她的母親喪生于一起車禍，本書內外所蘊藏的故事與情感讓人動容。

當看到那幾張紙條，及這個動人的話劇表演，我想起我的父親。那些紙條是爸爸給我的回信，那泛黃的紙條，讓我重新憶起爸爸媽媽的好，他們在生活中對我點點滴滴的付出。特別是最后一句，“親人緣分只有一次，無論愛與不愛都不會相見”，心里有些酸脹，我是如何對待他們，這人生唯一的一次緣分。

那天我咧手咧腳的走在媽媽身邊，幫媽媽洗菜，可是內心的小小心結始終打不開。對于媽媽偷看我日記，還有父母間的家庭矛盾我該怎么辦呢？

最近心情煩躁，周末與曉曉一起去了江灘散心。我們坐在臺階上，聊著心事。

“曉曉，你說，大人們為什么總是那么忙，有那么多爭吵，沒完沒了。”

曉曉笑著說：“你說的是你家吧，我家可不是，每次我一回家，我媽忙著跟我嘮嗑，聊家常，我都嫌她煩了。”

“你媽真好，那么關心你。我爸我媽，除了管你吃，學習啥都不管，可你不知道最近我媽卻翻我日記了。”我憤憤的說

“那可不怎么好，畢竟那是你的隱私，你可以說下，或者自己藏一個更保密的地方，比如讓我給你收藏著，哈哈——”曉曉還是那么愛開玩笑。

“給你不直接曝光，跟大白天裸體沒什么差別。”我被她的幽默感染了，也來了一句。

“可是，說真的，我們爸媽不是特別和睦，我努力過，好像很難扭轉。每次我勸架，他們還吼我。”我又恢復沮喪的樣子。

曉曉知道我一定遇到什么難處，暫時都沒有說話。

后來，她小聲的問“你恨他們嗎？”

一時我心中的委屈頃刻爆發出來，“我恨，小時候他們就拋棄了我，把我丟給爺爺奶奶，長大了他們的爭吵常常讓我想離開這個家。曉曉，你知道我真的很矛盾，他們對你在生活各方面都很好，可是他們卻不會理解你的內心。包括這次偷看日記，平時我告訴他們我的心事，他們就說我不要想些亂七八糟與學習沒關的東西，他們已經傷了我的心，如今我只能寫日記來跟自己聊天。”

“小雪……”曉曉靠近我，將手放在我手上。那會，自己很溫暖，能有這個好朋友。

情緒稍稍穩定，我也告訴曉曉。其實恨也是愛的表達，說實話自己是很愛自己的父母，很希望得到他們的理解。

緩了一會，曉曉對我說，你不如去我家住一個星期吧，當做散散心，也許距離會讓你的父母意識到他們的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