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3章 經文
- 崆峒
- 舒穆祿遙
- 5346字
- 2013-09-09 08:52:38
第十八章經文
老者微微一笑,黑死的半張臉倏爾陰沉,道:“爽快!”隨即兩根手指刺出,直點岳岱雙目。岳岱側身閃開,一躍而起,雙掌迅速遞出攻向老者面門,老者收指回點岳岱來掌,兩人一觸即走,以桌子為界,分開站在兩端。
其時笙歌散盡,杯盤狼藉,滿屋子的脂粉氣不見,取而代之的是早春的風,忽聞樓上琵琶聲瑟瑟,卻不知為何人彈奏。
百花樓里頓時亂作一片,客人們一哄而散,花姑和其他姑娘爬上二樓偷偷觀看這場打斗。狄英見怪不怪,竟另外找了張桌子喝起酒來。
二人稍作調整,隨即又同時跳上桌子,以此為擂打了起來。
老者掌劈岳岱胸口,岳岱急忙豎掌畫圓欲以“鏡中乾坤”反彈攻勢,不料體內沒了大悲咒內力,這招“鏡中乾坤”竟然使不出來,岳岱只覺得掌心一麻,老者掌力將他直沖下八仙桌。
但見岳岱突然一個后翻,使出一招“玉璣推禪”,在即將掉落之際借力打力,踏虛而起,反而跳至老者上空,把退勢變為攻勢。老者眼前一亮,道:“妙極!”話音未落,岳岱順勢開掌出爪,空中一招“云里探龍”抓向老者頸側大脈。
老者左掌凝而不發,右手運上雄渾內力變拳打出。岳岱徒有招式而無內功,這一招爪功若是迎上老者的神拳,他的手就必斷無疑!卻見岳岱倏爾收手后傾,以“蒼生點燈”的連綿指法將這一拳的攻勢悉數彈開,先前那一招“云里探龍”不過是佯攻,逼老者出重拳而已。
岳岱剛一落下,老者右拳收回,左掌呼之欲出,想打他個立足未穩。只見岳岱出手更快,雙手如同兩條盤龍,一只摁住了老者的肩膀,一只握住了手肘,將他牢牢纏住,并隨著對方的身形而動,被困者用力越大,施招者借力還力纏的越緊,正是一招“須彌入定”!
李逆在一旁持劍觀戰,不發一言,心道:“此人始終不出全力,仿佛旨在引導岳岱把大悲伏魔手的招式一一使出。”他看得出那老者并未發力,而岳岱卻已接近掏空畢生所學,這一招“須彌入定”若無深厚的內力做支撐,對方只需以上乘內功相拼即可掙脫困束。
那老者突然大喝一聲,壞臉愈發的烏黑,幾近看不清他的眼睛,十分駭人。一股霸道的內力從他體內涌出,如一團黑霧。岳岱只覺得胸口一振,“噗”的一口鮮血噴出,腳下的八仙桌被震碎成好幾片,他人也飛出了老遠。
李逆眼中倏爾精芒暴漲,驚訝無比,半晌才道:“黑死功!”
老者乘勝追擊,身形快如一陣黑風,衣衫被真氣縈繞,如置身修羅黑潭當中,倏爾三掌交替打出,喝道:“三生三滅掌!”人如幻影般沖向岳岱。
黑氣所到之處,百花樓中燈籠盡數熄滅,梁上紅綾也被粉碎殆盡。“三生三滅掌”的第一掌卻像是和風煦雨,溫文無害,如同一個謙謙老者握手一般,岳岱接掌后心下大驚,只覺得一股吸力由對方掌心傳出,扼住自己的奇經八脈,強行抽取內力!起初并無察覺,直到接招者也以內功相拼時,才會發現這一掌是以吸取內力為目的,想要抽身撤功卻為時已晚!
好在岳岱體內并無內力可吸,老者“咦?”了一聲,緊接著第二掌迅速打出,這一掌則與先前大不相同,掌力夾雜黑風呼嘯而過,蘊含了黑死功的雄渾內力,威力無窮。這老者平生吸取了太多別人的內力,但各家內功雜而不同,須以各派心法化解方能自如應用,如若不然,數百種異力在體內翻滾,久而久之便成淤疾,反噬自身。而各派的心法通常又是只授其宗,不傳外人,故而老者半邊臉的壞死,大概也與這內力難化有關。
“小心啊!”只聽狄英一聲驚呼,酒杯摔碎聲清脆悅耳。霎時老者的第二掌已到了岳岱面前。岳岱先以“接天百蓮”數掌化解攻勢,卻被對方逼的連連后退,急忙又變掌為拳,“哭佛撞鐘”應運而出,拳頭如雨點般砸向老者,苦于沒有內功支撐,也被輕松瓦解。
岳岱一咬牙,沉肩提臂,雙手反掌舉過頭頂,以“羅漢扛鼎”迎上黑掌,只覺得上身一陣刺痛,兩條胳膊感覺要斷了。
老者“嘿嘿”一笑,道:“江老弟,大悲伏魔手的前九式,你已經用了八式,卻擋不下我這‘三生三滅掌’其中的一掌。”
岳岱嘴角鮮血溢出,淡然道:“學藝不精,叫前輩恥笑了。”
老者眼睛瞇起,道:“生死關頭還能如此淡定,真乃大丈夫!好!老夫果然沒有看錯人。你若非內力盡失,將這九式一并使出,也夠我老頭子喝一壺的,哈哈……”隨即捻須收掌,黑氣緩緩收回。
岳岱身形搖晃,幾欲跌倒,狄英急忙上前把他扶住,神情中充滿了關心,從懷里掏出百瘴止血散來。
忽然一道寒光閃過,然后才看見了人影。
龍香劍悄然無聲,割向老者咽喉。那老者不避不讓,背手站立,雙目定定的看著李逆,此時他就像個無比祥和的老人家,任誰也無法想象剛才那招毀滅、惡毒的三生三滅掌出于他手。
龍香劍在離老者咽喉三寸處停下,李逆反手持劍,冷冷的望著老者。他持劍的手穩如泰山,快如閃電,而且還是反手,江湖中絕沒有第二人能這么使劍。
老者笑道:“反手劍客李逆,絕不會隨便殺人。”他竟一點也不擔心,他是用生命在賭。
李逆哼了一聲,道:“人都是會變的。”
老者道:“你不會變。起碼為了保住林荊紅艷的性命,你也不會變。”
李逆忽然一陣顫抖,表情無比的痛苦,他本來不該有這種表現的,可是自古以來人的情感一旦出現,就很難完美掩飾,這一點就連圣人也做不到。他手上的劍倏爾一松,又緊了回去,重新抵住老者的頸項。
老者嘆了口氣,緩緩道:“你我其實都知道,降魔锏除了藏著一門武功,還有驅魔治傷,鎮壓頑疾的作用,因為它本就是封魔的法器。”
李逆的眼睛望向遠方,他似乎已聽不到老者在說什么。
老者厭惡的撫了一下自己的半邊壞臉,接著道:“那時我剛開始練‘黑死功’吸別人的內力,仗著三生三滅掌打遍西域無敵手,我就想,練壞一張臉怕什么?只要有了上乘的武功護體,誰還敢笑我!唉,現在想來的確是可笑……終于在三十年前,我被‘黑死功’反噬,它發作起來簡直就像一條兇惡的黑狗……那些被我吸來的內力如同冤魂一般,在我體內不斷沖撞,撕扯我的心肺,晚上做夢耳邊都能聽到被我吸走內力的人在對我喊冤……”
百花樓里突然變得沉寂起來,只有那彈琵琶的人還孜孜不倦。
狄英把岳岱扶到一張圓面高腳椅上坐好,他抬頭看了看老者,又看了看李逆,最后在狄英柔軟的懷里合上了眼。
蘭花色長裙,珍珠般的面頰,緋紅的霞。
狄英的心口有些痛,她的蠱術很一般,至少遠未達到可以給人治內傷的地步,卻擅自點了自己的天沛三穴,強行施蠱,跟那人同生共死。
狄英心道:“《冬陽龍經》里說,蠱術實際上就是以煉蠱者的血為媒,將蠱引入別人體內,使蠱蟲進入對方穴道、經脈當中,不同的蠱蟲起到的作用也不盡相同。雖說對施蠱者本身并無危害,但我的修為畢竟不夠,若是因此而丟了性命……我雖不怕死,可是……”她禁不住用眼角瞟了一下岳岱,他已經從自己懷中站了起來。
李逆轉身對岳岱道:“你舍得從溫柔鄉出來了?”
狄英眼波流轉,低頭輕啐了一句,面頰緋紅如霞。
百花樓本身豈非就是一個溫柔鄉?
岳岱笑道:“我現在終于明白了,為何那么多人都要爭搶降魔。”
李逆冷笑一聲,哼道:“我只想明白,你到底肯不肯借。”
岳岱踉蹌著坐下,倒了杯水,兀自道:“絕量搶它,為了要當方丈;金財神一伙人,是為了替他們的盟主解毒。”他喝了口茶,接著道:“這位前輩要用它驅散體內多余的內力;而李兄你,則是為了救一個人的命。”
那老者長嘆一聲,點頭道:“江兄弟若是能幫這個忙,我柏水翁愿意將這套‘三生三滅掌’全都傳授給你,決不食言!”
李逆微微一怔,道:“原來你就是西域黑河的柏水翁?”
柏水翁苦笑著點了點頭,道:“中原武林和西域素不來往,自從三十年前‘無情惡水’挑了六大派之后,雙方更是交惡甚深。若非迫不得已,我也不會冒險深入中原,只求江老弟你發發善心……”
柏水翁說著潸然淚下,壞死的那半邊臉上流下的淚水竟是晶瑩的。
岳岱沉思片刻,問道:“前輩的傷如不馬上治,會有何后果?”
柏水翁哀道:“最多再活個一年半載,就會因內力紊亂,真氣相沖而亡。屆時剩下的這半邊好臉,和身體其余部分都會盡皆腐爛。”他說著,心里升起一股厭煩,他多么想將自己的靈魂抽出這幅痛苦的軀殼,植入到一個健康無病的年輕人體內。
岳岱點了點頭,道:“那就先幫前輩療傷吧,不過你那套掌法太復雜,我還是不學的罷了。”
柏水翁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張大了嘴巴看著岳岱,半晌才忙點頭道:“好!好!”眼睛里充滿了感激。他闖蕩江湖幾十年,像岳岱這樣的人不太多見,一時有些恍神。
柏水翁引領三人上了二樓,只因神兵那“一兵一主”的鐵律,所以降魔還藏在當日他與岳岱喝酒的樓上。
這個地方現在儼然變成了一間客房,妓院的客房。梨花色的燈光下,透過窗子隱隱能看到屋內女子妙曼的身姿,她頭上的配飾并不多,但卻個個精致,單憑紙影就能判斷出它們的華貴。
花姑擰著腰身推開了房門,一股優雅的香氣撲鼻而來,琵琶聲戛然而止。
“她是我們這兒的頭牌紅粉,佳名小蕓,賣藝不賣身。幾位大爺今日撞了吉時,只來一趟便進了她的閨房,全揚州也沒有過第二家……”花姑介紹完便識趣的關上房門,退了出去。李逆付給她的錢遠遠超過了她的預期,即便是頭牌,這個價錢也高出了一倍不止。
小蕓擱下琵琶嫣然一笑,欠身施禮,柔聲道:“公子好,我叫姚湘蕓。”這句話顯然是對岳岱說的。
狄英櫻口一嘟,冷冷道:“歌女竟也會講自己的真名?”
姚湘蕓笑盈盈道:“有時候也是要分人的。”她款動身姿,向前婀娜邁了幾步,潔白的連身長裙上繡著幾點殷紅,像是白雪中落下幾瓣櫻花。
她露出來的脖子也像這緞子一樣潔白,走到狄英身旁,妙目盈盈,忽而道:“咦?這位姑娘身上有種特別的香氣,而且香味還不止一種,搭配在一起又不沖突,十分好聞,卻不知是哪里的香粉能有這般奇特?”
狄英柳眉一瞥,冷笑道:“良家女子的香氣。”
姚湘蕓幽幽一笑,并不惱,突然看見了狄英發飾上的一支玉簪,贊道:“哎呀,姑娘戴的這支簪子,莫不是在揚州集市中買的?一瞧就是上等的和田玉,此地素有‘揚州貢瑤琨’的美譽,是玉器圣地,你我姐妹既然有緣,嘻,趕明兒我送你一枚更好的如何?”
狄英看也不看她一眼,俏臉一揚,輕哼了一聲轉身就走,蘭色裙擺搖曳,又是一陣清香。
她當然也是極美的,但跟姚湘蕓又是完全不同的兩種類型。一個如南國初春,晗嫣待放的水芙蓉;一個是天涯暮靄,飄落紅塵的明艷櫻花。
李逆雙手抱著胳膊,對岳岱道:“看來你對這名門大小姐的脾氣,還不大應付得來。”
岳岱無奈的笑了笑,投去了求助的目光。
李逆“唉”的嘆了口氣,轉身跟了出去。柏水翁道一聲:“江兄弟,我也幫你去勸!”隨即也消失在房門口。
只道是這二人都有求于岳岱,只好愛屋及烏,況且取回降魔還要花些時間,并不急于一時。
岳岱尷尬的搖了搖頭,心道:“但愿你們真能勸好她。”見有這二人跟著狄英,他略微放心了一些,轉而對姚湘蕓道:“姚姑娘,不好意思……”
姚湘蕓一雙明眸忽閃,“噗”的一笑,嘻嘻道:“公子干嘛跟我道歉?一看你就是個好人,對了,還沒問公子的尊姓大名呢。”
岳岱道:“我叫岳岱。”他突然想起了聶青麟,這個名字就是他送給自己的,他們曾在一起出生入死,可現在一想起來,他的心里只有悲傷和自責。
姚湘蕓挽了一下烏黑的長發,想了想,道:“木落雁南渡,北風江上寒,岳岱。你的名字取的真好,不像我的名字,一聽就很俗氣,是不是?”
岳岱搖了搖頭,道:“卻沒有你說的這么復雜。”
姚湘蕓又是嫣然一笑,端來一個茶杯,玉手拈了幾枚香片進去,又捏來一小簇墨綠色的茶葉,喃喃道:“這是我最喜歡的閩南茶,從沒給別的客人嘗過。”熱水沖泡入杯,濃郁茶香伴隨著淡淡花香充盈房中。她又道:“這種花茶,是以窨花打底,白蘭花沖泡,講究的是‘窨花多用,提花少用’的沖法,入口時只有輕微甜絲,喝道第二杯時茶味漸濃,三杯過后,但覺口中甘甜芬芳,茶檀味馥郁。”
岳岱閉目陶醉,只覺得屋內香氣宜人,竟比那幾十年的杏花釀還要甘醇,倏爾睜開眼睛,卻見姚湘蕓望著他吃吃的笑,她低眉將茶杯遞過來,輕聲道:“公子請用。”
岳岱欠身接過,不經意碰到了她筍白的手指,兩人相視一笑,各退半步。
一盞茶盡,姚湘蕓喃喃道:“喝茶都要喝的這般繁瑣,公子是不是覺得我特別麻煩?”
岳岱放下茶杯,口中果然茶香味濃郁,吐氣如蘭,道:“不會,姚姑娘見識這么廣,我一輩子恐怕也趕不上,而且你又這么好看,哪里會麻煩?說起來是我麻煩你才是。”
姚湘蕓莞爾,臉上掠過一絲嬌羞,細聲道:“我哪里有什么見識,只不過是附庸風雅罷了。你,你說我好看,是真的么……”
岳岱方才夸她,純粹是出于禮貌,也是為了稍后拿回降魔能方便些,卻不知天下女子對自己的容貌都關心至極,一旦涉及于此,定要打破沙鍋問到底。他也只得答道:“是,是真的,你長得很美,美極了。”
姚湘蕓“嚶嚀”一聲,一雙玉手疊在一起放在腿上,顯得既端莊又有些害羞,陽光照在她柔美的面龐上,她突然認真問道:“那我跟剛才那位姑娘比,誰更好看一些?”
岳岱一時不知該如何回答,匆忙低頭喝起茶來。
姚湘蕓也不催他,微笑著替他添茶,從手中滑落的茶索,還留有她指尖的香味。或許她拋出這個問題時,就沒想著要得到答案,至少岳岱現在就在她身旁,而狄英已經離開。
窗外傳來陣陣低鳴聲,鑼音嗩聲十分悲傷,似是哀樂。岳岱想起了老江,心中一陣悲涼。
姚湘蕓來到他身旁坐下,緞裙裙面光滑,潔白無瑕,將她的身段襯的玲瓏有致,她挪身到岳岱面前,問道:“江公子看起來有心事?”
岳岱不能否認。
姚湘蕓盯著他的眼睛久久,莞爾道:“有心事不妨說出來,話在心里憋的久了,也是會憋出病來的。就像,就像……”她面色一陣紅暈,輕輕垂下了頭,青絲落在香肩上,十分的柔順。她從不會開這種玩笑,甚至不會讓客人進到她的房間里來,今天卻不知為何,她甚至都有點不太認得自己了。