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世忠噗呲一笑,怪不得寧愿自稱三麻子,也不愿叫大名。
大名是有那么一點娘啊,于他海盜的身份不符。
‘呔!打劫你的爺爺名叫秋紅’,確實挺違和的!
不過這個時代的小民,名字能有個稍微像樣點的就不錯了,太祖皇帝名叫朱重八,他爹名叫朱五四。
叫三六,七八的更是不勝枚舉。
這么一比較,秋紅還算好吧,挺有詩意!
兩人說著話,船已越過了五峰山水流最為湍急之處,前部已經接近碼頭,岸上有一部江陰義兵,已經在此等候。
緩緩靠港,江北的船只也劃江而過,一時間桅桿林立,風帆滿江,威勢驚人。
顧秋紅的海盜部隊經過整編,只余下了精壯五百余人,其余的老弱婦孺皆被就地安置,當初投靠他的兄弟,很多都是攜家帶口的。
過不下去了,才會落草為寇。
如今得到了妥善的安置,一個個自然心懷感激,誰不想家里人平平安安的。
以后,再也不用提心吊膽跟著他們,做這種刀口舔血的營生了。
忙碌至中午時。
一隊板船自上游順流而來,當先一人站立船頭,正是姜爺。
十幾名少年立于他的身后,身形依舊瘦弱,但卻個個...
精神煥發!
港口位置屬于丹徒,丹徒屬于鎮江。
在鎮江城下游十幾里。
鎮江城北門與西門的城角處,此地離長江最近,江心的沙洲距離城邊江岸,遠的有五六十丈,近的只有幾丈寬。
沙洲水道縱橫,把它切割成了好幾部分,水道能直達長江。
因為沒有射擊距離,這邊一直沒有漢家軍巡邏,何況在這里出城,兩頭已被軍營堵死,除了跳江,根本就無處可逃。
然而這個不引人注目的城角,卻給了李成棟一線生機。
城墻下已經被挖出了一個巨大的甬道,城里的大塊木板,也被搜集到了此處,扎成了一個個簡易的木筏。
李成棟當然不會相信瓜爾泰的鬼話,當然是要為自己準備后路。
若事不可為,他一定會下令屠殺平民、制造混亂,然后帶上親信,從這里逃出生天。
他自小便跟著高杰造反,自然懂得怎么嘯聚山野、把控人心。
只要讓他逃出鎮江,隨便找個地方,湖南也好,四川也罷,輕輕松松又會變出幾萬人來。
一切都準備妥當,甬道也只余下了一點沒有挖通,都是沙土,半刻鐘的事情,李成棟的心中也輕松了不少。
臨近傍晚,站在此處的城墻上,不用擔心被漢家軍射擊,李成棟也難得的心情舒暢,盡情審視著長江風景,一時間心曠神怡。
遠處的江面,在夕陽的映照下,泛著點點波光,碧波蕩漾,水流徜徉。
對岸的蘆葦蕩輕輕的搖曳,似乎在向他招手。
一朵白云自西邊升起,被夕陽照的通紅,點點明媚、片片璀璨。
云朵漸漸的散開擴大,把太陽最后的余暉揉成了碎片,散落一地。
夕陽終于落下,回首東望,一大片黑點,密密麻麻的出現在江面之上。
李成棟眼瞳猛縮,心驚肉跳,長江!可是他最后的生路。
他手搭著額頭遮擋并不存在的光亮,極目遠眺,依舊看不清楚。
天色越來越暗,那一大片黑點,也化作了片片風帆。
在黑透前的最后一絲余光里,李成棟終于看清了領頭的樓船上。
那一桿顯目的...團龍大櫜!
江風陰寒。
把他身邊的親信們吹的瑟瑟發抖。
李成棟一直站立在風中,一動不動,目不轉睛的盯著東北方向。
形同石化!
月底的夜色實在太黑,除了星光照射下偶爾泛起的一點點波光,其余什么都看不見。
一站就是大半夜。
月牙兒終于爬上了樹梢,能夠看清楚一些了,石化的表皮開始脫離,李成棟終于回神。
沙洲的外圍,已被重重的黑影遮蔽,把沙岸都拓寬了一圈。
定睛細瞧,憑空長大的沙洲上面,還多出了許多桅桿。
是水師無疑。
李成棟默默祈求,但愿傍晚時沒有眼花。
收回視線,往東望去。
沙洲與陸地之間的寬大水道里,也被一大片黑影占據。
李成棟悚然一驚,趕緊壓低了自己的身形。
借著月光和下放的視線,細細的審視。
黑影看起來有點像清軍水師的樓船,正在驚訝,他們是怎么摸進來的。
船上突然舉起了幾十只火把,把原本極力才能看清的視野,瞬間照的明朗。
高大的樓船和閃亮的旗幟,表明了他們的身份。
來來往往的清兵,頭上戴著的‘帽兒盔’,也甚是醒目。
李成棟長長的吐出了一口氣,緊繃的心弦終于放松了下來!
隨著一聲號角響起,樓船頂樓的令旗揮動。
船樓一側吐出了猛烈的火舌,漆黑的炮口震蕩呼嘯。
鐵蛋如出籠的猛獸,咆哮著沖出炮鏜,聲音震耳欲聾,帶著濃濃的黑色硝煙,朝包圍鎮江的敵軍軍營中猛烈的砸去。
鐵球落地之后,在軍營中翻滾跳躍,所到之處糜爛一片,營墻被轟塌,軍帳被扯碎。
鐵球上狹裹著的高溫,讓賬布木屑燃起了火苗。
炮擊來的太快,毫無預兆!
讓李成棟的思維僵住,隨后就是狂喜!
未過多久,第二輪炮擊發射,樓船被強大的后坐力,推的左右晃動。
跟隨著炮聲,停靠在外江的小船,也全都亮起了火把,搖曳之中,把江岸線映照的透亮。
借著亮光可以看到,在離開江岸不遠的地方,十幾艘大船,拋錨在江邊。
一隊隊小船,很快進入水道,朝著鎮江城極速劃來。
李成棟眼中精芒爆射,這大半夜,總算是沒有白等,這么多船,只需一趟,就可以把幾千個人送到對岸。
大喜過后,趕緊招了一個親信。
“速去帶人把甬道挖通,你親自去頭船上面,看看到底是誰的部隊。”
親信領命而去。
帶頭靠岸的小船剛剛歇漿,還未下樁,就看到城墻根邊、竄過來一個黑影。
船夫始料未及,嗬了一跳,驚呼出聲。
來人趕緊抱拳,大聲說道。
“某乃李成棟麾下把總,請速速帶我去見你們領頭的將軍。”
船夫一愣,真沒想到,這么快就有人從城里出來,示意他上船,揮動船槳,載著他往正在開炮的樓船駛去。
臨近樓船時,船夫拔下了插在篷子邊照明的火把,晃動了幾下,樓船上的清兵,收起了瞄準他們的弓箭和火繩槍。
把總跨上大船,在一個清兵的引領下,迅速的往樓上奔去。
二樓甲板的露天平臺上面,一張丈余寬的床凳擺放在中間。
一個身穿團龍朝服的中年人,半倚半躺,雙目微閉,似對隆隆的炮聲,充耳不聞。
樓船上遍插著火把,十分亮堂,把總一眼就認出了此人。
仔細打量后,確定自己沒有看錯,趕緊跪倒在地,大聲請安。
“奴才宋北呈,參見貝勒爺。”
床凳上的貝勒爺聞聲,微微的睜開了眼睛,打量了幾眼來人,問道。
“這城里有多少咱們的人?”
“回稟貝勒爺,有四萬六七千人。”
貝勒爺聞言坐正了身子,眼中冒出了寒光。
“怎么會有這么多。”
宋北呈拱手回道。
“啟稟貝勒爺,光我們一部就有三萬余人,再加上一些潰兵,還有孔有德麾下一部,就有了這么多。”
聽他說完后的貝勒爺眼角抽搐,似是有些乏累,朝立于他身前的師爺,揮了揮手說道。
“孔師爺,你看著安排吧,我有些乏了。”
說完后就閉上了眼睛,重新靠在床凳之上。
一旁的師爺應了聲‘嗻’,轉身吩咐道。
“咱們天亮之前就會離開,你進城通知兄弟們,速速撤出城來,隨小船過渡到沙洲之上,等天亮之后,再渡你等過江。”
把總聞言大喜,雖然離天亮只有一個時辰,但是他們這一部,必然來得及撤走,至于旁人,管他們呢。
趕緊趴伏在地,謝恩不止,正欲告退,師爺的聲音又起。
“告訴兄弟們,天亮以后,要是撤不出來,就留下來自生自滅吧。”
說完點了幾個站在門口的清兵說道。
“你,你,還有你們幾個,隨這位把總,去通知城里的弟兄,告訴他們,盡快撤離,另外,讓他們把百姓都趕到城門口去。用他們擋著,咱們才能安心渡江。”
幾人拱手應命。齊聲喊“嗻”。
聽聞了此言,把總眼中射出了一抹惡意,自己人都不一定來的及撤走,還管那些沒有建制的潰兵作甚。
但是這是貝勒爺的命令,他不敢違抗,更不敢頂撞,唯有加快自己兄弟撤走的步伐,至于那些百姓,誰愛趕誰趕。
匆匆離去,來到城頭,一切都如實稟告給了李成棟。
李成棟沉默思索了一會,問道。
“你確定是貝勒爺?”
把總點頭,語氣斬釘截鐵。
“卑職萬分確定,而且他手下的孔師爺,也是如假包換。”
李成棟當即大喜,拍手道。
“不用管別人,讓兄弟們背上足夠的糧食先撤,馬匹輜重全都不要了,多帶糧知道嗎。”
“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