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風肅然,吹落點點去年遺留在樹間的枯葉和草絮。
落英繽紛亂舞,馬踏江堤,氣勢一覽無余。
碩塞滿面歡喜,瀘州的一場血戰,讓他的軍隊損失了四分之一,但是能夠來到夢寐以求的江南,一切都是值得的。
寧玩我眼色深沉,身為漢人,在清廷中的地位自然不如滿人高貴,但是眼前的多羅承澤郡王,他委實有些看不上眼。
一身的腥臊,也想見識江南的花團錦簇,不免有些癡人說夢。
即便是過了江南,大抵也是只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
如此粗漢,根本不懂得欣賞。
遇上良辰美景,華燈佳月,能否即興賦詩一首,以壯這多嬌的山河!
顯然不能!
估計這貨,大概率是垂涎江南妖嬈多姿的小娘罷了!
滿面春風的碩塞可不怎么想,只見他大喝數聲,心中激鳴振蕩,指手畫腳之間不由豪情萬丈。
手指著江灘邊的連綿花海,氣沉丹田,吐氣開聲!
“娘希匹的,這江花真好看。”
寧玩我聞言低頭拱手,表情肅穆,搖頭晃腦之間似乎對這句嘩然之言領會頗深。
“王爺說的是,南邊的江花更好!王爺的這一句娘希匹,雖然未去江南,已經讓微臣領略了三分江南的風韻。”
“哈哈!寧兄當真!”
被王爺稱作寧兄,寧玩我受寵若驚,頭顱更是低垂,神情也越發恭謹。
“自然是的!”
話落,眼神中的鄙夷一閃而過,浙江人才說娘希匹的,江南人文質彬彬,只會問候你的老娘。
聞聽寧玩我連連稱是,碩塞心情大好,這句口頭禪還是洪承疇教他的。
這位清廷漢臣,可能是當年賣豆干時沒少接受這句話的洗禮,才會記憶猶新,繼而傳承了下來。
望著陸續準備妥當的清軍,碩塞大手一揮,沉著下令。
“渡江南下,女人錢糧皆屬爾等。”
等待號令的清軍各部額真們,聞言發出了齊聲的歡呼,在瀘州城下壓抑的心情,終于得到了些許的釋放。
百余艘漁船在江流中飄蕩,一次往返,載人不足一千,戰馬更是少的可憐。
一個上午,渡江的還不足一萬,氣氛再度變得壓抑,急需見識江南風月的碩塞在江堤上來回踱步。
寧玩我則沉著瀟灑,在江花之間徘徊欣賞,只因他也是第一次來到這繁花似錦之地。
不多的墨水在肚子里晃蕩,準備即興吟詩一首。
可是憋了半天,中午已經不知不覺的來臨,肚子里的蛔蟲似乎感受到了什么,在粗拱輕蠕之間發出了一絲聲響,繼而急轉直下,猝不及防的在雙腿之間爆開。
聲音粗獷,技驚四座。
陪伴他的甲喇額真屯齊如見鬼神,驚惶中捂著鼻子跳開,揮之不休,把寧玩我弄得老臉通紅。
兩人調侃之間,已經來到了營寨的外圍,不遠處的巨大榕樹上一點綠色輕輕的晃動。
清風吹開了嫩葉,落出了一絲迷彩色的衣角。
隱身樹冠的戰士放下了望遠鏡,拿出了對講機。
“報告營長,每舟七到八人,估計要六七天才能渡完。”
遠處的方成漢在茂密的草叢里探出了頭來,說道。
“看看你樹下的那個人臉上有沒有印記。”
隱身樹冠的戰士甚是不解,但還是依言拿起了望遠鏡細細打量。
在寧玩我的額頭左側,果然發現了一道鬼畫符。
“報告營長,確實有一道印記,像一條...不!兩條蜷縮的毒蛇。”
方成漢聞言大喜,這是清軍包衣奴才獨有的印記,大多用滿文所刻,雖然各有含義,但是圖形的曲張之間在外人看起來極其相似。
因為范文程也有同樣的標記。
此人定是督爺交待的寧玩我無疑,難怪能讓頂戴深藍色寶珠的清將陪同。
“記住他的容貌,一旦發動,先誅此人。”
“收到!”
站在他身旁的青年文士疑惑的問道。
“方將軍,此人只不過是一個包衣奴才而已,為何要讓戰士冒險擊殺此人。”
萬軍叢中取敵將首級,聽起來不錯,但是往往伴隨著巨大的風險,十有八九不能全身而退。
方成漢眼眸似水,表情間似乎有些憤怒。
“翟兄有所不知,此人為清廷屢獻奇謀,害死了不知道多少英雄豪杰。
他還伙同山西的八名商人,長期的向韃子提供軍械物資,才讓清軍變得如此強大。”
“哦!原來如此,那確實該殺。”
其實方成漢還有一事未說,當年圍困老督爺的后金軍中,此人也是當時的謀士之一,并且主導了和楊嗣昌的談判,可以說很大程度上影響了朝廷文官們的心態。
而周遇吉戰死武關之后,李自成躊躇不敢前,是寧玩我讓大同總兵率部投降的農民軍,繼而堅定了李自成進攻京城的決心。
當時的大同總兵是八大晉商的代言人。
以范永斗為首的八名商人,在崇禎年間就開始為后金軍提供物資軍械、鹽鐵弓弩以及關內的各種情報。
資敵賣國到令人發指。
而包衣奴才寧玩我,受到了皇太極的賞識,一直都是八大商人的接頭人。
他抓住了這八個商人只知牟利、不顧家國的心理,頻頻許以重利,讓這些頭尖身細的商人丑態百出,荼毒生靈。
后金軍入關后,福臨小皇帝為了感謝他們的資助,特地授予了他們皇商的稱號,并在皇宮設宴款待,隨后各有封賞。
之后他們打著皇商的旗號到處剝削害民,光鹽業一項就讓無數人痛不欲生。
昂貴的食鹽成為了扒皮的利器,老百姓長期缺鹽,導致了身體虛弱不堪,大脖子病橫生,水腫之癥更是到處都是。
也增加了嬰兒的夭折率。
汗水是咸的,這是人盡皆知的事情,所以鹽就代表著力氣。
這些趨利如倉鼠的商人,成了大明王朝最讓人唾棄的掘墓人。
害死的大明子民更是不計其數。
被方成漢稱作翟兄的青年文士,正是漢留會堂主翟素臣,隸屬于香木堂。
青謀香文,蓮沖赤死。
這是漢留會的分布,謀士臥底屬于青木堂,文士清流屬于香木堂。
蓮花堂負責團結底層百姓,策劃起義,赤火堂充當敢死隊,隨時準備犧牲。
后來這上下四堂發展成了十個堂口,分為上五堂和下五堂。
經過王驅燕的引薦,漢留會正式成為了漢家軍的一員,雖然還在等待整合,但是翟素臣卻接到了第一個任務。
配合趕到廬江的方成漢部作戰,充當向導。
兩人一見如故,方成漢身上與眾不同的將軍氣質,吸引了長期和底層百姓打交道的翟素臣。
而淵博的翟素臣,完全沒有文人的臭毛病,讓深受盧傳廷影響的方成漢頓生親切之感。
意圖學一學張文遠的驍將,把自己的宏偉目標說出來后,讓香木堂堂主驚訝萬分,佩服不已。
不但每日相伴左右,還獻上了自己的奇謀妙計。
“半渡而擊之!”
遠在江對岸的方和尚真應該大笑數聲,心心念念抄清軍后路的勁旅,竟然從瀘州城一路尾隨至此。
而碩塞麾下的各部額真們,還在做著搶錢、搶糧、搶女人的美夢。
寂靜彌深,金牛渡如同被圣祖施了某種道家秘法,方圓三十里見不到一個人影,這讓率先渡江的清軍夜不收感覺到了迷茫。
說好的江南小娘呢,怎么連頭母豬都沒有見到。
饑渴難耐的清兵,開始了挨家挨戶的搜查,終于在一戶人家的地窖里面找到了幾名老人。
嚴刑拷打之下,老人扛不住酷刑,居然說出了真相。
“銅陵的守將楊將軍一共結集了兩萬大軍,準備等你們渡江到一半時發動偷襲。”
一語驚的清軍夜不收滿身冷汗,消息被急急的送到了江北。
戰前泄密是常有的事情,如此大規模的動員百姓遷徙,當然不可能做到完全保密。
而不經意的小人物影響一場戰局的事情,在歷史上時有發生。
所以兵法有云:兵者,詭道矣!
收到消息的寧玩我滿面陰冷,而碩塞卻滿臉不屑。
“兩萬大軍就想阻我南下,癡心妄想。”
望著眼前晃晃悠悠渡江的清軍,寧玩我心驚肉跳。
渡船這么少,隨便一輪進攻就能全部摧毀,若是真的半渡而擊,沒有渡江的清軍只能站在江北干著急。
足智多謀的寧玩我,自然不是浮夸的碩塞能比的。
沉默思索之間,還是獻上了自己的妙計。
派遣一部清軍轉移至上游的沙池,夜渡瀾溪鎮,搶下鎮上的渡船后奇襲楊成恪,給他來一個反包圍。
碩塞大喜,當即派遣甲喇額真屯齊率軍三萬,浩浩蕩蕩的往上游開拔。
只是銅陵不是馬邑,驍勇的承澤郡王也不是謹慎的軍臣單于,泄密帶來的后果,絕不可能像馬邑之謀般慘淡收場。
望著分兵而走的清軍,方成漢喜上眉梢,和當地的特種兵取得了聯系,讓他們時刻關注屯齊的動向。
網面越收越緊,生旦凈末丑開始在這個春天緩緩的浮出水面。
陽春三月,天氣晴朗。
百無聊賴的春風逗弄著黃沙,在江淮大地上游走,時而往東,時而往北。
這與春花三月不符。
常言道:春雨貴如油。
豐年之時,江淮大地此時應該迎來第一個雨季了。
可是傲嬌的春風對此不理不睬,兀自打著風旋,像個好逸惡勞的閑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