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這些朱盛濃就心痛如絞,可是也不好出言阻止。
畢竟,金聲和吳應箕等人是他最先的戰友,在各種敗仗中早已結下了深厚的生死之情,總不能寒了他們的心,何況現在慈宣還小,一切都還有挽回的余地,若是小督爺賞識能夠教他一些本事,也不失為一場造化。
他現在要做的唯有保證自己堅決不要參與到權力的競爭當中。
說到底他也是個閑散的宗室,之前雖然不能說一無是處,但若是讓他去打理一個國家,怕是會重蹈五哥的覆轍,這點自知之明他還是有的。
屋中眾人皆都高談闊論,唯有朱盛濃坐在角落里一言不發。
臨戰的陰霾漸漸散去,他們在歡聲笑語中幫助冒辟疆和小慈宣整理行囊,臨上船時萬悅吉說道。
“冒兄此去,莫要再求什么援兵了,督爺日理萬機,乃是我宣州軍民的希望所在,今次,我宣州軍九萬當以死戰報國!”
聞此言,朱盛濃的心情總算好了一些,大呼道:“好!萬兄說的好。”
眾人也點頭稱是,皆鼓掌踏歌相送。
一大批舟船在晨曦的輕霧中沿江而上,然后駛向了羊石磯的懸崖邊。
小慈宣眨巴著眼睛望著他們,然后抬頭看到了磯頭上衣衫襤褸的楊成恪。
將軍的青澀已經褪去,凌然傲立于磯頭如一尊鎮壓河妖的通天寶塔。
慈宣高舉小手在霧靄縹緲中朝他揮手致意,小將軍一愣,端起了望遠鏡細細打量著這艘過江的小船。
慈宣緊了緊身上的小襖,指了指懸崖的下方。
“‘他怎么知道我正在看他?”
楊成恪雖然詫異,還是伏下了身子在懸崖邊探出了頭來。
邢亮穩穩的站在船頭,手指彎曲含在了嘴唇間,一聲響亮的呼哨劃破了清晨的寧靜。
對講機早就沒電了,失去聯系已經整整六天的楊成恪,終于盼來了補給。
隨著一袋袋物品被拉上懸崖,羊石磯自今日起會變得固若金湯,穆里瑪再想拿下只能是癡心妄想。
萬籟寂寥的春夜里,鎖鉤發出了冷冽的寒光。
城墻上巡守的清將揉著脹痛的腦袋哼唱著不知名的小調。
三月里來有新娘哎,水桶的腰上系新綢哦。
要不是老子跑的快哦,六尺的屁股坐斷了腰哎。
歌聲中帶著一股濃烈的大碴子味,卻讓一道守城的小卒們聽得是眉開眼笑。
家鄉的小調驅走了腦中的脹痛,清將側身危坐神情好似十分的愜意。
新調來的金將軍不但對兄弟們很是體貼,還常常請他們去甘棠湖畔的勾欄畫舫中飲宴,今天若不是需要值夜,定然要盡興而歸。
雖說保持了克制,可那些勾人的狐媚子真是一掐一飽水,是白山黑水里長出來的婆娘萬萬不能相比的,讓他不由自主的就多灌了幾杯。
哎!真是怫然生靈氣,環蕩在我心啊!
不絕的回味在夢魘中游蕩徘徊,煽情的浪調淫詞在烈酒中猛然發酵,輕拍大腿的手掌慢慢的輕了下來,酒意上頭,擋不住的困意如同千軍萬馬般奔襲而至。
一旁的士卒滿眼嘲笑的看著他們的將軍。
“丟人的玩意,不能喝就別死撐,你看醉了吧。”
但是說歸說,午夜的倒春寒還是很傷人的,副將于是吩咐在城墻上巡邏的小卒把他們的將軍扶下去休息。
很快,小卒們就笑鬧著趕了回來,九江承平日久,又是在左夢庚的大軍后方,本就防守松懈,清將一醉小卒們變得更加無所事事,索性把金將軍賞賜的美酒全都拿了出來。
不消多久,嘈雜的城墻又變得寂靜無聲,隨后一個猥瑣的腦袋探出了城頭。
鎖鉤呼嘯,紛紛掛住了墻沿,就算沒有掛住的,也被城頭上接應的人牢牢得固定住了。
幾百名黑衣人開始了攀爬而上,面對醉倒一片的清軍,自然毫不費力的割去了他們的頭顱。隨后在城頭上叛軍的引導下,很快殺進了內城府衙。
左夢庚的親信們到死都沒有明白,這些從天而降的黑衣人到底是誰的手下。
半夜的屠殺,伴隨著城頭上面的敲鑼打鼓和震天的嘶吼,就這樣草草的結束了。
天色漸漸放亮,全身染血的黑衣人脫去了身上的衣服付之一炬,然后搖身一變又成了清軍,連出城繞一圈做做樣子都不屑為之。
城頭上的清兵放下了手中的鼓槌,扯了扯差點喊啞了的嗓子,趕去早市上吃點東西,那里有金聲恒為他們準備的早茶。
天亮之后,府衙貼出了告示,說有賊人夜襲了九江城,在金聲恒的拼死反抗下,終于守住了城池,但是各種各樣的清軍將領和大官卻不幸遇害。
一場驚天的政變,就以這樣滑稽的方式登臺獻唱了一曲,金聲恒輕輕松松拿下了九江。
隨后,他整頓大軍夜渡鄱陽湖,準備試探一下正在都昌縣打造舟船的熊汝霖部。
爭奪天下的棋盤從原始的九宮格展開成了十九道,落子之間,棋盤足足大了三十六倍,交戰的各方開始紛紛布子。
攪動風云的老者似乎已經勝券在握,想再等等,可是今天金聲恒卻傳來了已經拿下九江的好消息。
跟隨而來的還有為許久溟請戰的使者。
誰都想在這動蕩的末世里分上一杯羹湯,老者的麾下更是貪心不足妄圖以蛇吞象。
老者也似乎志得意滿,無論他的手下如何蠢蠢欲動勾心斗角,他依然是那個最大的贏家。
遍覽整個戰局,事事隱藏的盧傳廷終于圖窮匕現,拿出來的戰力居然是他早就估算到的吳應箕。
所謂的第六軍,在他眼里比之黃良忠和溫良差出去太遠,只不過是一群無根的浮萍罷了。
金牛渡之戰已經充分的體現了出來。
當然,第六軍毫無戰力,盧傳廷負有不可推卸的責任,因為統帥的挑選實在過于草率。
相比于盧傳廷的精銳之師以六百對陣八萬,這第六軍參戰的六萬人馬和銅陵的兩萬新軍,實在是不堪一擊。
而西征的三十萬大軍和楊興華率領的第七軍,也早就在老者的謀算當中。
應天城的人馬他心中門清,閻應元他不敢動,此人實在太過謹慎且頑強,江南還需細細的謀劃才行,當務之急是拿下征戰在外的盧傳廷。
是時候充當漁翁收取戰果了。
所以才有了開頭的那一幕,接到命令的許久溟立刻整軍八萬,配五百精銳,以最先投靠他的孔元瑞為先鋒,進擊金牛渡。
吳應箕傾盡全力布好的天爐,沒想到迎來的只是一支偏師。
另一支人馬由許久溟親率,整軍十二萬,在烏沙上游的七里磯渡江,進攻潛山縣、望江縣,意圖切斷清軍北歸的退路,逼左夢庚找盧傳廷決戰。
然后配合金聲恒,乘機竊取整個西直隸的勝利果實。
小小的池州城還有兩萬大軍留守,安慶城一部也有一萬余人,這就是老者和許久溟的底氣。
清軍主力全部在江淮和四川,農民軍早已不成氣候,只要這一戰功成,以他的威望,湖北和湖南將會在短時間內收入囊中,而兩強相爭的江淮之地,大概率也逃不出他的手掌心。
到時,他就會成為這明末最大的梟雄,擁有了逐鹿天下的本錢。
不得不說,操控棋局的老者非常老道,匍一出手就是雷霆萬鈞。
三方的博弈,終于被擺上了臺面,誰都認為自己是天命所歸。
看起來似乎是盧傳廷占盡了優勢,其實不然,戰之爭斗瞬息萬變,這世上何時存在穩贏的戰爭?
想當年占據四洲之地的袁紹兵強馬壯,卻抵不過曹孟德的一次忘履相迎。
而首開行賞之策的吳起,僅用一招就以一當十擊敗了大秦五十萬大軍。
當然,說到戰爭之玄幻,怎么都繞不開昆陽之戰,光武帝不但勇武睿智還氣運爆棚,眼看就要敗了沒想到天降隕石,把新朝四十三萬大軍砸了個人仰馬翻。
而兵家圣祖所著的兵法中也講的明明白白:兵者詭道矣,死生之地,不可不防。
所以并不是擁有精良的武器就穩操勝券,戰場外的博弈甚至比戰場上的廝殺還要激烈。
而盧傳廷畢竟是個少年,且現代思維牢牢的占據主導地位,不知道是不屑于使用陰謀詭計,還是實在不擅長,對伐交頻頻的各方勢力視而不見。
可是有些事情往往就是這么玄幻,大多數戰役,影響戰爭走向的往往都不是那些機關算盡的大人物。
比如說朱元璋,他的手下有一個將軍,將軍的手下有一個喂馬的,曾經當過陳友諒的門房,是他跑去給陳友諒送信,說應天城旁邊有座木橋,你的大船啊一撞就碎。到時候你站在船頭上就能爬上城墻,快快進攻吧,我在橋頭接應你。
陳友諒還真信了,結果到了地方才知道,哪里有什么木橋,明明是座鐵石橋,驚慌失措的陳友諒就這樣被朱元璋趕進了事先設好的埋伏點,差一點全軍覆沒。
而籌謀已久的老者,顯然是個繼承了一部分盧象升的政治遺產而恩將仇報的小人,和背主弒友的陳友諒確實有的一拼。
或許是老天都看不過眼,給他的完美的計劃里送來了一個大麻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