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大殺四方

咸陽城下，李承逸獨拒契丹大軍，身形百變，金光傲骨，凜如天兵。三千李家軍撤退途中折損過半，如今還剩下千人不到，越過李承逸身旁，紛紛涌入了咸陽城內，一名校尉勒馬喊道：“李將軍，快隨我們一起回城吧！”

李承逸喝道：“少羅嗦！趕緊進城，讓四將軍關閉城門！”回身復又沖入敵陣。

那校尉一怔，知道他剛毅執拗，令出即行。校尉面帶敬重，咬了咬牙，打馬駛入了城中。隨著最后一名士兵撤回，城門漸漸向上關閉，把所有人拒之門外。

忽聽得一陣號角聲響起，但見耶律休哥左耳纏著一圈白布，騎跨黑馬坐鎮陣中，手持錦旗，來回晃動地打著旗語，將左右兩側部隊分成了六股，每股萬人不到，共有六名騎帥帶領，六人也都持錦旗，遠遠地打著旗語，跟耶律休哥遙相呼應。

六隊騎兵分從四面八方斜沖李承逸，儼然有序，忽實忽虛，變幻莫測。契丹士兵人人拖槍迤邐，揚起漫天沙塵，戰場上人數雖多，但有那六名領頭騎帥跟耶律休哥以旗語呼令，這六隊騎兵便如六只手分持的尖刀一般，靈動自如，神出鬼沒，李承逸縱然武功高強，但身陷重兵包圍當中也難免乏力，不多時身上已被鐵槍劃出了幾道口子。

衛天遜兀自傲立護城河前，負手觀戰，兩不相幫，倏爾朗聲一笑，贊嘆道：“久聞蕭太后獨創的‘承天六關陣’以旗令為號，陣法奧妙，造詣非凡，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那蕭太后是遼國威望極高的皇后。遼國兩大姓氏，首為耶律，其次便是蕭姓。蕭太后懿號又名“承天太后”，曾親自掛帥領兵出征，以旗語為令夜襲燕國，一舉將大燕殲滅，把鮮卑族人趕出了國土。其自創的“承天六關陣”也是因此而來。

耶律休哥快打旗語，錦旗指向左下角，處在“震”位的騎帥便向右靠攏；錦旗指前，“解”位的騎帥則往左后方反跑，兩隊騎兵隨著各自的騎帥走位，陣型瞬間形成兩道洪流，順行逆施，把李承逸圍在垓心，作困獸之斗。耶律休哥連連發號施令，旗語井然有秩，堪堪打出，但見“大有”、“歸姝”、“恒”、“觀”等位的騎帥在那兩道洪流之上再成極陣，六股騎兵看似只是一正一反，分兩個方向繞圈奔跑，卻暗合周易六十四卦的卦象，正反兩極之間包羅萬象，奇正相生，縱橫捭闔。

左飛將等人在城墻上看得清楚，人人心下焦急，直冒冷汗，苦于不能開城門，只得齊地發弓射箭，聊以支援。但那“承天六關陣”何其精妙，從內往外突破固不容易，想要沖進陣來也是一樣。無數箭羽剛一觸及最外圍的“觀”位騎兵，不等馬上的騎兵揮械，弓箭就被陣法流動的渦漩卸掉了勁力，自行折斷，直如飛蛾撲火一般。

李承逸被圍在陣中，四下里除了不斷來襲的槍戟、紛紜雜沓的鐵蹄，陣型本身所成的勁風也分八個方向流動而來，卷起漫天黃沙，使他深陷霧霾之中，根本瞧不見對方，而那六隊騎兵卻能清楚的知道他在哪里。李承逸心下一凜，自知形式不妙。在他阻擊遼軍的這段時間以來，從澶淵口到咸陽，大小征戰不下百場，從未像現在這般吃力過。此前只聽說耶律休哥號稱“地妖”，馬上馬下的功夫一流，卻沒想到行軍打仗的本事比武功還高。

李承逸連變二十八星宿相，真力源源涌現，他攻勢雖猛，但對方陣法飄然，傷不到人，于戰況絲毫沒有改變。

契丹大軍見聞名遐邇的“上將李”被自己制住，此前吃過他苦頭的人著實不少，現下無不興奮連連，互相用契丹話高聲呼喝了起來。六名騎帥立功心切，不住地張望遠處的耶律休哥，期待他下達最后一攻的旗令。

但見耶律休哥身形激昂，揮旗的手臂大開大闔，顯然對戰場上的局勢也十分滿意。他倏爾打旗向右，上下擺動了三下，然后高舉過頭，開始前后微晃。那六名騎帥心下一喜，知道這是“準備進攻”的旗語，只要主帥下一個動作是將錦旗往前一指，他們便可發動最后一攻，把這上將李扼死陣中！

騎帥們紛紛舉旗響應耶律休哥，六隊騎兵步伐加快，將陣型越縮越小，各自蠢蠢欲動，長槍利戟，蓄勢待發。

卻見耶律休哥渾身打了個激靈，身形在馬上頓了一頓，竟將手中錦旗垂了下來。他的身體來回抽動，像是長了虱子似的，十分難受，兀自掙扎片刻，便不再動彈，直如癱瘓了一般。

六名騎帥略微一怔，不明白主帥何以突然停止了號令，但因離得太遠，瞧不清耶律休哥的表情，況且這“承天六關陣”本就是以旗語號令三軍的陣法，如今旗語一停，數萬大軍頓如群龍無首，沒了方向。

然而那六名騎帥畢竟都是久經沙場的老手，見主帥雖不發令，但已經形成的陣型卻不能散，當即保持原樣，洪流陣勢不破，仍以此六道騎兵陣困住李承逸，雖然暫不能制他于死地，卻也叫他逃脫不得。

李承逸見對方久不動手，也暗自納罕，但他生性剛毅，從不屈服，即便身臨絕地，也絲毫未曾懈怠，仍自奮力抵抗。天罡正氣受他心念影響，霸道無倫，威力成倍發揮，他連連出拳，紫宸之體通身是手，但見漫天都是金色的拳頭，對應天罡三十六星落，于陣中怒打八方，恍要沖破頑石一般。

“承天六關陣”失了變通，此消彼長，立時有潰散之象。六名騎帥暗自發急，額頭上沁出了汗水，始終盯著遠處的耶律休哥，期待他下達旗令。

過得半晌，卻見耶律休哥突然身形一震，“噌”的一下抬手舉起了錦旗！

動作雖然有些僵硬，可好歹“活”了過來，六名騎帥心下大喜，精神為之一振，俱都目不轉睛地等待指示。但見耶律休哥大手一揮，舉著錦旗在頭頂上來回轉圈，恍如小童撒歡似的，倏又用旗子抽打馬屁股，疼的那戰馬不住地嘶鳴。

只因耶律休哥指揮“承天六關陣”時不喜留部下在身旁，一來擔心旗語之術外泄；二來這旗令關乎整個大陣的存亡，直接影響戰局，絲毫馬虎不得，需得發號施令之人心無旁騖，專心致志，不能受到影響。故而此時他身旁沒有別人可供參考，六名騎帥又從未見過這路旗語，均面面相覷，不知所措。

忽見耶律休哥上身一挺，將錦旗收入腋下，略微停頓，蹭了幾下倏又朝后一指，便不再動了。

那六名騎帥俱都一愣，面現訝色。原來這旗語的意思是“首尾相連”，那是在開闊平原作戰時，對抗千軍萬馬時常用的陣型，六道洪流一旦相連，可達到以少勝多的奇效。但現在他們是以多打少，對方只一人，還被困在了陣中，耶律休哥卻打出這樣的旗語，著實令他六人摸不著頭腦。

六名騎帥均想：“耶律將軍究竟是何用意？管他呢，他既已下令，咱們執行便是，不求有功但求無過?！绷讼嗷σ曇谎郏魅诵念I神會，便即執行旗語號令。

但見“大有”位的眾騎兵率先掉頭，沖著“觀”位同袍們的后背奔去。隨即“恒”位追“震”位，“解”位追“歸姝”，六股鐵騎登時緊緊挨在了一處，互相踩踏，擁擠不堪。原本適用在開闊平原上的變陣之法，被搬上了這促狹的地勢，“首尾相連”即刻變成了“首尾相撞”。

眾騎兵在六名騎帥的帶領下撞在了一起，彼此沖了個七零八落，人仰馬翻，四下里頓時大亂，人人丟盔棄甲，“承天六關陣”不攻自破。李承逸莫名脫困，見周圍黃沙散去，敵軍兀自潰敗，他趁勢欠身后躍，輕變“危月燕”相，衣袂飄飄向后掠去。城墻上眾人見狀，急忙向城下放箭，掩護李承逸撤退。

遠處，耶律休哥見自家陣法遭破，驀地身形微晃，一陣抽動過后，突然氣鼓鼓地翻身下馬，四下顧盼，破口大罵道：“臭小子！給我出來，膽敢戲弄本將，我非千刀萬剮了你不可！”

卻見條條根須從耶律休哥身上抽離，悄然滑向一旁的巖石后面。耶律休哥驀然察覺，伸手一抓，抓住了其中一條根須，見它莖粗須長，頗似人形，竟是一棵會動的人參！

耶律休哥咬牙怒道：“好啊，原來就是你這妖邪操控本將，害我亂打旗語，壞了陣法?！毙南聬琅种泻葸强萌藚ⅲ贝甑袅怂畮讞l根須，險些將它攔腰扼斷。

忽聽得腳下一聲轟響，又一棵人參破土而出，纏住了耶律休哥的腳踝，正是那能夠破石掘巖的黨參之王“鮮狼嶺”！耶律休哥微微一怔，猛然抽腳，“長白山”卻從他身后襲來，兩條粗壯的根須直如長鞭一般，抽打耶律休哥后腦。

耶律休哥連遭戲弄，怒不可遏，猿臂一伸，從馬背上抽出貪狼刀，反手一刀揮向兩棵參王，刀鋒未至，刀氣已冽，凌空便有無數參須簌簌落下，驀地一道青影掠過，聶人龍足不沾地，從巖石后方迤邐而來，瞬間便到了耶律休哥面前，掌力一格，擋開了貪狼刀，倏又彎掌成渦，發力一吸，使出“噬八方”將耶律休哥手中的紅參之王“絆腳索”給吸了回來。

耶律休哥惡狠狠地望著他，鋼牙咬得咯咯作響，憤恨道：“好啊，又是你這臭小子壞事！”心知對方實力不俗，暗握刀柄，伺機待發，卻不急于出擊。

先前聶人龍去而復返，殺入到契丹大軍內部亂沖亂撞，一心想要跟李承逸力合一處，救李承逸出來。可他見那“承天六關陣”確是精妙，自己貿然沖入陣中非但救不了人，還要白白賠上性命。

所謂當局者迷，全部人的注意力其時都集中在李承逸身上，李家軍盼著他活，契丹人盼著他死。只有聶人龍置身陣外，況且他生性佻脫，不拘一格，頓時便發現了旗語的秘密，便施展靈蛇足悄然遠離了戰陣，他腿法輕靈，敵人自是攔他不住。

聶人龍迅速潛到了耶律休哥附近，在一塊大石后面隱身起來，放出遇土而隱的紅參之王“絆腳索”，悄然爬上了耶律休哥的后背，那千年參王極通靈性，聶人龍體內又有孫思邈九十九的內功修為，是那藥王門下一脈相傳的真力，能夠號令四大參王，他便催使“絆腳索”以根須纏控住耶律休哥周身筋絡，如同牽線木偶般操控著他將旗語亂打一氣，終破了那“承天六關陣”，救出李承逸。

聶人龍將三棵參王收回藥兜，便要抽身撤回，卻見耶律休哥怒叱一聲，喝道：“臭小子這就想走？可沒那么便宜的事情！”說著縱刀向前，攔住了去路。

聶人龍哈哈一笑，揶揄道：“玩夠了不走，難不成在這里陪你喝風？折耳賊不必送了，我明日再來?！鞭D身即走。

耶律休哥登時大怒，見對方完全不把他放在眼里，還出言譏諷，驀地長嘯一聲，伸手扯掉左耳上的白布，露出了斷耳，傷口遭撕，鮮血長流。耶律休哥如一頭受傷的野獸，兇性大發，聞腥嗜殺，手軒貪狼刀怒劈聶人龍肩頭。

聶人龍心下一凜，知道這一戰是避不了的，當即掌法飄飄，回身迎了上去。耶律休哥口中不斷叫喊，均是契丹語，發出狼嗥般的嘶吼，便有一隊人馬應聲悄然而至。

這一行人共有十八騎，所乘均為黑馬，人人體格精壯，神采奕奕，手中不持兵器，身披軟甲獸皮，錦裘勁裝，腳蹬戎靴，作親兵侍衛打扮。

耶律休哥拖住聶人龍，見這十八人從陣尾趕了過來，心下一喜，朗聲道：“燕云十八武士一到，定叫你這臭小子無處遁形！”暗忖適才雖稍有大意，放跑了上將李，但若能殺了這同樣武功高強的小子來祭旗，也說得過去。

耶律休哥一聲令下，燕云十八武士齊聲呼喝，猶如虎叱，只聽“噌噌”幾聲，十八人飛身離了馬背，分朝聶人龍撲來。聶人龍雙掌斂風，先使一招“桃李滿園”蕩平四周攻勢，十八名武士卻也不急于硬拼，竟隨他掌風順勢游走，絲毫不被生字訣掌法牽引。聶人龍心下一凜，有意試探，點足一記“倒蟒盤云”去纏其中一人腰身。

那名武士卻不避不讓，站立原地任由他纏住自己。聶人龍微微一怔，驀地腿上發力，欲將對手掀翻，怎奈那武士的千斤墜功夫極為淳厚，靈蛇足又不是靠角力見長的功夫，聶人龍試了幾次不成，急忙抽腿掠回。但見那武士微微一笑，突然出手點他肋下，聶人龍反掌一招“枯木逢春”以慢打快，將掌椽佇于一處十分巧妙的位置，對方若非個中高手，貿然迎頭續上，勢必被這精妙掌法反擊自身。

那武士攻勢將至，忽見這一招“枯木逢春”暗藏玄機，急忙身形一閃，竟極快地在中途變招，晃過了聶人龍！倏爾單手疾出，扼住了聶人龍的腕子。聶人龍暗自驚呼，忙以“大海無量”將對方震退，縱身后掠了幾步。他目光逡巡一周，心知這十八人均是硬手，眼下這場鏖戰絕馬虎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