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長安城，文希與今安換上男子裝束，并肩騎馬行于道路上。

觀賞著難以得見的大雍民風，兩人東看看，西瞧瞧，一路歡聲笑語，說不出的肆意暢快。

游山玩水之間，數日前積壓在心底的陰霾也幾乎全數散去。

一行人在九月末旬的時候，來到了洛陽郡城。

“北有長安仕子風流，南有洛陽美人多情，今日我總算得見了。”文希看著眼前華燈初上的景象，感慨道。

時值夜晚，街道上皆是因花燈節而盛裝打扮的女子們。她們的臉上洋溢著笑容，成群結隊地嬉戲玩鬧著。

想來也只有在大雍這樣的治世下，才支撐得起眼前這番女子不避嫌，商人不閉市的景象。

“瞧你，如那些男子一般，眼睛都看直了。”今安笑著揶揄文希，“也不知可有美人，合你心意？”

“又想打趣我，今安，你這幾日可是皮得很啊？”文希說著，拉著今安下了馬，“我們二人現在可是男子裝扮，不如一起去勾搭一下小姑娘，你看如何？”

“真是，兩個男子拉著手，哪家小姑娘還會沒眼力見啊。”今安碎碎念道，但看文希臉上帶著十足的興奮勁，便也這樣隨她去了。

兩人猜對了不少燈謎，得到的花燈幾乎四只手都提不下。

周圍的小姑娘們紅著臉看向二人，目光追隨了一路。其余男子則是欲言又止地盯著她們，無奈感嘆世風日下。

終于，兩人玩得倦了，在一棵掛滿花燈的榕樹下休息。

“阿昱，你可曾聽過，花燈節的傳說？”今安靠著樹干，仰望著被燈火照亮的天空。

“和我說說吧，或許我們聽的是同一個故事。”文希仰靠在大樹的另一邊，看著遠處，也放空了心神。

“……很久很久以前，一只神鳥因為迷路而降落人間。那時候，它對人很好奇，總想和他們交流，不曾想卻被人當做是怪談。久而久之，一傳十，十傳百，引來了邙山的收妖人。”今安說著，眼前也隨之浮現出影影綽綽的場景。

“收妖人看破神鳥的來歷，起了歪心思，他想將神鳥煉化成丹藥，助自己得道成仙。誰知神鳥雖然不通人心，卻也有些靈性。眼看著自己已被打落原型，它用盡全力招來一陣狂風纏住收妖人，自己則潛藏到附近村落旁的叢林里，幻化成人形。”今安壓低了聲音，將故事娓娓道來。

“神鳥心神受損，不久后陷入了昏迷，一個青衣女子提著花燈走過了它昏迷的草叢，也正是那花燈散發出的微弱光亮，讓女子發現了奄奄一息的它。”

“昏昏沉沉間，神鳥看到女子的手向它的額頭伸來。神鳥下意識抓住了女子的手。女子愣了一瞬，卻是不在意地笑了笑，‘還有力氣伸手，看來，傷得不重’。”

“神鳥的意識，在一片模糊中逐漸化為虛無。而昏迷前，它唯一記得的，便是女子那帶著笑意的雙眸，骨骼纖細的雙手，還有那盞花燈里跳動著的燭火。”隨著今安的描述，文希也身臨其境般感受到了神鳥和女子之間的溯源。

“神鳥的身體在一天天恢復，可惜因為被收妖人打散了部分元神，它的眼前總像是罩了一團霧，女子的身形也只能模糊著看個大半。‘我該怎么報答你？’終于有一天，它有些忐忑地問道。女子看了他一眼，似笑非笑地說，‘你覺得你身上，能有什么值得我所圖的呢？’”

“神鳥一想，自己除了一身靈力，確實也沒什么能幫到女子的，可這靈力，自己也不敢亂用，萬一嚇到了她，萬一……她和那些人一樣，覺得自己是妖物……想到這里，神鳥低垂下了頭。”仿佛也受到了那只神鳥情緒的感染，今安心中忽然多了一種壓抑的情感在亂串。

稍稍平復了心緒，她接著講述道，“女子見它情緒低落，拍了拍它的肩膀，‘如果你真的想報恩，便幫我多做些花燈吧，那人……很喜歡花燈，我希望能趕在她生日前，做出足夠數量的花燈，裝飾好她的庭院。’神鳥聽了，不由開心起來，它跟著女子，一步步摸索著，學習著，雖然眼睛仍然不能視物，可這點小事怎么能難得倒靈力加身的它。”

“兩人日復一日地趕工，終于在九月二十五日那天，做出了九十九只形態各異的美麗花燈。他們帶著花燈來到了沁芳庭，將那庭院裝飾一新。”

“晚上到來，女子口中的華服婦人也在一眾仆從的攙扶下走出了臥房。鬢發雪白的她，看著入眼的萬千燈火，眼中有淚水倏然落下。‘瑜郎……元沁能等到你，此生已是無遺憾……’此時，神鳥注意到身旁的青衣女子，正看著那位華服貴人，眼中有無限的遺憾和悔恨閃過。”今安說著，口中的場景也更加清晰的浮現在她眼前。

“華服婦人在漫天燈火的輝映下，閉上了雙眼。青衣女子也在此刻回過頭看著神鳥，身形逐漸變得虛無。她說：‘謝謝你，幫我達成心愿……’神鳥的眼前終于不再是模糊一片，它看著女子的樣貌，吃驚地想要伸出手，可女子的身影卻變得越來越透明，直至消失在原地。”今安說到這，仰頭看著頭頂被煙火熏染的星空，微微出神。

為什么自己會有一種錯覺，覺得這夜空真是像極了那天，像極了那些人。

文希的提醒終于讓今安回過神來。她笑了笑，說道，“然后啊……故事便到了結尾。”

“淚水從神鳥的眼中無聲落下。——它終于想起了，自己此行的目的。原來，二十年前，慕容瑜戰死沙場，魂魄被自己所吞。可那魂魄卻仍留著一樁執念，正是這執念，指引著它逃出邙山，闖入人間。也是這執念，讓它遇到了青衣女子。”

“為了實現華服婦人的心愿，青衣女子以自己為祭，擺下回魂的花燈陣。花燈啟，魂魄歸，慕容瑜的魂魄在兩人初識的燈海里，再次與元沁相見。”

“‘我慕容瑜，唯一的遺憾，便是沒能對沈元沁信守歸家的承諾。’男子一息尚存的意識，支撐著自己殘破的軀體，望向戰場的遠處，望著家的方向。他知道，那里有自己的妻，盼望著自己的歸來。”

“自此之后，每逢九月二十五，都有人會來到沁芳庭，讓那里的花燈綻放起燦爛的燈火。久而久之，這個日子便被冠以花燈節的名號，而燈下見佳人的美好寓意，也是由此而來。”故事講到這里，今安的心情也逐漸平復。

她看著手中的花燈，嘴角不覺勾起一抹笑意：“時至今日，在花燈節這天互表心意已成為了一種習俗。不僅僅是為了紀念這個美好的傳說，更是為了讓有情人能夠多一份機會，彼此間不留遺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