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客堂中,盧傳秀的舅舅張名振率先說話。
“先生倒不急著前往臺州,張煌言與我也算相識,不如先去魯王軍中看看。”
柳娘的精神不是很好,揉了揉額頭輕身說道。
“哦!我倒是聽小爺說起過,張煌言此人脾氣倔強,不太好說話的。”
“確實如此,可是漢家軍趕走了韃子,魯王麾下的眾臣,也不愿和我們大動干戈,若是能夠說和,他們出面,會比我們好上千倍萬倍。”
柳娘沉思了一會,天氣寒冷,雖說圍了紹興,但終究沒有發生大規模的血戰,去去也好。
隨后點點頭說道:“倒是可以一試。”
張名振展顏笑問。
“需要問過小督爺嗎?”
柳娘巧笑倩兮,精神也好了一些。
“那倒不用,談過了再說。”
稍坐了片刻,緩過了氣息的柳娘一刻都不想多等,站起了身。
“若是張兄無事,不如即刻啟程。”
張名振一愕,沒想到這嬌弱的夫人,做起事來倒是干脆利落,難怪小督爺還特意叮囑了一番,不可怠慢。
一行人很快啟程趕往了紹興。
馬車輕輕的搖晃,柳娘的臉色又蒼白了幾分,身姿真成了扶風的弱柳,老錢扶著夫人,不發一言。
“你莫要如此,小督爺網開一面,自然不會再與你計較,安心辦好差,說不定就能官復原職。”
錢謙益一路上悶悶不樂,原來是官癮犯了,也難怪,自己的如夫人現在已是一部之長。
如今,漢家軍雖然還不算一飛沖天。但是,假以時日,柳如是的成就,定然會高于他很多很多!
史書上會怎么寫他,后人會如何看他。
一身才學,對民族的貢獻,還不如一個女子。
這讓他如何自處!
可是這張老臉,也只能在柳娘面前撒撒嬌了,外人面前是萬萬不敢提的,清廷已經在想盡辦法抹黑他,如今更加不堪,讓女人騎到了頭上。
一想到馬上還要面對過去的同僚,他更是難受不已,囁嚅著回應。
“是,夫人。”
如今,連柳娘也叫的不夠深情了,恭敬的稱夫人。
柳如是看著無趣的錢謙益,干脆棄了馬車,改為騎馬。
雖然冷了些,倒是自在了許多。
一大隊女兵首次出征,雖然只是保衛工作,但跟在后面斗志昂揚,龍行虎步。
穿村過寨,引得路人紛紛側目驚嘆。
姑娘們臉上也綻放了春色,給冷冽的空氣...增添了一絲色彩!
紹興城的城頭上面。
吳之番正在激情澎湃,口水飛濺,吐沫四射。
城下勸降的士兵全都傻了眼,只知道吳總兵魯莽,沒成想嘴上功夫、如此了得。
“告訴錢肅樂,別做他的春秋大夢了,我漢家軍何許人也,五十萬清兵彈指就滅,就算你家魯王天天在家中燒香禱告,難道還能降下天雷劈了清兵不成...
這幾年百姓死了多少,他不知道嗎?揚州一城就是八十萬,嘉定城中更是尸橫遍野,他可曾見過?...
別的不說,那隆武皇帝怎么說也是他皇叔,一筆寫不出兩個朱字,對自家人都這么狠,還能指望他個啥!...
天天就知道讓我們打福建,打福建。那福建的子民就不是子民了?圣賢書全部讀到狗肚子里去了嗎!”
站在一旁的何騰蛟,不自覺的離他遠了些,軍中都知道他是個莽夫,也不管罵的對不對路子,由著性子亂來。
其實相比于隆武帝,魯王抗清的決心,其實要堅定許多。
只是兩方陣營的利益不能平衡,才產生的沖突。
有人說。
明末的文人都該殺,其實是有一定道理的。
大部分時候,君王更愛國,因為他們是直接受益者,而臣子們只不過是換了個主子,誰給的利益多,他們就幫誰。
可是!被圈養的貴族們,又能有多少見識!只不過是被只顧利益的文人們、牽著鼻子走罷了。
莽將吳之番、可不管這些。
他認為誰沒有打清狗,誰就不是好東西,福建的隆武帝,也不是個好鳥。
莽人就是幸福,簡單而純粹。
城頭對面的張煌言,背著手站在營門口,滿臉的陰霾。
他把勸降的士兵招了回來,正要轉身回營,一聲爽朗的喝聲,讓他停下了腳步。
“張老弟,請留步。”
回首望去,不遠處四騎急馳而來,為首之人面容清秀俊逸,但是給人一種邪魅狂狷之感,不是舟山大俠張名振還能有誰。
他的后面,緊跟著柳如是、柳含雪和柳夢兒。
見到張名振,張煌言愁腸百結,緊鄒的眉頭擰成了川字!
這個紈绔子弟怎么來了?
張名振雖然和張煌言同歲,但張名振是老來得子,所以早早的便承繼了錦衣衛之職。
應天城的錦衣衛衙門極其跋扈,張名振從小嬌貴,做事更是邪肆霸道。
而且立有新功,三年前,就已升任為游擊將軍。
張煌言也是三年前考中的舉人,慶祝之時,正巧碰上了張名振、也帶著錦衣衛的兄弟們慶祝升遷。
秀才遇到兵,舉人遇上了錦衣衛,結果可想而知。
他倆因一句酸臭而結緣。
于是,酒沒有喝到肚子里,全都被潑在了身上。
一群新晉的士子,當然不敵如狼似虎的錦衣衛。
吃虧是難免的!
若不是大家都是體面人,估計會很難收場!
后來誤會消除,從此,張名振就給張煌言、留下了紈绔子弟的印象。
真要論起來,張煌言還要大上幾個月的,但是張名振是不會承認的。
一直稱呼他為...老弟!
也不知道是不是有什么歧義!
面對劣跡斑斑的張大俠,張煌言撇了撇嘴,不準備理會這廝。
反正此子,也定然不是來找他的。
只是后面跟來的女子,卻嬌聲呼喊。
“玄著且等等。”
文人自有文人的圈子,能稱字喚號的當然不會是外人。
即便是面和心不和,也會留三分顏面,兩成客氣,一套虛禮。
張煌言只好再次停下了腳步。
回首之時,四騎已經來到了面前,下馬后柳如是施了一禮。
當看清楚是老錢的如夫人后,張煌言有些驚訝,趕緊還禮。
聽說老錢也來了,不等也只好等了,江南文人中,錢謙益的地位還是很高很高的。
若不是身有污點,絕壁是妥妥的文人領袖。
一大隊女戰士護著馬車,沒用多久便趕了上來,老錢如同死魚般被柳如是揪了出來。
張煌言不由嗤之以鼻。
不顧家國的降狗,裝什么窘迫!
但是禮數不可失,他上前一步拱手施禮。
“晚生張煌言見過虞山先生,不知道此次清廷派你前來,所為何事。”
這句話把錢謙益臊的滿臉通紅,低手垂目、無地自容!
一旁的張名振大喝一聲。
“虞山先生早已歸正,老弟莫要胡言亂語。”
聞言,張煌言露出一絲驚喜,神情變的鄭重無比。
“當真?”
“當真!”
“果然?”
“老弟你唱戲呢!”
張名振不屑的瞪了他一眼,捂鼻揮手:“老弟你真是臭不可聞!”
“你!哼,豎子不相與謀!”
張煌言不跟他一般見識,喜形于色的拉住了老錢的手!
翻臉比翻書還快,當然是文人們講出來的。
老農民怎么會知道、翻書是快還是...不快。
關于翻臉,張煌言身為舉人老爺,當然也很在行。
自從見識過清兵的兇悍殘暴之后,江南文士,再也不復當年聯虜驅寇的想法了。
雖然嘴上稱清廷,但都是表面上的功夫,若是老錢歸正,可不單單是他一個人的事情。
江南的文人士子,定會士氣大漲,莫要小瞧了這個時代文人的影響力。
洪承疇就是很典型的例子。
張煌言臉上的寒冰化開之后,哈哈長笑聲中,執晚輩之禮將眾人請進了中營。
女戰士們跟著魚貫而入,在中營周圍警戒,張煌言等人并未感到特別的驚奇,他們的軍營里也有女兵,且不止一個。
是真正提著大刀砍人的女將軍。
昭武將軍沈至緒之女。
兩年前,昭武將軍遭遇張獻忠興兵進攻道州,不幸戰亡。
此女聞訊后束發披甲,率十余騎闖入敵營。
出其不意,奮勇沖殺,拼力奪回了父親的遺體,其后又率領父親的舊部,猛攻張獻忠部。
農民軍不敵,大敗虧輸、狼狽逃竄,道州之圍得解。
郡守上奏其功,崇禎十六年受封‘游擊將軍’。
正版朝廷敕封...的女將軍沈云英。
比張煌言還要小上四歲,今年才21歲。
離此地不遠的蕭山人,現在軍中聽候調遣。
軍帳中一片祥和,聞訊趕來的錢肅樂等人,更是開心的眼不是眼、鼻子不是鼻子。
可是,歡樂并未持續多久,氣氛徒然變得劍拔弩張。
張煌言當先發難,腔調變得乖張了許多。
“聽你的意思,盧氏想自立?”
老錢自然是不說話的,他只是陪同夫人前來。
但張名振卻是個跋扈的主,見張煌言陰陽怪氣,也笑得狂肆了些。
“自不自立且另說,老弟倒是給我們指條明路,是效忠你們擁立的魯王,還是福建的隆武皇帝呢,抑或是...什么阿貓阿狗。”
“你!”張煌言氣結,一時無語。
錢肅樂卻是一聲大喝。
“豎子無禮,竟敢毀謗君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