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金麟豈是池中物

翡翠石門內(nèi)側，立有一棵枝虬纏繞的迎客松，樹下臥著一只純金打造的麒麟。它目中噴火，口炫金光，通身鱗片栩栩如生，若非不鳴不動，簡直就跟真的一樣。

李承逸走進它身后那座大殿，只見殿上遍地金磚，宮檐飛宇，堂中的琉璃椅閃爍奇光，另有十六根雕龍畫鳳的水晶柱佇立堂上，房梁是縱橫精密的烏金玄鐵構建而成。

整座大殿上跪滿了人，他們身穿天青羅服，神情呆板，唯唯諾諾，見李承逸如此魯莽的闖了進來，竟然殊不理睬。

倏爾堂中的珍珠簾拉開，從錦緞屏風后轉出一人，他身形清健，神情冷淡，一襲粗布勁裝，長發(fā)披散，嘴巴下頜處竟然箍了一圈鐵環(huán)，鐵環(huán)蔓延至后頸，似是頜骨受過重傷，全靠這鐵環(huán)替他連接嘴巴的上、下頜。

眾人見這鐵嘴人走出，身子跪得更低，唯恐對他失了敬意。

李承逸暗忖：“此人相貌怪異粗糙，簡直跟這金鑾殿格格不入，如何受得這群人的跪拜？”

那鐵嘴人冷冷地望了眾人一眼，目光一滯，停留在李承逸身上片刻，卻也是稍縱即逝，回身挑開門帷，過得半晌，又走出一人。

那人面寬額高，雙耳招風，目光凜冽，但臉色蒼白，隱隱透出一絲病態(tài)，身穿金色蟒袍，頭戴高冠，兩側各一抹白鬢，似是久勞心智所致。

待他緩緩坐上琉璃椅，立刻有兩個華服宮裝的女子，斂衽站到他身側侍奉，那鐵嘴人欠身退到后面。殿下跪著的眾人此時幾近趴在了地上，一面行禮一面高呼：“鳳先生德配天地，威鎮(zhèn)寰宇，圣心玲瓏，氣死魯班！”

那人微微一笑，卻不理會眾人，側身對那鐵嘴怪人說道：“啞奴，今天難得有客人造訪，且讓他們退下，待天池八怪回來，再做商議。”

啞奴欠身領命，蠕動了幾下鐵嘴，走到殿前大手一揮，眾人即刻退去，口中兀自喊著“福瑞星照，笑傲天下，鳳先生稱霸五部”之類的恭維說辭。

那人拍了拍手，即刻從殿旁的偏門里，轉出十幾個花枝招展的少女，她們纖腰裊娜，素體輕盈，每人手中都端著一個盤子，里面盛的是金樽玉盞、翡杯銀箸，還有各地名菜。

那人對李承逸微微一笑，并不起身，向左首一張錦緞位子，做了一個“請”的手勢。

李承逸見對方以禮相待，只好也一拱手，踱步坐了過去。那十幾個輕紗籠體的少女面靨桃花，皓首輕垂，流水般的從他桌前走過，將名貴酒菜一一奉上。

幾番來回，李承逸只覺得陣陣香風撲面而過，也分不清是酒菜香，還是少女們獨有的體香。

不多時菜已上齊，北菜有鳳凰燉仙蘑、白玉熊掌、火山千百絲、一品蘆鴨、文公菜等，多以燉燜爆炒為主；南菜有沙茶醬燜鴨、腌篤鮮、南普陀素菜、糯米雞球、佛跳墻、清涮九門頭等，除了一道佛跳墻需要連燉七七四十九天，其余的幾乎都是清炒慢裹，一如江南風情。

一名粉紗少女款動蓮步，翩然來到李承逸身側，在那玉琢九龍杯中，斟滿了一杯花雕。十幾名少女這才斂衽退去，站到了一旁。

那人端起金樽，朗聲笑道：“閣下是這么多年以來，唯一一個破解了‘鏡花水月’，來到金麟殿的人。我鳳麟君重朋友，信緣分，閣下若是不嫌酒菜倉促，不妨共飲一杯。”

李承逸笑道：“這要是還算倉促，恐怕就只有皇宮能與此媲美了。”

鳳麟君哈哈大笑，極為得意，二人頻頻舉杯，相談歡諧。啞奴始終站在鳳麟君身后，不動不移，面無表情，似乎一切事物都與他無關。鳳麟君道：“小李兄弟，你當時就不怕那‘鏡花水月’中藏有機括，貿(mào)然打碎會有生命危險？”

李承逸道：“軒轅宮我都來了，難道還怕什么危險？”

鳳麟君略微一怔，猛然飲了一杯，笑道：“率性而為，妙極！方才你說到皇宮，哈哈，我軒轅宮乃是軒轅黃帝所創(chuàng)，集天地靈氣，萬物之精華，曉風月而知天機，又豈是區(qū)區(qū)凡人一座阿房宮，能夠相比的？咳、咳……”他一喝酒便要咳嗽，恐是身體久恙。

李承逸放下筷子，說道：“天下之大，莫非王土。軒轅宮既在大宋境內(nèi)，又稟賦神妙，富可敵國。如今天下甫定，百廢待興，何不也為天下子民出一份力……”

鳳麟君冷冷道：“敢問小李兄弟，在大宋官居何職？”

李承逸苦笑一聲，道：“從前是南京府衙的一名二等巡捕，現(xiàn)在……是一名通緝犯。”

鳳麟君哈哈大笑道：“原來如此，愈是不得志之人，越空憤滿懷，憂國憂民，哈哈，可以理解。等你在此寬住幾日，過上了像人一樣的日子，或許就不會那么想了。”

李承逸眉頭微蹙，道：“你如此蔑視天下人，縱然坐擁這神妙的軒轅宮，也不過是固步自封罷了。”

鳳麟君微微變色，擺手打斷了他的話，說道：“俗世紅塵，凡夫愚子的死活，與我有何干系？我重你是個人才，欲留你在此清修，共享桃源，你若再說這些掃興的話……”

李承逸不等他說完，颯然起身，拱手道：“道不同不相為謀，在下還有事，這就告辭了。”轉身便走，鳳麟君幾時受過這般蔑視，不禁微微動怒，輕咳了幾聲，目光中暗流涌動。

忽聽得門外一陣勁風掠過，吹襲得珠簾簌簌發(fā)響，一個沙啞的聲音狂笑道：“誰說他坐擁軒轅宮了？姓鳳的病秧子，也配當宮主？真是笑掉了本座的大牙，哈哈，哈哈！”

鳳麟君和李承逸紛紛變色，如臨大敵，幾乎同時喊了出來：“鐘離簫！”

一團紅光席卷而來，鐘離簫佇立門外，睥睨眾人，花白的頭發(fā)飄灑風中，傲然一笑。倏爾發(fā)足狂奔，怒不可遏的朝鳳麟君沖了過來，變掌為爪，一招“如意縛仙鎖”直擒對方咽喉。

鳳麟君負手不動，他身前突然灰影一閃，一道炙熱的真氣直襲鐘離簫肋下。鐘離簫不得不后退，那人身法俊逸，迅捷無倫，在半空中形成了一團烏云。

鐘離簫拂袖一揮，如意業(yè)火直燒云頭，那團烏云向后一縱，避開火勢，落到地上現(xiàn)出一人來，正是啞奴，只見他雙腿頻頻踢出，腿法奇詭，夾帶著炙熱真力“嗤嗤”作響，似能熾化一切，卻不顯火形，乃是上乘的火行功夫——無焰腿。

鐘離簫分掌架開來勢，倏爾一拳打出，猶如落英繽紛！如意花拳與無焰腿相撞，發(fā)出轟然一響，四散的真力震斷了數(shù)根水晶柱，鐘離簫退了三步，啞奴退了九步。

鐘離簫袍袖一甩，譏笑道：“我當是誰，原來是你這奴才，給姓鳳的當了幾十年狗，他可曾治好了你的啞病？”

啞奴不聞不問，兀自擋在鳳麟君身前，眼觀鼻，鼻觀心，呆呆地盯著地板。

鳳麟君哼了一聲，說道：“你休想離間我主仆二人的情誼。”隨即擺了擺手，示意啞奴退下。

鐘離簫陰惻惻道：“姓鳳的病秧子，傅師兄當初不給你治病，看來是對的。你造的翡翠石鏡牢把我困的好苦！活該你病死癆死！”

鳳麟君臉上紅一塊，青一塊，冷冷“哼”了一聲，負手而立，傲然不予理會。

鐘離簫罵了一聲，說道：“病秧子跟姓柴的合謀害我，這筆賬本座早晚要算。”轉身對李承逸說道：“小捕快，我就知道你一定能破解那狗屁的‘鏡花水月’，跟在你后邊果然沒錯，哈哈！”

李承逸與他仇人相見，分外眼紅，喝道：“廢話少說！殺人償命，你快出招吧！”回想起與蘇妙相處的點點滴滴，她對自己的一片恩義頓時涌上心頭，天罡正氣充斥胸臆，真氣升騰周身，金芒凜然，威嚴不可侵犯，恍如天神下凡一般。鳳麟君見狀，不禁大驚失色，就連一直漠然的啞奴，眼神里也現(xiàn)出一絲異樣。

卻聽得鐘離簫怪笑一聲，淡然說道：“蘇妙還沒死呢，你又何必急著尋死？”

李承逸一怔，殺氣頓消，雖然有些懷疑，但仍十分希望這是真的，顫聲道：“你，你說蘇姑娘還沒死？”

鐘離簫正色道：“本座以軒轅宮的名譽擔保，絕對不假。”

只聽嘿嘿幾聲冷笑，鳳麟君陰陽怪氣道：“朱雀殿專行緝魔之事，魔首‘天魔子’卻至今未能鏟除。嘿嘿，朱雀殿主說這話，可真給軒轅宮臉上貼金啊。”

鐘離簫罵了幾句，啐道：“呸！要不是你幫姓柴的算計老子，造出天殺的翡翠石牢，老子早將那狗魔子捉來殺了！”說著揮拳擊碎了一張桌子，覺得不解氣，又飛起一腳，踢斷一張椅子。

鳳麟君冷冷道：“鑄造冶煉，原也是我的本分。至于別人拿我造的東西去干嘛，我可向來不問。”

鐘離簫氣的咬牙切齒，卻被李承逸攔住：“你說蘇姑娘沒死，到底是真是假！她在哪里？”

鐘離簫見他神情焦急，十分在乎蘇妙，果不出自己所料，心下竊喜，說道：“小魔女的確沒死，本座將她關在軒轅宮里，一個極其隱秘之所。只要你將兩部祖巫寶典，一字不差的口述給我，我便放了她，讓你二人雙宿雙飛，如何？”

之前在朱雀殿，鐘離簫乍見李承逸居然身兼兩大神通，想到自己這三十年來被囚，荒廢了時間，錯過了寶典，憤恨、忌妒、癲狂之意齊上心頭，失去了理智。如今恢復正常，見李承逸對蘇妙如此上心，便提出用寶典換人。

不待李承逸回答，鳳麟君搶言道：“不可！祖巫寶典是軒轅宮至高無上的瑰寶，怎可讓你一人獨占？”正要出手攔住他們，卻聽李承逸說道：“好！答應你了，帶我見她一面，我便立即口傳予你。”

鐘離簫大喜，拽著李承逸便向殿外奔去！只聽身背后傳來鏗鏘的機括聲響，鳳麟君手持一把玉斧，向他二人撲來。

怎奈他二人都是內(nèi)功高強之人，身法之快俱在鳳麟君之上，任他如何狂揮玉斧，連二人的衣角都砍不著。只見鳳麟君手摁斧柄，那玉斧的刃鋒突然旋轉，一截寬刃從頂端冒出，玉斧變成了一把寬劍！

鳳麟君單手疾揮，寬劍竟如軟鞭一般，蜿蜒斜刺而來，李承逸方要回身迎擊，卻被鐘離簫狠狠拽住，低聲道：“病秧子有病在身，長力不足，咱們只管跑，他追不上的。”

眼看二人就要跑出金麟殿，突然間殿門外人影攢動，陰風不止，燈光掩映下，現(xiàn)出高矮不一、長短不定的八條人影。那八道人影倏爾拉長，同時躬身行禮，聲音粗細參差，陰陽怪氣：“鳳先生澤被浮世，威震海外，氣死魯班，不讓潘安。天池八怪救駕來遲，罪該萬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