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珠讓她退下,悶悶問道:“楚姐姐,這件事,你是不是早有察覺?”
蕭玉嬛點點頭,又搖頭:“我是曾有疑心,但對方做的太隱秘,幾乎天衣無縫。加上我并不知道這夜娥有毒,所以是直到今晚,青鸞才幫我解開了這個疑問。”
掌珠忿然:“那現在知道了,就不能繼續忍耐。這樣的惡毒心思,也太卑劣了。”
“沒有用的,掌珠,你我生在金玉王堂,但卻早就知道,許多事情,我們都無能為力。我們三姐妹自母后薨逝之后,便一直深得父皇的寵愛與厚待。人家能花十幾年的時間來布一場局,以她的心機手段,就絕不會留下任何紕漏。我這幾年來一直沉溺于釀造杜康,一是因為夜間難以入眠,二來則是因為,許多事情都看透了,不過如此,爭來爭去也就這樣。”
掌珠于心內推測她的話,想到一個人,驀的站起身來。“你說的那個人,到底是誰——?”
“那個人是誰,總有一天你會知道。但是,對于我而言,除非我能找齊她的罪證讓她無可狡辯,否則,我便不會在父皇和天下人面前,吐露半個字。”
蕭玉嬛說罷,命人將夜娥和貓兒都從木盒中放出來。又傳令:“今晚之事,決不能外傳半個字。”
經此一事,青鸞提著網兜走出來時,外頭站著的那些侍女和女官看她的眼神已經充滿了崇敬。因為夜娥有毒,所以有人好心提醒她:“章姑姑,這娥蟲是不是都拿到后院去火燒了?”
她收緊網口的系帶,微微一笑:“不用啊,都留著活口,說不定,將來公主還用得上呢!”
“啊?留著?——那我們可拿什么來喂它?”
眾人都是苦了一張臉,唯恐被攤派上喂毒蛾這樣的差事,對青鸞的行為也很是不解,這東西既有毒,為啥還要留著?
關鍵時刻,青鸞又是獨自包攬了這等又苦又累還擔責任的活。
“放心,交給我就好,回頭公主什么時候要用了,只管派人來傳一句話。”
青鸞提著手里沉甸甸的網兜,心里禁不住暗暗偷笑——沒有人知道這飛蛾除了有毒之外,還是世間難得一見的珍寶。
但這珍寶以后要怎么好好用?其實她也只是略知一二,具體內情要花些時間才能摸清摸透。
青鸞一貫認床,奇怪的是在公主府住的這一晚,竟然睡的格外酣沉。次日醒來,已是晨光微盛。她起來匆匆洗漱,便去掌珠房外候著。誰知道到了門前,才發覺公主身邊的幾個女官也在。
眾人都杵著,當中一個見到她來,便笑著道:“公主與王妃應是昨夜宿醉未醒,這會兒都沒動靜,咱們也不好進去討擾。”
說話間,外頭卻有人奔進來,步履之間顯見慌亂和急促。
青鸞微微側眼,見到來者似乎也是內宮之人。但頭上金簪搖曳,臂上挽紗帶風,顯見身份不低——正猜測間,身側有人悄聲道:“看來是長公主府的人來了。”
看神色,卻似頗為嫌棄與無奈?
青鸞很快就知道,為什么長公主府的人一來,就連三公主身邊的人都覺得嫌棄。
實在是這位長公主殿下,太兇悍了些……
因為是長姐,所以蕭玉嬛即便是滿臉不情愿,也立即收拾了行裝前去長公主府。青鸞看出來掌珠的神色,那完全的跟著過去湊熱鬧的樣子。于是路上問了一下,掌珠才對她豎起手指頭,悄聲道:“長公主的駙馬新納了一個小妾,據說已經懷孕快要臨盆了,我看這樣子,肯定是公主又懲治人了,咱們過去瞧瞧,說不定能幫得上楚楚。”
青鸞看蕭玉嬛出來的時候已是滿臉焦慮,顯見她心里有數,只怕此去不止看熱鬧這么簡單。但掌珠這個樣子,也是勸不住的,便道:“駙馬是殷府的公子?”
“對!這殷駙馬還是皇上親自選的呢,人品家世都是極好的。可惜,跟咱們的長公主就是不投緣。不過也難怪啊,長公主都是用鼻子看人的,大概只有天上的神仙才能跟她投緣吧!”
青鸞對皇室的這些糾葛還不甚清楚,不過聽掌珠這么一說,大概是長公主性情跋扈,夫婦長期不睦又礙于圣意難以合離,心里對皇帝這位尊貴的月老的相人之術很是搖了搖頭。
其實做媒這等事情,的確不易。就拿掌珠的婚事來說,只怕心里也沒少罵自己這個皇帝公爹吧。所以跟著蕭玉嬛去看熱鬧,心里也有看戲替自己出氣的意思。
但是等進了長公主府之后,場面還是很讓大伙都震撼了一把。
同樣是公主府,但長公主蕭玉姚的府邸,從外看來,可是遠遠比妹妹蕭玉嬛的要奢華富麗許多。
就連大門口所用的門檻,都是上好的白玉整塊雕琢而成。門框則是包了赤金的浮雕,一小塊一小塊拼合而成。細看精致華美,遠觀恢弘大氣。
青鸞對本朝律制不熟,但也覺得奇怪,遂問掌珠:“長公主封邑比其余兩位嫡公主都要多?”
掌珠略一想,搖頭:“照說不會呀,你有所不知,三位嫡公主當中,皇上最喜歡的便是楚楚。我去歲還聽楚楚跟我說,年節時皇上封賞,總會挑一些她喜歡的珍寶下賜,為這事,她長姐還頗為不高興,都抱怨過皇上偏心呢!?所以,就算是封邑有所不同,那也該是楚楚更多一些才是。”
青鸞便暗暗留了心,再看長公主府這些珠玉堆砌,似乎也就是這一兩年間新換上去的,更是暗覺稀奇。
長公主的錢從哪來?這么多的金石玉料,可不是隨便攢一下就能拿出來的。
因為駙馬殷均帶著人守在門口,卻似乎始終不得而入。見到蕭玉嬛等人過來,殷駙馬立即迎上前,蕭玉嬛下了馬車,見到姐夫手里捧著一樽即將融化的酥山,掩口驚呼:“姐夫,為何是你親自捧著這酥山?看你這渾身上下都沾的滿是酥奶……”
殷駙馬一副欲哭無淚的無奈:“三妹你有所不知,這酥山是你長姐說要府里的廚娘做的,又說要我親自帶來才見誠意,我便一路捧過來。誰知到了門前,一直拍門就是無人應聲……”
蕭玉嬛更是無奈,但總不能讓堂堂駙馬就如此被世人嗤笑,更因愛護長姐的名聲,便主動上前接過來端在手里。“姐夫你多擔待,許是姐姐府里的下人懶怠無禮,我這就去叫門。”
殷駙馬強忍著氣憤和尷尬點頭賠笑,青鸞卻見他一身的裝扮,透著十分的古怪。本朝的男子如今都不興穿中衣,只在貼身的褻衣外面,再套上袍子,腰間以玉帶或者金腰帶束結。便是到了冬日,也就是在袍子外面再加大毛衣衫或者棉夾襖而已,總之就是承襲晉朝名士之風流形象,怎么飄逸怎么來,甚少考慮到畏寒保暖的問題。
但是如今這天氣,夏末秋初,午間還覺得有些燥熱呢,殷駙馬卻把外袍連著穿了兩件,還都是十分厚實的料子,顏色還都是很深的那種。加上他本來皮膚就顯得有些黧黑,身段又不高,先前在門口苦等生生逼出了一身的汗,此時藏青色的外袍上零星沾著大塊小塊的乳酥,身邊的小廝也不甚得力,當著眾人的面取了巾子來左右擦拭,可憐殷駙馬又熱又氣又尷尬,那樣子,嘖嘖,真是令人不忍直視。
青鸞看金萱和南伽兩個小丫頭那微帶不屑的眼神,便知道這大概是殷駙馬常年以來對外的形象吧。
無法,這樣的駙馬,似乎也不怪長公主常年把他關在門外。
蕭玉嬛來了,這邊才有人上前去遞了名冊,長公主府的門人立即伸出一張笑成菊花的臉,吆喝著把府門大開了,請蕭玉嬛等人入內。
殷駙馬的臉色更加不好看,不過想著另外一件事,還是忍辱吞氣跟著一起進去了。青鸞實在是看不下去他那一身的狼狽,便遣了身邊的一個小侍女,過去跟駙馬身邊的小廝說了句話。
殷駙馬那一腦門子的汗這會兒似乎發散的差不多了,也是忙不迭把外頭那件袍子脫下來,總算舒了口氣之后,暗暗朝青鸞這邊遞了一個感激的眼神。
青鸞微微躬身回禮,被掌珠看見之后,拉她過來低語:“你知道駙馬為什么每次見長公主就要多穿幾件外袍嗎?因為蕭玉姚總打他,手邊逮著什么都扔,有時候是吃的喝的那些,所以他肯定不能穿的顏色清淺。不然,出去肯定被人笑得直不起腰來。”
青鸞暗暗咂舌,心里覺得這長公主的涵養有失名門風范。
其實長公主這會兒正在府中作畫,而且似乎畫的還是人物臨摹。見蕭玉嬛來了,也沒有放下手里的筆,只是略微皺眉看了看她手里已經融化大半的酥山,訝然道:“你怎么端著這個?”
蕭玉嬛看了一眼畫紙,上面只有一個人物的頭像,而那坐在不遠處圓凳上的女子,腹部高高隆起——顯然,這便是駙馬新納的那個身懷六甲的小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