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為，你別說了，我的心思你也明白，等娃大點再說吧。其實你姐夫就是被賭癮害的，人本質是不錯的，當初他給的彩禮比村里其他人家都多一倍，不管怎樣，家里的欠債都算是靠他還清的。”看著怒火在周有為那青春的臉龐上膨脹，感動、無奈、認命種種復雜的心緒最終都被大姐化為一個苦笑的表情。

“唉”，一聲嘆息，看了看不明所以的外甥女，周有為沒再說什么。他已經打定了主意，在海州市一旦站住了腳，就把姐姐和外甥們帶過去，遠離牛大朋。

“有男，快點去買點酒、割點肉回來，今天老子手氣旺，贏了兩百塊錢，哈哈！”

這個聲音飄進屋內的時候，大家的反應各不相同。

小囡囡呀呀喊著，爸爸回來了，從周有為懷里跳下，蹦蹦跳跳的跑出去了。

周有為緊隨其后呼的坐了起來，三步并作兩步走了出去。

周有男擔憂的看了弟弟一眼，本想追上去。又低頭看了看在懷中酣睡的仔仔，欲言又止，還是坐下了。

看到周有為的瞬間，牛大朋愣了一下，顯然是沒料到他的到來。“有為來啦，正好，咱一會好好喝點。”

小囡囡興奮的往爸爸身上湊，牛大朋略顯不耐的應付了一下就把孩子推到一邊，只顧著擺弄手里那疊零碎的鈔票。

周有為再也壓不住火氣，湊上去一把揪住牛大朋的領子就把他摁到院墻上，揮拳往他臉上招呼，“狗日的，你又打我姐了是不是，老婆孩子都不顧，就知道賭錢，賭輸了就會打人，你到底還有沒有人性！你TM算不算是個男人！”

牛大朋身高一米七，長期晝夜顛倒的下礦、賭博已經搞垮了他的身體，枯瘦干癟，比周有為還要瘦削，在身形上就處于劣勢，這是其一。其二，他也沒料到周有為一見面就打他，反應不及，只能自顧自雙手捂著頭，一直低聲嚷嚷，“別打啦，別打啦，被人看見了笑話。”

“哈”，周有為簡直要被氣笑了，“就你這樣的還怕別人笑話。”

看到他這幅慫包樣子，周有為火氣更大了，在別人面前這么慫，怎么打老婆的時候就這么賣力！

“有為，住手！到屋里說，你把孩子都嚇到了。”大姐被外面的聲響驚動，出來看到這一幕，急忙招呼周有為停下。

許是打了幾拳已經發泄了心中一些戾氣，許是被外甥女的哭聲驚到了。總之，周有為在大姐喊完之后還是住手了。他也不看蹲在地上的牛大朋，過去抱著外甥女就回屋了。

安慰了好一陣也不見效，大姐拿出五毛錢給小囡囡讓她去外面買零食，小家伙才破涕為笑，忘掉剛才的不快，跑出去了。

牛大朋束著雙手、摸摸索索的走進屋，遠遠坐下，眼睛偷偷的往周有為那里瞄。

看見他這副姿態，周有為騰的又冒出一股火，“你看你這慫樣，牛大朋，你去找找鏡子，看看自己還有個人樣嗎？天天只會賭錢打老婆，如果你再敢動我姐一根毫毛，我就把你腿打斷，你信不信！”

牛大朋蓬頭垢面，衣服上泛著油光，一看就是很久沒洗了，雙眼布滿血絲、眼泡虛浮，擺明了昨晚又熬夜賭了一宿。

“沒打，沒打，我就是喝醉了推搡了有男一下，是我混蛋，今天你打我該，以后不敢了，真不敢了。”牛大朋低著頭小聲辯解。

說起來也怪，這個世界上就是有很多男人在外人面前要多慫有多慫，偏偏回到家在老婆面前就是一副老子天下第一的姿態，把自己在外面受到的壓抑、委屈、對生活的不滿，統統都發泄在老婆身上。大抵越是弱者，越是需要轉嫁痛苦來實現自我滿足吧。

“有為，別說啦。你打他這一次就夠他長教訓了，畢竟他還是孩子的爹，你就當為你外甥吧。”大姐到底還是心軟，拿了條濕毛巾給牛大朋擦臉上的血污，“擦擦，一會別嚇到孩子。”

大姐的話不管他認不認可，總是要聽一下的。不過他一想到自己要去海州，以后就不能常來，一旦這牛大朋好了傷疤忘了疼，很可能還會再打大姐。

“牛大朋，你好好看看這個家，老婆漂亮又賢惠，還有一兒一女、一進小院子，以前村里多少人羨慕你，你咋能不珍惜。

你說你當初染上賭癮是被朋友帶壞的，過去的可以不追究。現在你能不能醒醒，賭癮不是癮，是病，是心理疾病！只要你下定決心，就沒有改不了的。把錢拿過來。”

他把手一伸，牛大朋猶豫了一下，還是把手里緊攥的錢都遞了過來。

周有為看也不看，把那些錢塞到大姐手里。“牛大朋，你看看大姐和仔仔身上穿的衣服，你看看仔仔這樣子，明顯就是營養不良。你把自己辛辛苦苦下礦掙的錢給老婆孩子買好吃的、買衣服有多好，非得把錢都輸給別人才甘心？十賭九騙，都兩年了你還看不明白嗎？！你看看自己現在不人不鬼的熊樣！”

看著灰撲撲又干瘦的老婆、孩子，自責、痛苦、掙扎之色從牛大朋眼里閃過，恰巧小囡囡從外面買了一包辣條回來，喜滋滋的跑去跟爸爸炫耀，孩子總是不記仇的，她已經忘了剛剛爸爸是怎么推開的自己。

牛大朋把囡囡深深抱在懷里，嗚嗚痛哭起來。他這一哭，把小囡囡又給嚇的哇哇大哭，爺倆就在那抱著哭個不停。

大姐準備說些什么，被周有為眼神制止了。讓他哭一會吧，如果他知道哭，就說明還有人性。

仔仔也被這些動靜吵醒了，開始哭鬧，大姐哄了哄，就把他往周有為懷里一放，“我去割點肉，中午給你好好送送行。”

大姐手腳很麻利，在村里雜貨店割了半斤肉，從屋后菜園摘點新鮮的蔬菜。家里的廚房已經被債主給拆了，在原來的空地上有個簡易的土灶臺。半小時不到，兩菜一湯擺上桌，還有四瓶啤酒。用大姐的話說就是，周有為以后就是去闖社會，可以喝點酒了。

期間，牛大朋一直沒有說話，只是偶爾逗弄下孩子，其他時間就是悶頭吃飯喝酒。一瓶啤酒下肚，他忽然吧嗒一下跪在周有男面前，左右開弓給了自己兩個大嘴巴。

“有男，今天有為說的對、也打的對，這賭癮吧就跟中了邪一樣，以前我眼里除了賭就沒有其他了，這兩年苦了你和孩子，還對我一直不離不棄。我不是人，竟然還打你。不過今天有為把我罵醒了，我以后，不，從今天起就不跟那些賭友來往了。我要踏踏實實過日子，掙的錢都交給你，咱們好好養孩子，慢慢再把院子蓋起來。”

他這一出，把周有為姐弟倆都整愣了。因為牛大朋過去兩年都表現的太混蛋，這一下轉變太快，正常人應該都預想不到。就算是周有為說了那番話之后，原本也沒指望能有多大成效的。

不過現在看牛大朋這一副信誓旦旦的樣子，他雖然心底還有所懷疑，也只能選擇先相信他。那邊，他大姐是已經被感動的淚眼婆娑了，急忙拉牛大朋起來，只是哭，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說起來容易做起來難，如果你真的能痛改前非，那我以后就還認你這個姐夫。其實你想想，以后踏踏實實上班，下班了就過自己的小日子，這才是最真實的幸福。多余的話也不說了，就看你以后的表現吧。”周有為的語氣也軟了下來，如果牛大朋真的能改過自新，他自然是開心的，起碼大姐和外甥們可以有安穩日子過。這一次，他還是寧愿相信是牛大朋良心發現。

吃過飯，又閑聊了一陣。午后涼爽，兩個孩子都睡了。

周有為跟大姐告別，走出村口，忽然聽到身后有奔跑的腳步聲，還伴著大姐的呼聲，“有為，等等我。”

“大姐，你咋又攆上來了？”周有為很驚訝。

“唉，你一個人去到海州那么遠的地方一定要照顧好自己，到了外邊不比家里，處處都得花錢，沒錢寸步難行。窮家富路，窮家富路，本來我就是想幫你也有心無力，正好你姐夫中午拿家這些錢，你拿著路上用。”

大姐把一個花布包塞到周有為手里，他一層層打開，厚厚一沓紙幣，大部分都是散碎的一塊、兩塊、五塊，最下面壓著一張五十的票子極為惹眼。

周有為嘿的一拍腦袋，去了之后被牛大朋的事一鬧，他忘了把娘給的錢拿出來了，結果大姐還要給他錢，這怎么能行。

他急忙把這沓錢推回去，又從自己褲兜里掏出一個布包，“大姐，我怎么能要你的錢，你看我出門的時候咱娘還要我給你捎點錢，剛一下給忘了，差點誤了事，幸好你來追我。錢你留著，給囡囡和仔仔買東西吃，你看你也是營養不良，以后牛大朋掙的錢你管緊一點，別讓他又拿去賭了。大姐，今天牛大朋說的天花亂墜你也不能心軟，等我過年回來再看他表現。”

大姐自然是不肯要的，姐弟倆在這山道上來回推讓了半天，最后大家各退一步：大姐留著今天牛大朋的錢，周有為也留著娘給的那五十塊錢應急。

看著大姐纖瘦的身影漸漸消失在拐角，周有為淚水模糊了雙眼，“大姐，等我以后混出人樣了，一定好好報答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