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淮大地已經連續一個月沒有下雨了,今年定然又是一個大荒之年。
不同于溫潤的江南,即使不下雨,空氣中自帶的濕度也能令草木逢春,滋生新芽。
可是江淮之地,橫亙其中的大別山擋住了南來北往的氣流,自帶的抵觸屬性,也讓山下的大地陷入了一絲真空。
嫩芽微微探頭,就被這疑似火星的地貌嚇得縮回了身子。
黃沙漫天,寸草不生。
湖畔江岸邊成為了人類最后的聚居之地。
四通八達的運河,雖然水位枯瘦,但是總好過窮山荒嶺,但也僅僅是略好了一絲,聊勝于無。
沒有充足的雨水,注定不能下秧。
春天無雨,說明雨云化作了清風跑去了上游,待到夏日,連綿的大雨會引發大規模的洪災,江淮大地就會再一次成為泄洪之地。
世間仿佛是一個又一個輪回,在這樣艱苦的輪回中,斯民苦不堪言。
好在今年清軍下鄉,鋒利的屠刀收割了一茬又一茬的生命,窮山荒嶺已經沒有一絲人煙,僥幸在亂世中存活的,已不足五分之一。
讓這荒年變得的更荒,幾近滅絕。
碩塞所率的清軍已經有一半過江,留在北岸的皆是精銳,碩塞的中營就扎營在江堤邊。
一切都很順利,過江的清軍已經站穩了腳跟,夜渡的屯齊也埋伏在青通河畔。
靜靜等待銅陵的守將半渡而擊。
方成漢趴在枯草里,細細打量著清軍部署,嘴角吮吸著草葉上僅存的一點露珠,然后緩緩的站起身來。
五百名精銳戰士整齊排列,等待著方成漢的命令,剩下一百人運動到了清軍下游,隨時準備接應他們。
方成漢右拳擎天而立,聲音威武不凡。
“所有人拋棄身上全部的重物,只留槍支彈藥,輕裝上陣。”
將士們無聲照做,干糧水壺披甲長刀皆都拋棄在地。
方成漢眼眸中寒光乍閃,一聲大喝。
“上馬,直取清軍中營。”
“殺,殺,殺!”
將士們的喊聲雄壯至極,眼眸深處激蕩的火花,顯示出他們視死如歸的決心。
翟素臣望著遠去的勁旅,眼眶濕潤。
“以五百對八萬,這份勇氣足以傲視群雄。”
一旁的宣國柱說道。
“黃沙百戰穿金甲,不破樓蘭終不還!我漢家有此壯士,何愁家國不復。”
一點嫣紅在前方綻開,讓兩人的視線愈發的朦朧。
那是血染的江花。
藏身樹冠的戰士一躍而下,腳下快如閃電,未待營前的清兵反應過來,已經闖進了清營。
震天的廝殺聲自西邊而來,樹叢中奔騰而出的駿馬不下五百匹。
火舌閃耀,不待營門前的清兵喝問來者何人,胸口已經在劇烈的撕扯中裂開。
黑色的圓球御空而落,形成了一道璀璨奪目的火墻,蠶食著清軍營寨的防御。
沖天的火光耀起,方成漢一馬當先,口中呼喝!
“蒙馬眼,進!”
將士們一抖手腕,一塊黑色的麻布瞬間就纏上了馬頭。
長韁抖動,駿馬不顧一切的往前疾馳。
輕提馬韁,久經訓練的戰馬一聲狂嘶,四蹄凌空躍起,在火墻上方一躍而過。
震天的廝殺響徹云霄,機槍發出了怪異噬魂的機械之音。
血路在腳下蔓延,撕裂了星羅棋布、相互拱衛的陣型。
深得騎兵精髓的清軍,喪生在同樣矯健的騎兵之下。
以子之矛、攻子之盾。
這是冠軍侯留給后世將軍的戰爭之策,翟素臣得其精要,傾囊相授。
“戒纏斗、戒錢財、戒戰果、只管往前沖。”
年輕的驍將舉一反三,短短時間就摸透了閃電戰的精髓。
五百騎如同風卷殘云,短短一炷香的功夫就已經殺穿前營,碩塞大軍還沒有反應過來,十幾顆手榴彈就已經落進了寬大的中軍軍帳里。
颶風席卷著烈火,在一瞬間就把中營撕得粉碎。
只是并未出現半個人影,連焦尸都沒有一具,顯然是個空營。
浮夸的碩塞也知道對手極不尋常,一路上都是聽從寧玩我的建議,不宿中營。
方成漢也知道不會如此輕易的得手,沒有片刻的耽擱,提韁便往下游殺去。
他們每人只配備了五個彈匣,就算一顆子彈消滅一個敵人,他們也殺不盡這八萬大軍。
縱鳶之術,以相勾引,敵駐我擾,敵疲我打。
然閃電之擊,與風箏戰法雖不盡相同,但是原理相通。
方成漢正欲殺出重圍,一聲尖利的軍哨之音在清營的西北角回蕩。
“是貓蝶兒!”
一位戰士驚呼道。
貓蝶兒就是藏身樹冠的戰士,他身材矮小,極擅上樹,忝為這一支勁旅的夜不收連長。
平時的行動也敏捷異常,宛如貍貓撲蝶,所以得了這么個外號。
方成漢眉頭緊蹙,情況有些反常,因為一般情況下,貓蝶兒即便戰死也絕不會呼救,這是每個戰士都有的覺悟。
既然吹響軍哨,定然有著了不起的大事。
略微猶豫,方成漢撥轉馬頭,朝西北方殺去。
一路的平推給清軍造成了巨大的威懾,以至于再度撥轉馬頭時,清軍居然紛紛退避三舍,在營中形成了一條坦途。
謹慎的驍將誤以為敵軍一定是路有伏兵,放慢了馬速。
五百人信馬由韁,在敵營中心緩緩漫步。
偶爾有不及躲避的二愣子進入視野,自然難逃被射殺的命運。
來如疾風掃落葉,歸如細雨潤無聲。
突然安靜下來的清營,透著一份難言的詭異之感。
過五營略六寨,前方一大群清兵映入了眼簾,足足五萬有余,全都執盾持槍,嚴陣以待,陣型中還有大股騎兵游弋其中,顯然是碩塞的主力。
可是。
卻背對著方成漢!
這是什么套路,小將想破了腦袋,也想不通清軍這是唱的哪一出!
略微猶豫,方成漢手勢揮動,五百騎在星羅棋布的營帳群中無聲分裂。
踱步之間,不疾不徐。
一聲軍哨之音響徹這方天地,圍攏上去的戰士們在軍哨的指揮下同時開火,僅剩的兩個彈鼓在一瞬間清空了一個。
彈雨潑灑,呼嘯著擊穿了清兵背部,哀嚎聲不及發出,就瞬間倒下了一片。
驚變突起,雖然干掉了好幾排清兵,可依然剩下了太多太多。
清軍將領一聲令下,后排變前排,全部調轉了木盾,步兵陣列快速的往后退去,漢家軍的火器令他們聞風喪膽,臉上皆是露出了恐懼之色。
壓陣的清軍火器營一擁而上,填補了空虛的前排,也讓持盾抵御的清兵感到了一絲心安。
燧發槍噴出了火舌,雖然數量不多,但是猝不及防之下,當先沖鋒的幾十名戰士應聲落馬。
方成漢瞳孔猛縮。大喝一聲。
“沖!”
容不得絲毫猶豫,敵軍的火器裝填是致命的短板,唯有在他們再次裝填時一擊斃命,方能全身而退。
疾馬嘶鳴,黑煙呼嘯,僅剩的彈夾上膛,點射之中發出了耀眼的光芒,無情的收割著清軍的生命。
“上刺刀!”
已近身前,彈藥不足,唯有血戰。
刺刀在無聲中按上了槍尖,烏光凌然無懼,如同沖鋒的戰士。
散亂的陣型迅速的變成了一把利刃,直插清軍火器營。
清將預感到不妙,趕緊命令騎兵支援,陣型轉換,前營快速退散,讓開了一條大道。
煙塵呼嘯,清軍騎兵鋪天蓋地自后方殺來。
血戰的小將一往無前,身邊的戰士更是悍不畏死。
“殺!殺!殺。”
震天的呼喝聲中,他們一頭扎進了火器營,利刃掠空,不帶起一絲漣漪,先進的現代淬煉技術,讓軍刺除了鋒利之外,還極為堅固。
長刀橫空而至,格擋之間,應聲而裂,如同朽木遇上堅石。
烏黑的刺刃發出了輕微的顫鳴,似乎在嘲笑清兵的長刀不過如此。
一聲驚雷在人群中炸開,伴隨著血霧彌漫,撕裂出了一個巨大的豁口,手持機槍手雷的矮小身影出現在了漢家軍的視野之中。
高坐馬上沖殺的方成漢終于看清了遠處的貓蝶兒。
只見他藏身在兩個人影之間,腰上纏繞的鐵鏈各自連結著兩人。
微露的機槍架在了跪地的一人肩頭,手中還拽著最后一顆手雷。
被他挾持的兩人皆都是滿臉的痛楚,大腿處流出的嫣紅鮮血,顯示他們的腿骨已被擊穿。
定睛細看,左側被鐵鏈綁縛的人長相猥瑣,彎曲的腰桿顯然是長年卑躬屈膝所致,是包衣奴才寧玩我無疑。
方成漢滿腹狐疑,不是下令擊殺此人嗎!為何要活捉?
可是當他看見右側那個高大的身影時,呼吸差點窒住。
一身團龍朝服鮮亮威武,頂戴的花翎雖然已經歪倒一側,但是其上鑲嵌的紅寶石,在陽光下顯得分外的閃亮奪目。
方成漢倒吸了一口涼氣,這支清軍夠級別鑲嵌紅寶石的唯有一人,除了多羅承澤郡王碩塞,誰還有這個資格。
難怪貓蝶兒沒有選擇擊殺后撤離,原來他擒獲了一軍之主帥。
歷朝歷代,軍功一般分為二十級,其中最高的軍功一般有四種。
先登、破陣、斬將、奪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