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鳳后

那日，聶人龍和李承逸在崆峒山頂，同時遭遇山崩，李承逸掉入玄武殿。而聶人龍不偏不倚，恰巧掉進了金麟殿的偏井里。

當時他又累又餓，身上酸軟無力，滿是摔傷，這井底又陰冷潮濕，暗無天日，簡直想死的心都有。

幾近絕望之際，井口突然亮起一團紅光，光影中隱隱現出一個女子，朦朧中，她的樣貌被一層朱紗遮住，只覺得她通體生香，渾身火熱，腰身纖細婀娜，一顰一笑婉約生媚，直如驕陽里的九天玄女。

聶人龍驚呆了，見那女子翩然飄下，羅裙漣漪，倏爾一股暖流涌來，那女子滾燙的芳澤竟主動貼上了他的嘴唇！那陰暗潮濕的井底，便像是覆上了一片紅霞。

一吻過后，聶人龍怔怔道：“你是誰，為何不讓我看清楚？”

那女子莞爾一笑，隔著那層薄紗，又是一吻，這下卻有綿綿真力透過嘴唇，傳到了聶人龍的體內。他不覺大驚，想要掙脫，被那女子溫柔一拽，便再也動彈不得，只覺得身上的淤青散去，重新又充滿了力量，饑餓、寒冷盡皆消失，猶如重獲新生一般。

他因修煉雙龍馭氣訣，體內擁有潛龍氣，吸納起別人的真力特別快，那女子顯然也有察覺，在輸送真力時變得小心翼翼，免得真氣誤被吸光，這一吻的時間特別漫長。

直到那女子從井口離去，聶人龍也未看清她的長相，兩人甚至連一句話都沒說過。此后數日，他便靠著那女子傳給他的真力維系，即便不吃不喝，也不至倒下。

他曾嘗試爬上井口，由上面逃出去，怎奈那井口極高，井壁設計巧妙，竟是油滑光亮的滑火石鋪成的，不但嚴絲合縫，而且毫無攀援駐足之處，他輕功身法又不濟，自是無法飛躍，只好在錯綜復雜的井底另尋出路。

有一天他正尋找出口，突然從一條甬道里冒出一名紫衣星眸，貌美如花的少女，正是蘇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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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妙那天把李承逸拋下山崖，呼哨“虞美人”將其救走，自己則借助憐香壁，幻化為“鳳后”息媯，雖遭鐘離簫刀斬，卻憑借神器幻化，避過要害，居然鳳后涅槃。

相傳息媯是春秋時陳國的公主，先為息國君夫人，后為楚國王后，她出生在深秋，卻滿園桃花盛開。一出生就引來了百鳥朝鳳，額上帶著桃花胎記，仿如桃花女神轉世．可是陳國智者卻預言她的到來會引來生靈涂炭．她雖貴為公主，卻因此遭到腰斬，遇害后血濺長空，引來一雙鸞鳳哀鳴三天，天降桃花雨，息媯涅槃重生，被后人稱為“桃花夫人”，或是“鳳后”。

鳳凰性格高潔，非晨露不飲，嫩竹不食，千年梧桐不棲。《山海經》中記載，鳳身有五紋，唯有斬殺鳳紋，才能徹底將鳳凰殺死。這五紋分布于鳳凰全身。首文曰德，翼文曰順，背文曰義，腹文曰信，膺文曰仁。蘇妙借助憐香壁的神通，暫幻化為鳳后息媯，便也有了相應神通，敵人若是不知殺鳳要領，分斬五處，自是殺她不死。

鐘離簫倨傲自負，以為一刀斬死了蘇妙，當即拂袖離去，卻沒料到這一刀非但沒能殺死她，反倒被蘇妙暗中跟蹤，將她安然引入軒轅宮內。鐘離簫在金麟殿上所說的話，自然也是騙李承逸的。

當日聶人龍乍見蘇妙時，自是大吃一驚，問明來意后，蘇妙說道：“我跟蹤一人，來軒轅宮尋一件東西，卻不敢跟的太緊，最終迷路了。”聶人龍笑道：“同為天涯淪落人，咱們就一同找出口吧。”

結果一連找了幾天，仍自未果，兩人始終在迷宮般的井底來回鬼打墻，轉來轉去，總能轉回到井口。終于在這天，他們聽到井口上方有人打斗，蘇妙聽出是李承逸的聲音，大喜過望，把聶人龍拋上井口，讓他抱住李承逸，救了下來。隨后又撒出數枚銀針，將井邊的天池八怪嚇退。

如今聶人龍一見到這團紅光，就想起那驕陽中，朦朧的蒙面仙女，也不顧蘇妙的阻攔，縱身沖出甬道，朝那團紅光直奔過去。

甬道外面是一座極大的山洞，頂上垂下狼牙交錯的鐘乳石，隨時準備擇人而噬，周圍的峭巖被人為打磨的極為平滑。

光滑的石面，倒像是面鏡子。那團盈盈紅光竟是一輪紅日，懸掛片刻，竟由紅變青，墻上現出連山蒼翠的一片萬年青松；青再變藍，青松立刻變成了一片汪洋大海，長風碧浪，如真似幻。

堪堪七色交替變完，原來每樣顏色都是一種奇景。他這才發覺，實與那日井底所見不同，心下生疑，于是喊道：“你是誰？休要裝神弄鬼的，快出來！”卻無人回應。

種種奇象一閃而過，忽然在他身后的墻壁上現出幾只海鷗，聶人龍回身撲去，卻重重的撞上了山巖，腦袋上磕了個大包。

那幾只海鷗的幻象似是有意逗他，在這碩大的山洞里飛來飛去，聶人龍罵道：“你先前親老子，現下又耍老子，當我好欺負嗎？”瞅準了光源的軌跡，突然回身投擲，不知何時他竟然抓了一把碎石在手，這一拋之力極大，碎石如飛蝗般砸向南面，那亮光投來之處。

只聽“唉吆！”一聲嬌呼，陰影高處倩影一閃，從巖石后邊轉出一名玲瓏少女，她身材嬌小，粉頰生暈，一雙鳳眼充滿了古靈精怪，一邊摸著腦袋，一邊生氣道：“誰敢打我？給姑奶奶出來！”

聶人龍嘿嘿一笑，兩手叉腰走上前來，說道：“是姑爺爺打的！”

那少女柳眉微蹙，見他不過是個粗鄙的農家少年，心有不悅，啐道：“你敢占我便宜，不想活了么？”當即連蹦帶跳，躍下巖石，走到他跟前，昂起俏臉跟他面對面的對峙。

聶人龍一怔，見她面靨桃花，朱唇皓齒，雋蛾秀目，鳳眼含嗔，身穿梨色秀綾長裙，面有驕縱之色，竟是個極美的少女！她潔白如玉的手腕上戴著一串金鈴，手握圓鏡，鏡中發出七彩虹光。

聶人龍喃喃道：“難道不是你親的我？”

那少女臉上一紅，退后幾步，怒道：“放肆！”

聶人龍見她害怕，心中竊喜，有意調侃道：“怎么，這黑乎乎的山洞你都待得，與我說幾句話倒害羞起來……”

話猶未了，已經挨了那少女一記耳光，她氣鼓鼓地說道：“我好端端的在這里看‘萬花鏡’，竟碰上你這么個臟東西，莫名其妙地胡說一氣……真是豈有此理！”櫻唇輕抿，美目中泛起淚光。

聶人龍連忙擺手，苦笑道：“我錯了，你別哭成嗎……你說的‘萬花鏡’，那是什么？”

那少女揚了揚手中的圓鏡，纖指微挑，勾動機括，那鏡面投射一道藍光在墻上，光滑的石墻上，立時出現海浪翻滾，波濤震天的影像，她啜道：“你瞧，這是大海。”

聶人龍哈哈笑道：“笨蛋，真正的大海多數時間是平靜的，這破鏡子騙你呢。”

那少女聞言，秀眉凝蹙，又氣又急，俏臉漲的緋紅，頓足道：“你，你……”眼淚幾欲奪眶而出。

聶人龍立時自責起來，暗忖：“看來真不是她！”急忙歉然道：“姑奶奶！對不起，是我錯了，我方才喝多了酒，對你胡言亂語一氣，灰孫子這廂有禮了！”說罷又是拱手作揖，又是斂衽行禮，也不顧男女之分，各種禮節都亂試一氣。

那少女“撲哧”一聲破涕為笑，嗔道：“你這人真是討厭。”她轉過身去擦拭淚水，嬌軀輕晃。

聶人龍長吁了口氣，那少女回身盯著他，大眼睛忽閃忽閃，鬼靈精光，問道：“你說你喝酒了，是不是？”

聶人龍一怔，道：“對，我這人一喝酒，就愛胡說，有時候還哭，更有時候還上樹呢。”他被這少女突然一問，有些發懵，連“更有時候”這種話都說了出來。

那少女嫣然一笑，俏皮道：“好呀，我也愛酒，那你告訴我，你喝的是什么酒？”

聶人龍摸了摸腦袋，囁喏道：“呃……這個，是女兒紅，還有……狀元紅！是了，那家人既沒生女兒，也沒中狀元，所以這封存了十八年的紹興酒，都讓我喝了，哈哈。”

那少女想笑，卻兀自忍住，美目流動，說道：“嗯，那你是在哪里喝的？”

聶人龍心念電轉，說道：“我……在一家酒樓！不在酒樓喝，難道還去澡堂子不成？”他隨即干笑了兩聲，那井口上是否有酒樓，他當然不知，卻又不能不答。

那少女微微一笑，說道：“據我所知，軒轅宮里有酒之所，不過金麟殿和玄武殿兩處。前者是因殿主好大喜功，愛擺譜，故而破了軒轅宮千百年來禁酒的規矩；后者則是因醫用酒，自不必說。金麟殿最近未曾設宴，玄武殿又被毀已久，請問你是在哪里喝到的酒？”

她咄咄緊逼，聶人龍啞口無言，果然撒一個謊，要用一百個謊話來圓，還未必圓得上。

那少女突然一步向前，直帶起香風四溢，臉頰與他相隔不過數寸，杏眼點漆如墨，直盯著聶人龍，問道：“說！你到軒轅宮干什么來了？”

聶人龍苦笑道：“我也不知道，我是真的不知道！”

那少女歪著腦袋，輕輕在他身上聞了聞，突然掩住鼻子，嗔怪道：“你身上只有酸臭，沒有酒氣，還騙我？”

聶人龍心想：“這身衣服從我掉進井里，就沒換過，當然又酸又臭，誰又讓你聞了？”忽而靈機一動，向身后一指，說道：“那人跟我一起喝酒來著，他能作證！”

兩人順著望去，見李承逸歪斜著倒在墻邊，卻不見了蘇妙。聶人龍“咦？”了一聲，那少女已經翩然跑了過去。她見李承逸確是醉倒的，又將信將疑的盯了聶人龍一眼。

聶人龍笑道：“你看，我沒騙你吧？”

那少女挽了一下發髻，柔聲道：“我爹說男人最會騙人，叫我不可輕信男人的話。”

聶人龍道：“你爹也是男人，這么說話，不是連他自己也毀譽了嗎？”

那少女哼了一聲，說道：“我爹乃仙闕中人，鳳毛麟角，與你們這些凡夫俗子，又豈能淪為一談。”

聶人龍哈哈道：“我聶人龍是人中之龍，比那鳳凰毛，麒麟角什么的，可值錢多了。”

那少女頓足道：“你！你胡說些什么……你這聶人蟲！聶臭蟲！”

便在這時，李承逸輕哼了一聲，緩緩睜開眼睛。他的眼神空洞無神，黯然失色。聶人龍趕忙俯身迎了上去，關切道：“兄弟，你還好嗎，眼睛怎樣了？”

李承逸瞳仁失焦，頭腦仍感麻醉，放空地轉了轉頭，嘆道：“不成，怕是瞎了……”說著又迷迷糊糊的暈醉過去。

聶人龍心中一凜，兩人當日共擒八支祁的景象，仍然歷歷在目，如今這并肩作戰的好男兒，卻眼睜睜的變成了瞎子，他心中驀地涌上一股悲憤，仰天長嘯。

那少女一怔，見聶人龍背起李承逸往巖洞上坡走去，急忙叫住他：“喂！聶臭……聶人龍，你要去哪？”

聶人龍木然道：“找出路，醫眼睛。”

那少女小心翼翼的問道：“你那位朋友的眼睛，是因喝酒壞掉的嗎……”

聶人龍心不在焉道：“差不多吧。”

那少女突然脆聲笑道：“我有法子醫好他！”

聶人龍渾身一個激靈，忙轉了回來，見那少女負手而立，皓首輕揚，梨白色的裙擺迎風蕩漾，一臉俏皮自信的神色。他問道：“你當真有辦法？”

那少女莞爾一笑，道：“先叫我一聲姑奶奶。”翩然轉進了旁邊的一條回廊。

聶人龍心花怒放，背著李承逸邊追邊嚷：“姑奶奶，你灰孫子給你拜年啦！祝你容顏常駐，萬壽無疆……”緊緊跟在那少女身后，一同進了回廊，前面傳出一陣銀鈴般的笑聲。

“容顏常駐當然很好，萬壽就免了，我可不想活那么久。”

“姑奶奶說的極是，還未請教芳名？”

“灰孫子聽好了，我只說一次，我叫靈歡。”

“好名字，難怪姑奶奶又精靈，又歡快。”

“算了，你還是別這么叫了，都把我給叫老了。”

“遵命！”

“嘻嘻，好聽話的乖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