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珠想幫蕭玉嬛,可她年少,徐家的權勢她動不了,祖母的心意她也難以動搖,可她卻用一雙含著憂愁和煩惱的眸子看著青鸞,問她:“你去東宮南苑可見到了小葉子?他幫不幫你?”
青鸞心里猶豫了一下,對掌珠所說的小葉子這三個字生出一種沉甸甸的厚重感。
“韋大人和他身邊的人把我當成了三王妃身邊的女官,據說那人看上了韋大人,想要跟他交好,于是我就被他坑了,一跤從書架頂上摔下來,還好有他墊底,不然王妃這會兒只怕又要換個典飾了。”
青鸞這話真是一五一十,沒有半點摻水夾私的成分。可惜掌珠一串大笑,把她原本帶有幾分苦情色彩的述說,變成了玩笑。
“你說王靈賓身邊的女官看中了小葉子?還想借機跟他親近?——哈哈哈!這不可能!天曉得她們王家的人,不但是人,就連一只看門狗都覺得自己格外高一等。要她王靈賓真愿意把自己的貼身女官嫁給小葉子,我就送她一副金牌匾!嗯,我知道了,肯定是那個三皇子,估摸著就是他特安排了人來惡心離間小葉子和太子哥哥。切,真是齷齪的很!”
掌珠便跟青鸞說起緣由,待聽完前段,得知韋明庭居然是白袍將軍韋放的私生子時,青鸞也是嚇了一跳。
“韋將軍真是他生父?那之前——”
“之前韋將軍也只是內宮侍衛,并不得勢。小葉子是他在外頭跟人生下的孩子,因家里主母不容,所以出世之后便不曾過問過,之前也不姓韋,跟他娘姓葉,所以現在他還是讓相熟的人叫他小葉明庭。小葉子身世堪憐,入宮做內侍,只是幼年時得過一場病,當時的大夫說有個偏方,或許能保命,便去了勢入了宮。后來父皇登基,韋將軍日常陪侍在身邊,棋藝論道跟父皇也頗為投緣,這才得了重用。祖母說韋將軍是當世英才,在沙場上因為他格外命硬,克四方。所以逢戰必勝,殺人如麻,白袍將軍的威名天下皆知。可是,如今他跟小葉子卻是各為其主,韋將軍是擁戴三皇子的,小葉子誓死效忠太子哥哥。所以,這個姓,也是他特地為了惡心自己父親,所以特地改了回來。只是改了姓,卻不肯進去韋府家廟上香上族譜,見著韋將軍也從不認父。況且韋府的人也嫌他失了人倫,如今雖有些身份,也不肯低頭松口認錯。這一對父子,真是叫人不知道說什么好。”
青鸞也不意外,太子蕭統跟親兄弟蕭綱之間,本有尊卑之分,卻是同父同母所生。這樣的兄弟要是為皇權爭斗起來,那更是不死不休的一場骨肉相殘。
不過她覺得掌珠是擺明了擁戴太子的,于是便道:“白袍將軍英勇之名的確威震四方,但是若韋放跑去擁戴三皇子,卻將正經儲君晾到一旁,那還真是蠢透了。”
掌珠果然附和,解氣尤帶恨的說:“誰說不是呢?那三皇子蕭綱從來就是目中無人,每見到人,都是鼻孔朝天的傲慢無禮,哪里比得上太子哥哥溫和謙順?不過好在儲君便是儲君,太子哥哥是一歲就冊的東宮。我曾暗中試探過父皇的口風,他是無意更換的。所以,說來說去,還是丁貴嬪過于偏寵蕭綱,再加上王靈賓也是個心大的主。要我說,她瑯琊王氏本是百年望族不假,可是若要圖謀篡位,扶她女兒做皇后,那就是其心當誅,天地不容!”
瑯琊王氏——這四個字,猶如利劍一般穿胸而入。青鸞曾以為,時隔多年,自己再度聽到這個熟悉的詞語時,已經能夠做到心如止水喜怒不興。
可是不行,她仍做不到。
從小到大,家族曾給予她多少的榮光與富貴,時過境遷,仍給她多少的心悸與悲涼憤懣。
她深知,自己與父母弟妹親人,便是被家族拋棄的那一枝血脈。而王靈賓這位同族堂姐,跟她的父親王儉,則是迫使家門拋棄她們,并最終下令斬草除根的始作俑者。
青鸞自小所受的教育,大抵跟王靈賓不相伯仲。世人只知道瑯琊王氏族中子女皆是龍鳳之姿,卻不知道,在這榮光背后,她所付出的代價是五歲啟蒙,八歲雙手能書。琴棋書畫只是諸多技藝當中的幾項,每日除了吃飯睡覺的那幾個時辰,其余的空隙都有嚴厲的名師教導課業。
她知道,父母也曾抱著希望,希望她將來能成王氏所出的下一位皇后。可惜她最終沒有這個命,也許是比她年長幾歲的堂姐王靈賓早有防范吧,在她未及笄之前便果斷出手,將她這一支脈盡數毀去,然后兩年之后,王靈賓取代她嫁入皇室,成為三皇子正妃。
良久之后,青鸞終于平靜的開口,這一刻,她坦然無畏的談論著自己的仇人,語調卻平緩輕盈的猶如陌路。
“奴婢還聽說,三皇子妃想要將她族妹送入咱們府中?”
掌珠原本倒不怎么介意此事,雖然明白這是王家在算計自己,算計徐家,也是在暗中籠絡蕭繹,但聽青鸞這么一說,她就哦一聲,然后看著青鸞,朝她遞過去一個頑皮的笑意:“那你覺得,要是真有此事,咱們該怎么回應?”
青鸞便道:“王妃若相信奴婢,就只管交給奴婢來料理。旁的不敢說,只要人不是皇上下了旨意賜婚進來的,奴婢便能殺一儆百,包您滿意。”
王氏家族分支眾多,同族當中也有富貴貧賤之分。王沅溪所屬的臨平王氏,本就家底微薄,往上幾代都人才凋敝。青鸞尋思著,既然王靈賓能看上她,愿意扶她做自己的傀儡棋子,想著人總該是有幾分美色才情的。否則若找個庸俗的蠢物來籠絡蕭繹,最后還得罪了徐家,豈不是搬了石頭自己砸穿了腳趾頭?
掌珠聽她這么一說,果然歡喜,拍掌道:“好!那就先說好了,這人我以后再也不想聽見,下次找機會,你先讓你跟我那個三嫂過過招。”
然后言歸正傳,又說起那韋明庭:“你過兩日帶些金萱做的吃的點心之類的,過去看一下他。”
青鸞也有此意,不過卻問掌珠:“王妃怎么自己不去?”
掌珠便托著粉腮,微帶惆悵的嘆口氣:“哎,我也想去的,可是上次祖母特地囑了我,要我跟東宮南苑的幕僚都遠著點。不但她,就連宮里的阮修容,還有蕭繹,也是如此以為。”
青鸞點點頭,由眾人的態度來看,東宮跟三皇子之間的明爭暗斗,已是大家都見怪不怪的事情了。不過微妙的是,掌珠既說皇帝心思仍屬東宮,為何又將京畿宿衛這等要緊的事物,全權授予了三皇子蕭綱?還有韋放身為大將,這態度更是令人深思,自古兵權附屬于皇權。他棄東宮不顧,明目張膽的跟隨三皇子,焉不知背后是否有人授意?
看來皇家水深,兒子多了爹不易。
她抽空還得去冰窖看那只雪藏了的黑珍珠,世人都害怕厭惡蛇蟲鼠蟻,其實青鸞最初的時候也怕的要死。她從小讀書,于女紅針線上面只是算作勉強過關,這雙手除了筆墨紙硯和琴棋書畫之外,日常起居就連衣衫和胭脂都有人代勞。
可那五年里,她卻放下了曾經熟悉的一切。猶記得第一次拈起血蝎時心里驚濤巨浪一般的恐懼,可是還是不敢扔下去,因為沒有選擇,反正再害怕也敵不過死亡二字。于是照著法子擰斷了蝎脖,放盡毒血,再照著那一堆軀殼狠狠的一錘子搗下去……
于是后來捉蟲捕蛇,放血取卵磨粉制藥……再殘忍的行為做多了,也成了一種習慣。更何況這只雪藏了的黑珍珠這會兒渾身瑩白,美麗剔透的猶如一只雪地的精怪。
她再三試探之下,發現蟲體仍會輕輕蠕動。于是漸漸放下心來,沒有被凍死,已是一個好的開端。至于它能不能適應冰窖的嚴寒,那就要看它體內是否有蘊熱的純陽體質了。
這蟲子的來歷太神秘,她以前沒學過一切都是純屬摸黑往前。想想還是不放心,又回去自己屋子里取了兩只過來,放一起,也好做個伴吧!這冰天雪地的,有同伴想來更容易活下去。
冰窖負責守門的婆子見她來來往往,也不知道到底藏了什么東西進去,想討好卻被她一句簡短的吩咐阻回了所有的好奇心:“除了我之外,任何人都不能進去。”
她走后,婆子跟看守冰窖的其余幾個人談起這位新來的章女史,都是一臉的看不透:“據說是老夫人派來的,想是來路和手段都能靠得住。可惜長得那么俏的一張臉,就是看著眼神有點寡淡的涼薄……”
“就是,瞧著這長相,臉上沒一點桃花色,可見之前的丈夫就是被她活生生給逼得出的家——”
次日清晨下起小雨,淅淅瀝瀝的,天又寒了幾分。掌珠要進宮去,金萱昨天忙活一天,才算將要送各宮的果脯和花茶都收拾好了。青鸞是典飾,這些東西和禮單她也要過目,畢竟是送進宮去,不比尋常。不過金萱心細如發,在吃食上面又格外的有想頭,所以這些禮盒置辦的又好看又好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