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暄過后。
盧傳廷抱拳問道:“陸總旗今年貴庚?”
他施的也是軍中禮節(jié),這讓陸康眼前一亮,甚感欣慰。
需知盧氏一門全是文人,大名鼎鼎的天雄軍主帥盧象升,也是文官從武事的!
陸康答道:“四十有六了。”
“哦...!比我父親大一歲,不知道陸總旗...還提的動刀嗎?”
聞言,陸康一怔:“小督爺何意?”
盧傳廷抬頭望天,眉目深鎖,一聲長嘆。少年人的青澀,居然不見了分毫。
“哎!”
“天下局勢,已經(jīng)糜爛不堪。江陰城如今也是孤軍奮戰(zhàn),與我父親當年,境況何其相似。”
“我此次回鄉(xiāng),便是為了重整天雄軍,以策應江陰城的抗清義舉,卻不知從何處入手。”
“三叔也被韃子抓走了,不知是關在宜興,還是已經(jīng)押往應天。唉!”
說完,兩人都是一陣沉默。
陸康思慮再三說道。
“小督爺少年英雄!天雄軍后繼有人,我自當不遺余力。當年與我一同回鄉(xiāng)的老兄弟們,大多從事著老營生,倒是能尋到。只是...多數(shù)都帶著舊傷,行軍打仗...怕是吃不消。”
盧傳廷聞言眼睛一亮,這些人都是老行伍,而且忠誠可靠。
關鍵熟悉戰(zhàn)陣,雖然上了年紀,當年可是大明軍隊中,頂尖的精銳之師。
當然。天雄軍的戰(zhàn)力強悍,和主帥有著莫大的關系!
因為,每逢大戰(zhàn),盧象升都是身先士卒,更與士兵同甘共苦!
‘軍中嘗絕三日餉,象升亦水漿不入口’。
又是老鄉(xiāng),朋友,兄弟,家人組成,一個人戰(zhàn)死,會激發(fā)了大部分人的憤怒。
所以,戰(zhàn)斗精神和戰(zhàn)斗意志...極強!
盧傳廷有些迫不及待:“能找到多少?”
“當年一起回鄉(xiāng)的有千余人,若是沒有什么意外,幾乎都能找到。”
“太好了。若是告知他們,我要重整天雄軍,他們能來助我嗎?”
陸康低頭一禮,神態(tài)恭敬:“江南已經(jīng)如此,若是小督爺召喚,我相信,大家都會不遺余力的。”
“好,好!”
盧傳廷興奮至極,在河岸邊來回踱步,整理思路。
最后停住腳步,深深吸了口氣,表情變得嚴肅且鄭重。
“陸總旗,此處水利發(fā)達,交通四方,以此地為根據(jù),操練新軍,可否?”
陸康聞言,雖然覺得有些倉促,但還是很恭敬的答道。
“回小督爺,倒是無妨,當年督爺還是巡撫時,便曾命我等,在此地操練新軍。但是...!”思考了一會,陸康似乎有些顧慮:“...今時不同往日,首先,糧餉便是個大問題。”
盧傳廷擺擺手:“這個無需擔心,我已籌得糧食兩百萬擔。定讓大家敞開了吃。”
陸康吃驚不小:“兩百萬擔?”
兩百萬擔就是兩百萬石,一石約有60公斤左右。
盧傳廷大手一揮。
“告訴大家,帶上全部家人,我這里不缺糧食,唯獨缺人,再把成立新軍的消息散出去,凡被選中者,月餉一兩,傷有補貼,死有撫恤,還給家屬管飯。”
陸康不由的有些皺眉,哪有這樣弄的!再多的糧食也維持不了多久啊。
這小督爺!看起來有些...不太靠譜!
正欲提醒一番,卻被盧傳廷打斷。
“我知你疑慮,我自有分寸,如今百廢待興,逃亡拋荒者不知凡幾,食不果腹者不知凡幾。聚攏人心,才是當前首要之事。”
說到這,盧傳廷眼眸放光,臉上浮現(xiàn)了不知名的紅潤,緊握拳頭,話音變得鏗鏘有力。
“相信我,有人、就有力量!”
神情肅穆之中,氣質突變,竟有了幾分神武,還有幾分指點江山的意味:“陸總旗,你盡管按我令行事,速去找人,讓大家盡快趕來。百廢待興,有大把的差事等著做。”
此時,盧傳廷頗有幾分督爺當年的風采,看得陸康眼中異彩連連,欣慰更甚,抱拳拱手道。
“得令。”
他兒女皆在江陰城里抵抗韃子,若是外部有一支勁旅,與江陰城遙相呼應,他當然求之不得。
約定好了見面的地點和大致的細節(jié),陸總旗跳上船,匆匆離去。
本來毫無頭緒的盧傳廷,沒想到在路上撿到個寶,不由的心情大好,哼著小曲往鎮(zhèn)子里走去。
張渚鎮(zhèn)緊靠運河,很快就來到了鎮(zhèn)上。
一場大火,已經(jīng)讓鎮(zhèn)里的房屋損毀不堪,入目滿是瘡痍,原先的盧氏大院,已經(jīng)付之一炬,族人也大多東逃西散,或者投奔了二叔。
好在,盧氏的祠堂還算完整。
邁步進去,里面的東西,已經(jīng)被人搶的差不多,亂七八糟的,只剩下了幾張歪七扭八的板凳。
三進的院落,已經(jīng)空空蕩蕩。
好在門窗還算完好,地方也夠大。
最后面,有兩間廂房,是祭祖時搭伙聚餐之所,本來收納著一些常用的物件,如今,里面的用具,已被流民無賴拿光。
倒也省事了,盧傳廷清掃了一遍,把船上防雨的油布,貼著墻依次鋪上,再架上了一些方木防潮。
然后,他掏出了一袋袋的精米,整齊碼放。
沒辦法,這種事只能自己來,不然不好解釋。
說這是機器貓的口袋嗎?當然不行!
兩個房間碼滿,已經(jīng)下午三四點了。
早上就喝了碗幾乎是水的稀粥,餓的實在受不了。
來到了前方祠堂,找了個靠后的墻角,掏出船上廚房里的一應器具擺上。
再取出餐桌和椅子,一個像模像樣的現(xiàn)代廚房,出現(xiàn)在祠堂角落。
打著了煤氣灶,煮上了兩袋面,一陣的狼吞虎咽,剛剛下肚,祠堂的大門口,探進來一個腦袋。
金錢鼠尾,尤為醒目!
盧傳廷不由得一驚,摸了摸別在腰間的手槍。
一聲怪腔怪調的聲音響起。
“喲!我當是誰呢,原來是小爺回來了。”
茗嶺盧氏耕讀傳家,在張渚鎮(zhèn)很有人望,大部分人,都稱呼他為小爺或者少爺!
去年清軍渡江攻下鎮(zhèn)江后,大部往上游前去攻打應天,一小部由正藍旗‘博洛’統(tǒng)領,進攻下游城市,其中收編了大股的降兵。
宜興自然早被攻下,由于清軍,各部分組成復雜,金、蒙、漢各占一部,軍紀敗壞,大多早已殺戮成性,導致張渚鎮(zhèn)如今的人口,已經(jīng)不足原來人口的五分之一。
清軍奪取應天后,情況才有所改觀,多爾袞為了穩(wěn)定政權,才以安撫為主。
所以剃發(fā)易服的,只限于清廷的官和吏。農(nóng)村百姓,還是穿漢人服飾的。
如今新的‘剃發(fā)令’,也才剛剛頒布沒有多久,還只是在城市中推行。
那么探頭進來的,自然是清廷的吏員,盧傳廷之前埋頭苦讀、不善交際,所以對這個人不是很熟。
依稀記得,他是鎮(zhèn)南邊的一個潑皮,好像叫什么二狗子!
他晃晃悠悠的走進了祠堂,神情不屑,后面還跟著兩個狗腿子,見盧傳廷坐著不動,繼續(xù)皮笑肉不笑的說道。
“你們盧氏的人,全都跑光了,你還回來作甚。”
盧傳廷并不答話,只是看著他,臉上的神色,也看不出喜怒。
二狗子一拍桌子,大喝道。
“叫你聲小爺,你還真把自己當爺了?快點回話,不然帶你去見縣老爺。”
盧傳廷微微抬了抬眼皮。面無表情的問道。
“清廷,給了你個什么差事?”
二狗子聽他這么問,立刻就拿捏了起來,鼻孔朝天,神色也變的倨傲。
“本老爺為本鎮(zhèn)鎮(zhèn)守。”
盧傳廷聞言,點了點頭,官還不小,倒是挺會鉆營。
二狗子搖頭晃腦:“本老爺問你話呢,到底回來準備作甚。”
盧傳廷眼皮都沒抬,悠悠然說道。
“準備重建天雄軍打韃子。”
氣氛徒然之間凝固,一股懼意,從二狗子腳底,直竄頭頂。
他說話也變的結結巴巴。
“你...你!大...大膽。縣爺都不跟你計較了。居然還敢...敢!敢造反!”
天雄軍威名赫赫,他又是本地人,從小就是聽著天雄軍的英雄故事長大的,心中畏懼難免。
盧傳廷突然一拍桌子,長身而起,大喝一聲。
“你才大膽,滾去,把鎮(zhèn)子里的人,全都叫過來。”
老虎無牙,自有三分威勢。
大喝聲中,二狗子連連幾個倒退,瑟縮了半天才反應過來,一梗脖子。
“你憑什么命令本老爺,你還真當你是原來的盧家少爺。”
盧傳廷緩緩繞過桌子,眼神逼視著他,一字一句的說道。
“你去還是不去!”
二狗子被他瞪的直往后退,更是朝后面的兩個狗腿子直招手。
“攔住他,快攔住他。”
盧傳廷根本就沒追他,攔什么攔,倒是他自己,嚇的都快退出祠堂了。
兩個狗腿子自然不敢造次,盧家世居于此,百年前就在了,他們才當了幾天跟班!
正在僵持間,一聲大喝如驚雷炸響,一個彪形大漢,突兀的出現(xiàn)在了祠堂大門口。
估計是看不慣二狗子別致的發(fā)型。
大漢根本不問青紅皂白,掄圓了蒲扇大的巴掌,照著二狗子就是閃亮的一記。
勁風凌然,勢大力沉。
二狗子如被巨錘擊中,耳膜中金鼓齊鳴,腦袋更是嗡嗡作響。
身形離地飛起,落地后幾個翻滾。
臉上紅的、黃的、白的一片,像是被打翻的染缸。
五顏六色、精彩紛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