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挑山客

天地間火網浩蕩，紅鞭亂飛，尹修竹赤發飄揚，揮灑于炎炎熱浪當中，自身仿佛也化為了一團越燒越大，無限蔓延的烈火。

十五名浪客縱橫穿插在火網之間，幾近群魔亂舞，妖刀異芒大盛，勢若遮天。

鳳靈歡在一旁看的心驚膽戰，因距離戰陣太近，滾滾灼氣撲來，略微有些窒悶，聶人龍忙牽著她退后了幾步，只身擋住焰氣。

“東瀛人真是奇怪，十五個人居然用同一個名字，都叫宮本什么的。”鳳靈歡抹了一把額頭，嬌喘細細。

赤松道人搖頭道：“并非如此。宮本一姓，是東瀛第一大劍客宮本武藏的姓氏。而這十五個浪客既不是宮本武藏的兒子，本身也不姓宮本，只因被宮本武藏收作了徒弟，出于對老師的敬重，這才拋卻了本名不用，統一姓了宮本的姓氏。”

鳳靈歡歪著腦袋想了一會兒，道：“我聽說東瀛人的小孩降生后，父母看見周圍有什么東西，便以那樣東西給孩子命名。他們十五個人名字里都帶橋，難道是拜師儀式是在橋上進行的？”

赤松道人笑道：“說對了一半。不過并非是在橋上拜師，而是殺人。”

聶人龍微微一怔，不解道：“此話怎講？”

赤松道人道：“宮本武藏雖被奉為東瀛第一劍客，更是寫出了堪比《孫子兵法》的《五輪書》，但少年時期卻異常頑劣。”倏爾朝戰陣中望了一眼，見尹修竹鏖戰不休，火光大盛，強自壓制八方刀氣，心下略有怔忡，接口道：“那宮本武藏七歲成為孤兒，后跟隨一名武士學習劍術、忍道，云游四方，在十三歲那年就擊敗了自己的老師，而后游歷漂泊，赴關原之戰死里逃生，進階出海遠渡，鉆研各國的兵法和劍道。待得二十歲后，他到處殺人，惡貫滿盈，不知生之意義，在東瀛的風波橋上一刀就斬死了十六名宮廷劍士。三十歲后幡然頓悟，明白了修行的真正含義，自知罪孽深重，為平復心結，收了慘死在風波橋上那十六名劍士的兒子為徒，并將畢生鉆研的狩妖劍訣傾囊相授。”

鳳靈歡訝道：“你是說，這十六個浪客跟他們的授業恩師，其實是有殺父之仇？”

赤松道人點了點頭，敘說之際，始終目不轉睛地專注戰陣。

鳳靈歡臉現不可思議之色，道：“這怎么可能呢？父仇不共戴天，他們不思報仇也就罷了，怎能認賊作父？太難理解了……一定是你這牛鼻子胡說八道！”

赤松道人眉頭一蹙，沉聲道：“知之為知之，我騙你作甚？恩師的生意遍布各國，東瀛只巴掌大的一塊小島，弄到這種消息簡直易如反掌。”

鳳靈歡思量了片刻，小嘴一撅，仍是不大相信。

聶人龍卻道：“世界之大，我們不了解的事情實在太多。咱們中原人所看重的，東瀛人未必就在乎，反之亦然。這正是文化上存在的差異。”

赤松道人微微一笑，點頭道：“不錯！是這個道理。更何況宮本武藏把‘狩妖劍訣’都傳給了這十五人，那是多少高手夢寐以求的劍法！更是東瀛劍道無上的榮耀。”

聶人龍訝道：“這狩妖劍訣究竟有何特別之處，當真那么厲害？”說著朝戰陣望去，見那十五浪客形若鬼魅，劍意飄忽不定，各如一妖。

赤松道人肅然道：“狩妖劍訣，顧名思義便是以妖化劍意為主。相傳東瀛本**有十六個妖魔，那‘煙羅’、‘雪傭’、‘酒吞’、‘葉丸’等都位列十六妖獸之中，乃是惡靈吸取天地精華衍變而成。宮本武藏分別以十六個妖魔的妖性為劍意，創造了十六招劍法收錄在《五輪書》中，便是那狩妖劍訣。卻因威力過猛，修煉者稍有不慎就有可能走火入魔，迄今為止能夠完全駕馭十六式的就只宮本武藏一人。這十五名浪客一人只能練成一式，顯然對劍訣的理解還不到家，更非他們師父那樣的武學奇才。”

鳳靈歡不解道：“既然有十六招妖魔鬼怪劍法，就應該有十六個人練才對。怎地他們才十五個人？”

赤松道人微微一怔，囁喏道：“這個……我也不太清楚，宮本武藏確實收了十六名弟子不假，可這畢竟跟生意無關，具體緣由我們便不求甚解了。”

“嘭嘭嘭！”

忽聽得幾聲巨響！三人不約而同地朝戰陣望去，只見尹修竹凌空傲立，九鞭翎揚，周天火光跳躍，憑空爆炸！

風中彌漫起一股濃烈的硝石味，烈火竟能不依附于介質，遇風自爆！

這突如其來的大爆炸令十五浪客猝不及防，倉惶間回刀抵擋，卻哪里防得住這虎嘯龍吟般的爆裂？

十五人登時被齊地炸飛，四散跌落，若非他們各自功力均不算弱，只怕是早被爆得魂飛魄散了。

赤松道人拊掌笑道：“恩師這手‘大空爆’神通一出，任你牛鬼蛇神統統都要被爆成渣滓！”言語中難掩得意之情。

尹修竹颯然落地，九條長鞭同時收回袖內，負手而立，赤松道人趕忙上前慰問，還不待說話，尹修竹搶言吩咐道：“快點牽了奴隸們下山，時間可不早了。”

百十來個奴隸被云索連在一起，始終蜷縮于天坑旁邊。縱使剛才打斗的那般激烈，他們仍自面無表情的耽在原地，既不跑也不躲，似是被奴化的太久，已然沒了思維方式一樣。

赤松道人看了看那云索，又瞥了一眼從地上慢慢爬起的眾浪客，哼道：“東瀛人的玩意就只會騙人，留下來有何用？”說著拔出劍來，將那百尺長的云索攔腰割斷。

豈料那繩索剛一斷裂，竟從斷口中“呲呲”冒出來大量的白氣！原來這云索是鏤空的，外觀上雖然是一條交纏而成的麻繩，實則是一條內藏玄機的索管。

赤松道人還沒明白過來怎么回事，只覺得這白氣嗆鼻，吸入肺里說不出的惡心。

“快閃開！那是瘴氣，有劇毒！”聶人龍高聲喊道，他修習過《云笈七簽》的解毒篇，更有過多次操刀解毒的經驗，是以一眼便瞧出了毒氣端倪。

赤松道人和尹修竹大驚失色，慌忙縱身后掠，怎奈那瘴氣蔓延的太快，又與山澗濃霧融合，無孔不入，他師徒二人剛退了幾步便一頭栽倒，臉色青黑，大口大口地開始嘔吐。

聶人龍忙運起海餮功護身，把鳳靈歡牢牢擋在自己身后，由于他深諳呼吸之道，乃是一流的控氣高手，對別人而言虛無縹緲的氣息、風流，在他看來便如同秋后飛蛾一般，無一不可操控。故而那瘴氣雖毒，始終傷不了他兩個分毫。

與此同時，十五個宮本家的浪客翻身躍起，各自從懷中拿出一只面具戴在了臉上。

那面具上的畫臉濃妝艷抹，其形妖媚，幾與東瀛藝妓的臉譜無異，實際上卻有抵御毒氣的特殊功效。

眾浪客在面具的掩護下再度殺入，矛頭卻直指身后的一眾奴隸！

但見十幾柄武士刀閃著寒光，浪客們手起刀落，每一刀揮下便有好幾顆人頭落地。那些奴隸本就呆滯，現下又被瘴氣攻心，頓成待宰之羊。

霎時間天坑前慘呼震天，哀叫連連，奴隸們的血淌成了小河，沿著山石汩汩流下，坑洞成血泊。

見他們這般草菅人命，下手狠辣，聶人龍怒從心起，實在看不下去，回身道：“靈歡妹子，我聽人家說尿可以解毒，你弄一點出來，捂住口鼻。我可能要暫時離開一會兒。”

鳳靈歡柳眉一皺，俏臉不悅，嫌棄道：“不成。那樣多臟……而且我現在也沒有。”倏爾雙頰微微一紅，略有羞臊之色。

聶人龍嘆道：“我現在也沒有。那可怎么辦？”

鳳靈歡環顧四周，見身后有一處立起來的坑洞，背朝風口，想來該是隕石撞擊高巖，誤砸而成的。她微微一笑，纖手指著那座立洞說道：“我藏在那個坑后面，風刮不進來，瘴氣自然也傷不到我。你放心去吧。”

聶人龍略一沉吟，道：“這樣也好。”隨即攬住鳳靈歡的腰，縱身來到坑前，將她護送進洞，囑咐道：“待在這里別動，我很快就來。”轉身發足奔進了瘴氣之中。

毒氣與血腥味混淆襲來，簡直令人片刻都忍耐不了，聶人龍屏息凝神，體內所貯氣息猶如饕餮貪噬般雄渾，一時不必呼吸倒也無妨。

濃霧里人影晃動，正是那十五浪客在大肆殺伐，一百多奴隸幾近死傷殆盡，只剩下零星二十來個活口，或倉惶逃命，或奮起抵抗。

眾奴隸面對血淋淋的死亡，恐懼之心便像是一劑良藥，驀然把他們本被奴化掉的神智喚醒。這些人原先都是身懷絕技的奇人，也正因如此被尹修竹看上，從各國擄來當做奴隸四處販賣。

現下這二十幾個奴隸被形勢所迫，幡然驚醒，涌起了保命的念頭，久違點燃的斗志也在這一刻瞬間爆發。

聶人龍佇立坑頂，正自屏息搜索那十五個鬼魅一樣的身影，欲要將他們一網打盡。便在這時，突然有道勁風從暗中飛速襲來，由身側撞擊他肋下。

聶人龍心中一凜，雙足輕點騰空，形若靈蛇，蜿蜒閃掠一旁。哪知道還不待身形立穩，那突襲之人驀地回旋，身體蜷成一團，如同一個大大的肉球再次滾來！間容不發，勢頭之猛，直如要將人迎頭碾碎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