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沼氣

四人漸行漸遠，把一眾追兵甩在了身后，眼看崆峒山巔峰就在面前了，聶人龍被云無病拎在半空，不住地極目眺望，查察周圍有無鳳靈歡的蹤影。

置身高空，四周霧靄繚繞，風輕云淡，雖不及飛鳥般自由自在，卻也端的令人心懷大暢，說不出的愜意。

驀地有道黃影急速穿行，從聶人龍腳下一閃而過，“嗖”的一下鉆進了林中。

聶人龍心下一凜，恍惚覺得那黃鶯色的外衣，似乎跟鳳靈歡所穿的梨色長裙一模一樣！

“放我下去！”

還不待云無病反應過來，聶人龍已然掙脫他手，雙足互踏，使了招“靈蛇有腳”盤纏高松頂端，順勢滑落，身形一斜沖進了深林。

三人無法，只得匆匆跟上，好在他們都乃身懷絕技之人，雖事發突然，尚不至掉隊落后。

聶人龍發足狂奔，順著那黃影的去路迤邐奮沖，急追不舍。林中猛獸忽見這么多不速之客，紛紛鳥飛獸驚，啼鳴不止。

約摸追趕了大半柱香的工夫，隱隱見那黃影縱身斜躍，跳上了前面一座高巖，聶人龍想也不想，隨后沖身而上。

但見高巖后邊竟是一片沼澤地！濕氣彌漫，沼霧繚繞，斷木爛草無數，頹落漂浮于沼池面上。在沼澤的中心還有座孤島，突兀而詭異，黝黑墨綠的沼澤水“咕咕”冒著氣泡，散發出酸腐的惡臭。

那道黃影卻勇往直前地沖下了高巖，片刻不耽，踏著沼澤地一路疾行！穿過那惡臭的沼水，居然不會泥足深陷，一溜小跑地竄進了沼心孤島的一座山洞中。

其實這道黃影是否鳳靈歡，聶人龍本該一眼就能看出來。鳳靈歡除了會拋擲幾手“奪命金鈴”，武功根本不濟，更何況這等高深莫測的輕功？只因他憂心鳳靈歡安危，一時焦慮，稍見些許類似景象，便瞧什么都像是鳳靈歡了。

這時云無病、阿三和夏興侯三人也已追來，瞧見了那一片蔚為壯觀的泥池沼澤，和那沼澤中心詭異的孤島山洞，三人俱都倒吸了一口涼氣，微微驚呼，殊未料到崆峒山上竟還有此異境。

聶人龍見那黃影進入洞中便不再露頭，心下焦急，高呼了幾聲“靈歡妹子”不見回應，干脆也沖身跳下了高巖，躍入沼澤之中！

夏興侯驚呼道：“小老弟休要莽撞！以老夫觀法，這片沼澤足有千尺之深，況且沼澤地向來吃人不吐骨，你還是趕緊上來吧！”

阿三訝道：“這片沼澤果真有千尺深？”

夏興侯篤定道：“當然。你沒聽過‘桃花潭水深千尺’這句話嗎？桃花潭從前就是片沼澤地，后來福緣廣積，這才變成了世外桃源。”

阿三微微點頭，心下大感佩服。卻見云無病哼了一聲，雙臂互抱，冷冷道：“窮酸寫出來的話，你們也信？”

夏興侯不悅道：“詩仙李白可不同于一般的窮酸。再者說，我舉那桃花潭的例子，不過是想印證這沼澤也有千尺深。老朽名為‘不漏俠眼’，所觀難道會錯？”

夏興侯的話頭一抻，便如同長江流水般滔滔不絕，已然忘卻了上山時曾保證過的“絕不多說”之辭。而云無病本就是冷漠之人，也不跟他計較，耳廓卻像是能夠自行關閉一般，只字不聞，留給對方一個冷淡側臉，定定出神地望著遠方；唯有阿三求知心切，對什么都上心，一絲不茍的傾聽夏興侯大發遑論，并且樂在其中。

便在他三人聒噪之際，聶人龍早已經踏沼疾行，施展靈蛇足穿越了大半塊沼澤。

他身負海餮功神通，倏一呼氣，便將體內氣息散盡，猶如饕餮排異，身子頓時輕了一半。加之靈蛇足本來勝在巧勁靈敏，觸覺卓然，是以那沼澤池下何處危險，何處可容許落腳，他一探足即知，雖不能洞悉表里，卻如親眼得見一般，盡在掌握之中。

“咔嚓”一聲輕響，聶人龍踩著泥沼中的一條斷木躍離沼澤，穩穩站上了沼澤中央，山洞所在的孤島之中。

但見此地被大量的沙土覆蓋，寸草不生，雖然是沼澤地的中心，卻無比的干燥荒涼，竟無半分濕潤氣息。

聶人龍不禁心下生疑，但管不了那么多，急忙繞進洞口去尋找那黃影之人。

這山洞并不算大，但就整座沼心孤島而言，幾乎占據了這島上三分之二的面積。

洞內昏暗無光，霉氣中竟還夾雜著絲縷草藥味，聶人龍顧不得那許多，匆匆在洞中轉了個來回，卻不見了黃影的蹤跡。

“奇怪，我分明看到她進來的……”聶人龍略微驚異，又高聲喊了幾嗓子“靈歡妹子！靈歡妹子！”只聞自己的回音在洞中激蕩，再無其他。

突然一股暖流從洞頂滴下，落在了聶人龍肩上，他伸手揩了揩，放到鼻尖一嗅。

“尿！”

那股暖流騷氣哄哄，還帶有刺鼻的酸臭，卻不是尿是什么？聶人龍頓覺惡心，急忙往洞壁上蹭了蹭手，驀然感到手心一陣火辣辣的疼痛！縮手一瞧，掌心上赫然沾染了許多紅色的苔蘚，墻壁上殷紅一片，菌亂如蟻。

那血絲一般的苔蘚蘚毛密集，肌膚一觸即有灼燒般的劇痛。他急忙施展海餮功的斥力，氣息從手掌噴發，將手上那片紅色苔蘚沖刷干凈。

聶人龍用力甩了甩手，紅苔蘚一除灼痛即消，復又以查氣之術勘察并無毒質入體，這才放心。他從懷中掏出《百草鑒》，就著微弱亮光翻看了起來。心想苔蘚雖非草藥，但這紅苔稀奇詭異，說不定會是一味罕見靈株。

豈料剛翻了沒幾頁，頭上傳來“咝咝”幾聲輕響，先前曾滴落過的尿水又灑了下來！現如今排量更多，分不同方向激射而下，聶人龍驚呼一聲，怕《百草鑒》遭澆，急忙放回懷里，繼而施展靈蛇足躲避“尿雨”，在這狹小的山洞里閃轉騰挪，不時地手碰墻壁，遭那紅苔蘚灼傷，好不狼狽。

事已至此，聶人龍即知對方絕不是鳳靈歡，有意戲耍他。所謂騎著脖子拉尿，那人雖沒騎在他脖子上，卻是在他頭頂上澆的，而且一拉好幾泡，行為更加惡劣。聶人龍頓時氣不打一處來，心想：“是你找茬在先，那就別怪老子下手太重了！”

微一凝神，頻施查氣之術，聚全身之力于雙耳，足下閃躲余暇，屏息聆聽。

人身處黑暗當中，目力受限，六識出于協調，耳音本來就會自動加強。現下聶人龍又以神通將氣息貫注雙耳，更是如虎添翼一般，幾乎代替雙目，將洞中一舉一動盡收耳廓。

“哪里逃！”

聶人龍大喝一聲，沖身躍上了洞頂。原來那“人”尿了一通過后，附于洞頂手腳攢動，想要逃跑。聶人龍此時耳力超卓，豈容對方就此離去？只一攀便竄上了洞頂，以海餮功吸力固住身體，右手循聲擒拿，倏將那“人”的一條胳膊抓在了手里。

聶人龍順勢用力一拽，頓覺對方奇重無比！不禁心中大驚，如此沉重的身體，竟能穿越沼澤地，而且還趴在洞頂良久不被發現，輕功端的高明。

隨著他掌力逐漸加勁，那“人”似乎已承受不住角力，“喵嗚！”一聲悶叫，伴隨聶人龍一同摔下了洞頂。

“撲通！砰砰！”兩聲巨響，地上被砸出來一個大坑。

坑里赫然躺著一只梨黃色的貍貓。只不過這貍貓的身型也太過巨大了些，頭如墨斗，身長八尺，四肢堪比獅虎，隨意晃動呼嘯生風，一條花栗色的帚尾又粗又壯，佇挺身后，便是聶人龍剛才所抓的“胳膊”。

“天啊……世上竟會有這么大的貍貓！”聶人龍呆立在坑邊，望著那站起來一人多高的貍貓，驚詫萬分。

大貍貓翻身從坑里爬出，被聶人龍打擾尤為不悅，瞇起貓眼擺出一副臭臉，甩尾潑了一泡尿給他。

聶人龍慌忙躲避，那大貍貓怪叫一聲，轉身竄進了洞穴深處。

“來都來了，如此異景若不瞧個清楚，豈非辜負了老天安排的奇遇！”聶人龍念及至此，趕忙發足跟了上去，鉆入黝洞縱深。

那大貍貓似是習慣了在黑暗中奔走，一對銅鈴大小的貓眼閃著寶藍色晶光，四條巨肢極為協調，更比先前在陸地上跑的還要快。

聶人龍見狀絲毫不敢怠慢，將查氣之術與靈蛇足搭配發揮到極致。前者增強耳音的同時大幅提升感官，令他置身黑暗猶如白晝一般；后者使足下輕靈、敏感，即便是耳塞目閉，這雙腿也如第三只眼睛，任何暗障都不足以阻他。

一人一貓，你追我逃，如此過了約摸半柱香的工夫，只見周圍地勢愈來愈低，前路漸漸變窄，竟似通到了沼澤池底！而且前路遙無盡頭，還在無限延伸。

光線倒是一點點變亮了起來，不知怎么的，墻根里的雜草竟能發出耀眼亮光，將這原本暗無天日的洞穴映得燈火通明。

聶人龍驚訝之余，來不及翻看《百草鑒》去查那發光草的綱目，忽見前方出現四道墻壁，原來路已盡頭。

“哈哈！看你還能往哪跑？”聶人龍驀然駐足，如靈蛇盤踞，得意地望著貍貓，笑嘻嘻道：“你我無冤無仇，為何要在我頭上撒尿……”

話猶未了，卻見那大貍貓一張臭臉不改，懶洋洋地沖他呲了呲牙，突然間長身一斜，暴沖向右邊的石墻撞去！

“你，你瘋了？”聶人龍只怔忡了片刻，即知問了也是白問。

但見那大貍貓沖到一半，驀地騰空躍起！龐大的貓身傾斜半空，忽而彎起后腿，其余三肢挺立騰挪，俯沖向下，腦袋笠頂，朝著堅實的墻壁撞了上去！

聶人龍急忙側過臉去，不忍再看，心想：“如此龐大的身軀，又從這么高的地方撞墻，非把腦漿子撞出來不可……以卵擊石，這畜生不想活了么？”

須臾片刻，卻遲遲未傳來貍貓的慘叫聲。聶人龍心下生疑，正過臉來順著望去，見那大貍貓不知何時又高高躍起，再度騰身凌空！梨黃色的貓身上竟無一絲傷痕，就連皮毛也未擦落一根。反倒是被它撞擊的石墻向右后方挪動了幾寸！便像是一道旋轉的石門，只要對準一處發力，就能夠轉開入口。

聶人龍驚異之際，那大貍貓已經二次沖下，依舊是那怪異的身姿。三腳直立，一肢彎曲，尾巴桅挺，腰身掙擰，旋蕩俯沖，樣子說不出的別扭、蹩腳。

可就是這么一記怪沖，竟又將那石墻撞斜了好幾尺，這次收效更大，石門幾近敞開了一半。

待得大貍貓三度飛沖時，聶人龍的嘴巴已合不攏了，只覺得天下間的怪事都叫自己遇見了。這么大只的貍貓已是世所罕見，如此奇怪，卻又有著相當大威力的身法更不像是動物的本能。

便在這一詫之際，大貍貓的三次凌空沖鋒已經把那石墻完全撞開。

堅固的石墻“轟隆”一聲開始緩緩旋轉，倏爾從墻角處現出一絲細縫，其中隱隱透出微光，大貍貓瞬間湊了上去，待得那縫隙開的跟它腦袋一般大時，它微一度量，收緊肩膀并攏四肢，“跐溜”一下鉆了進去。

大貍貓的身影剛一消失，石門正好緩緩轉了回來，“咔嚓”一聲嚴絲合縫，又恢復到原先石墻的樣子，就跟什么都沒發生過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